分数线这个事情,看似简单,实际上,哪个州府分数定高一些,哪个州府分数定低一些,哪个州府多录取一些是保持平衡而不是破坏平衡,哪个州府容易被权贵钻空子……
这些方方面面都要考虑。
太子光是想想就头疼。
这不太符合他想躺平的心愿。
于是,太子写了一封奏章,打算把这事丢给亲爹处理。
然后,他就收到了亲爹病危的消息。
太子:“……哦。”
送信来的锦衣卫着急道:“太子殿下!陛下说让你快些回去。”
这话连路过的许烟杪都不信。
【又来这招,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吧,这次不知道老皇帝又要搞谁。】
太子笑呵呵道:“我知道啦,稍后就回去。”
并且在心里计算一下,大概拖多少天,能够让他爹懒得等他,主动去处理分数线的事。
他还不了解他爹吗,估计又是让他回去干活,为他的事业添砖加瓦的。而且除此之外,他爹恐怕又在钓鱼。
果然,过上几天,太子就听说窦前丞相带着收税的人以及锦衣卫还有地方军队,开始清理起各地豪族来。
列出一个时间,超出时间――
不归还隐匿人口的,砍!
不归还吞并的土地的,砍!
作恶多端且不自首的,砍!
一时间,血流成河,哀嚎遍野。一家又一家的九族被投入大牢,只等秋后问斩。
太子本来还乐呵呵看着,这下彻底坐不住了:“爹你是怎么了!”
之前不是说了,不搞这种欲速则不达的事情吗!
不少豪族得知太子人在常州,求上门来,请求太子阻止一下皇帝。
太子心里隐约觉得亲爹的做法不太对劲,但又好像确实是他爹能做出来的事情,想了想,决定遵照自己的直觉办事:“好,本宫会去劝一劝陛下的。”
豪族确实要办,但不能那么着急啊!
然而太子的回京之路受到了阻拦。每过一个关卡都会被阻拦好几天,偏偏对方又是按规矩办事,让他没办法硬闯。
他到底只是个太子,上面皇帝一下令,他就举步维艰。
不过这样子,倒是更让随行的豪族确定这事太子不知情,是皇帝自身的想法了――而且,皇帝为了不让太子前来劝阻,居然百般阻挠对方回京!
而随着老皇帝的大动屠刀,一开始阻力很大,但到了后来,窦前丞相带的人每到一个地方,当地豪族就迅速归还人口和土地。
几乎每一日,太子都能收到各个州府,豪族归还人口与土地的消息,少的返还几十户,多的返还几百户。看着好像很少,但每天都有,加起来就多了。而且,只是一个州府的数量,所有州府加起来,就是一个大数字了。
当一个月后,被百般阻挠的太子回到京师时,各地豪族吐出来的隐户人口,几乎和明面上的人口,达到一比一的程度。
――也就是说,每个州府,人口“凭空”多出一倍。
【真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这才开国三十多年啊。】
当许烟杪的感慨声在全体京官耳边响起时,不少人停下了自己做的事情,凭借着多年来被创、被八卦、被陷入大逃杀境地的经验及强大的心理素质,京官们勉强维持住自己的表情。
不清静的生活,终于还是回来了!
太子大摇大摆地回宫,发现他爹果然好好地坐在那里。
“爹!”太子忍不住埋怨:“你吓死我了。”
虽然猜测到是为了搞事,但还是忍不住担忧――万一猜错了呢?
老皇帝笑呵呵:“你那个各地分卷考和会试规定南人北人录取数量的政策,挺不错的。”
太子眼睛眨了眨,道:“是很不错,就是事务繁忙,要爹你多费心了。”
老皇帝笑了一下,没有接话:“你可还记得宰执天下典故?”
太子:“梁朝有宰相,年轻时负责为村中人分肉,别人分肉会使村人有所埋怨,认为旁人分多了,自己分少了。唯有那位宰相,每每分肉都能使众人满意。”
老皇帝点点头:“村里分肉是如此,当宰相是如此,当皇帝依然是如此。要么使所有人都满意,要么使所有人挑不出来错处,你要记得这个道理。”
太子不动声色,只道:“好,我记住了。这话我也会转述给钥儿的。”
老皇帝笑着看了他一眼,继续说:“当然,我是做不到的,但你名望比我高,又比我柔软圆滑,定然能做到。”
太子正要说什么,被老皇帝打断:“谦虚的话就不必说了,你听我说。”
老皇帝絮絮叨叨:“你比我好,你不会像我一样乾纲独断,也不会像我一样对钱财过于看中,更不会像我一样防着官员。”
“锦衣卫你觉得能用就用,不能用就废了。”
“你那些兄弟,你觉得他们可信就留着,不可信就削藩
,我相信你会留他们一条性命的。”
“那些豪族的九族是秋后问斩,专门留给你施恩的。”
“爹!”太子脸上带着明显的苍白:“你怎么突然说这些。”
老皇帝上下一瞥太子,平静地说:“你不会以为你爹我之前喊你回来,是在危言耸听吧?”
“太医!”太子猛地站起来:“太医在哪儿!来人,传太医!!!”
“慌什么,人不与天斗,不与命争,我只不过是老了,人老了,就会死。”老皇帝反过来安慰太子:“而且,我一直很担心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今不必担忧了,也是好事。”
太子眼眶越来越红。
老皇帝却是笑道:“临死之前,那些旧士绅我已经替你清理干净了,新士绅想起来还要些许时日,你可以放心大展拳脚了。不过也不要太累,你受不得累,如今太孙年纪还小,你让几个侍中多帮帮你,但不要给他们太大的权力。”
“丞相一定要废,但不要太着急,如今相权一分为二,三五年内很难与皇帝抗衡。”
“分数线是个很好的主意,不会使南边一方独大,只不过我没力气去做这事了,你得费些心事。”
“你哭什么,你爹我还没死呢!回头我死了你可不能太伤心,不然大夏接连丧君丧储君,你儿子才十岁,撑不住这个朝廷。”
太子抿了抿唇:“儿知道了。”
“还有……”
老皇帝看了他一眼,顿了顿,道:“算了。”
老皇帝:“总之朕现在还活着,你也不必一副哭丧样儿,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待从老皇帝那里离开,太子沉默片刻,转道去了武英殿。
殿中洒扫的宫人和殿外守门的侍卫都震惊乃至惊恐地看着太子过来,主动处理起公务。
他们看了看天上――
今天太阳难道是从西边出来的?
*
老皇帝确实没那么快死。
杀豪族杀得痛快了,事后要维稳,要付出极大的精力。
老皇帝硬撑着把这事做完,一直做到民间看似风平浪静,没有怨言。
――实际上,只是被他镇压下去罢了。
还好,有土豆红薯这些粮食在,就算人口增多了,也能给他们一口饭吃,保证他们在种地有收成之前,不会饿死。
没有土豆红薯,他还真不会那么快动手。
“许烟杪……”
老皇帝轻轻敲了一下桌子。
“倒是福星。”
说完,又觉得好笑。
看他说的,白泽怎么会不是福星呢?
可是福星也不能保佑一个老人长命百岁。
天统大帝终究或许还是要死了。
许烟杪得知消息时,他正在和连沆一起参加高贺的婚礼。
婚礼上,新郎官笑容满面,被一杯一杯灌着酒。
同僚们一个比一个人精,劝起酒来一个比一个狠,这个说“大喜之日一定要喝一杯”,那个说“还有两三个月高兄就能修好宫殿升官了,必须喝一杯”,还好高贺酒量好。才没有被直接喝趴下去。
可高贺还是高兴的。
许烟杪和连沆也很高兴,对视一眼,一左一右压着新郎官:“来来来!加钱兄,喝一杯!”
“祝加钱兄财源广进,升官发财,以后和夫人百年好合!”
“好好好!喝!喝!”
高贺喝得东倒西歪,爬上桌子,挥舞着手:“我要升官!”
许烟杪大喊:“升官!”
高贺:“我要发财!”
连沆撒铜钱:“发财!发财!”
高贺哈哈大笑,醉醺醺地,手指门外:“我要在外面,立好大好大的阀、阅!”
――官宦之家通常会在家门口竖两根柱子,左边的叫“阀”,右边的叫“阅”,用来记录自家功业。有个词专门对此进行称呼,便是“阀阅之家”。
许烟杪“啪啪啪”地用力鼓掌,门外“啪啪啪”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许郎!!!”
锦衣卫指挥使冲了进来,拉起他就跑。
许烟杪茫然地跟着跑:“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反正很快就要敲钟了,这个事不必隐瞒。
锦衣卫指挥使喘气喘得很急,话也说得很快:“皇爷!皇爷快驾崩了!他要见你!”
“什么?!”
虽然很不应该,但许烟杪还是猛地脚步一停,头脑刹那间空白。
作者有话说:
关于隐户,文里真的不夸张:
衡州刺史吕温奏:“当州旧额户一万八千四百七,除贫穷死绝、老幼单独不支济外,堪差科户八千二百五十七。臣到後团定户税,次检责出所由隐藏不输税户一万六千七百。
――《文献通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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