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崔恒居然提前给她写了回函,洛婉清不由得有些诧异。
但想想谢恒今日敲打她,怕是昨夜也敲打过崔恒了,崔恒要是知道她被御史台这么参,再忙也是要帮她写回函的。
他这个人,虽然不着调,但是对人真的很好。
洛婉清看了看天色,想着夜色已深,不忍打扰,等明日找四使问问崔恒的行踪,再做打算。
她想了想,打开崔恒的回函。
崔恒的风格和张逸然不一样,言语犀利,字字珠玑,没给御史台半分情面,虽然是自辩,但每一句都写满了质问,攻击性极强,和监察司的风格一脉相承,洛婉清看了都忍不住觉得,骂得真好。
她将崔恒的回函同他送的东西一起放进柜子收藏好,打开柜子,就见到了之前李归玉送的木簪。
她平静扫了一眼,又合上柜子。
她手里李归玉的东西不多,能留一件是一件,你永远不知道这些东西,会在什么时候派上用场。
收拾好东西,洛婉清便倒下好好睡觉。
这些时日奔波劳累,她睡眠倒是好了不少,莫要说倒在床上,有时候靠在梁上树上,她也能闭眼睡着。
洛婉清安静睡下时,郑府郑锦心和卢令蝉二人却是彻夜难眠。
卢令蝉被追进郑府之后,就一直躲在郑府花园之中,等到夜深众人睡下,才寻到机会,偷偷摸到郑锦心的房中。
他和郑锦心私下私会不是一次,郑锦心特意告诉过他郑府的换班时间,还领着他亲自走过数遍郑家的路,他早就熟门熟路。
半夜一路摸到郑锦心房中,郑锦心正在睡觉,随后便被人猛地捂住了口鼻,等她睁眼时,就见卢令蝉坐在她床边,低声道:“锦心,是我。”
郑锦心一愣,随后不由得有些诧异,拉开卢令蝉的手,坐起身来,疑惑道:“你怎么现下来了?”
过去他要来,至少也先给个信儿,哪儿有这么直接夜闯的时候?
看他一身还带着包袱,郑锦心越发不安:“你这是……”
“锦心,”卢令蝉握着郑锦心的手,忙道,“你得帮我,现下只有你能帮我了。监察司要捉我,我逃到了郑府,只能暂且在你这里待着,你明日去通知我父亲,让他想想办法,把我弄出去。”
听到这话,郑锦心心中“咯噔”一下,随即立刻明白过来。
太子倒了,监察司要抓卢令蝉,那卢令蝉岂不是完了?
这样一个要犯藏在她这里,若是发现,她也得完。
她得早点撇清干系才是。
“不……”
“锦心!”
看出郑锦心的心思,卢令蝉神色微冷,立刻道:“你我是快要订婚的未婚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让人发现我在你这里,锦心,”卢令蝉凑上前来,压低声道,“你这辈子完了。我可不是什么普通奴仆,能让你家直接打死不报,你一个次女,瞒不下这种丑事。”
这话让郑锦心脸色微白,她清楚这是卢令蝉的警告。
她就算把卢令蝉交给她家里人,以郑家名义把人交出去,卢令蝉也不会放过她。
他怎么进的郑家?
他们之前私会之事,他必定会全部抖出来。
“锦心,我只是暂时出点事,等我避避风头,”卢令蝉见她脸色发白,又将她揽到怀中,温柔哄骗道,“安国公府还是安国公府,我这辈子都记得你的恩情,你就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嗯?”
郑锦心不说话,她根本没得选。
从卢令蝉出现在她房间这一刹,她就没得选。
她闭上眼睛,咬牙道:“我需要做什么?”
“通知我爹,”卢令蝉思索着,“想办法,把我从郑府送出去。”
只要他安稳出去。
他们两就相安无事。
******
洛婉清睡了一觉, 早早醒了过来。
卢令蝉被堵在郑府,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郑锦心没那么大胆子,藏了卢令蝉后还告诉自己家里人,她不说,那就凭她一个闺阁小姐,藏住人就不错了。
按照这些司使的本事,看车轮子都印子都能数出里面几个人,方圆还特地带了猎犬在门口蹲着,特殊训练过的猎犬,嗅觉敏锐,连人带狗一起守着,若是让个大小姐把人送出城,那方圆简直不用干了。
不抓卢令蝉,后续无法推进,洛婉清便得了空闲,准备留在司里,把把之前案子一一整理后,把判状写了。
留在司里,便没有那么紧张,她清晨起来,从衣柜里取了衣衫。
她许久没有自己买过衣服,都是监察司配置,监察司衣服颜色极素,不是黑就是白,和谢恒倒是很是相似。
洛婉清穿了一身银纹白衫,去了饭厅,到了饭厅里,便见青崖玄山朱雀都在屋中,谢恒却是没有影子。
她不由得道:“公子呢?”
“他好像心情不好。”朱雀直言。
青崖瞪他一眼,随后道:“公子太过劳碌,今日尚未起身。”
说着,青崖招呼洛婉清:“柳司使,吃饭吧。”
洛婉清听着,点头入座,倒也没有多问。
能在山上和大家一起吃饭都算是破例,谢恒去哪里、做什么,那绝不是她该问的问题。
自己作为刺杀谢恒杀手进入监察司还能走到今日,她很感激谢恒宽宏大量,但也知道自己必须谨言慎行。
没有谢恒在,大家随意很多,四人聊着公务吃着饭,临到末了,洛婉清抬头道:“话说你们知道崔恒最近在做什么吗?”
这话出来,朱雀看玄山,玄山看青崖,青崖微微一笑,只问:“柳司使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我就是问问他忙不忙。”
洛婉清实话实说道:“我知道以他的身手肯定不是个普通影使,”说着,她抬头看向了最老实的朱雀,“他平时很忙吧?”
“是挺忙的。”朱雀没有撒谎,想了想道,“他几乎不睡觉。”
“那是他容易头疼。”玄山瞟他一眼,“你以为是他不想睡啊?”
这样一说,洛婉清便想起来,之前他还在装“秦珏”的时候,似乎就说过这事儿。
她以为这是他装的,没想到这还是真的。
年纪轻轻就头痛难眠,怕是难以长寿。
洛婉清心中不免有些忧虑,青崖瞧着洛婉清,只道:“柳司使今日有时间了?”
“嗯。”
“柳司使今日是想找崔公子?”
“是,不知何时方便些?”
她吹笛过于急迫,万一崔恒在忙,岂不是打扰?
青崖闻言一笑,只道:“亥时吧,他今日很忙,忙得晚。”
说着,青崖便站起身来,温和道:“我吃好了,各位慢用。”
青崖一起身,另外两人也赶紧告辞,三个人仿佛是怀揣了巨大秘密需要商讨,赶紧离开。
走到一半,朱雀率先憋不住,忍不住道:“青崖哥你怎么回事,你怎么不让她早点叫公子?亥时?咱们日子过不过了?”
“没事,”青崖摆摆手,“今天柳司使在,白日能过。让公子憋口气,等晚上再说,大半天的去做什么?这种时候,”青崖抖了抖袖子,颇有经验的样子,“当然是天越黑越好。”
“什么时候?”
朱雀没听明白,玄山抬手将他按下去:“小孩子,干活儿。”
“我十五岁了!”朱雀闻言愤怒,“谁小孩子啊!”
三人吵吵嚷嚷下了山,洛婉清慢条斯理
吃了饭,便转回自己房间,开始整理一桩一桩卷宗,思索着谢恒给过的《律》的条例,一一对应,按照判状制式,一桩一桩案子梳理给出结果。
她每一笔都写得很慎重,因为她清楚知道,这每一笔,都是一个人生死祸福。
其实若是她一个人,她或许根本不敢写这判状,因为她自己不能确定自己对不对。
她承担不了决定这么多人命运的职责。
但是还好的是,谢恒会做最终的审核,如果她做错了,谢恒会纠正。
这给她极大的勇气,感觉自己身后是一座高山,他俯瞰着她所有行径,指引着她前行的道路。
可谢恒是怎么做到的呢?
她忍不住想。
他每一天手中的案子,都关系着无数人命,一笔下去,便是一个人、乃至一家、一族之人的性命。
他是如何落笔的呢?
他会不会害怕自己判错?他又如何确定,自己不会错?
这样一想,她便忍不住又对这个人多几分敬仰。
虽然谢恒脾气阴晴不定,但是他却始终是她高山仰止的存在。
能遇到这样一个人,很难不去敬重和向往。
把案子梳理了一整天,洛婉清觉得头昏脑涨,她不敢在这种时候贸然继续处理这些事情,便换了一身衣衫,先是去药房找了些药材,给崔恒做了个安神香包,随后便去找人打听了一下琴音盛会的消息。
琴音盛会是东都每年贵族盛事,受邀的都是青年男女,明面上以琴会友,实际上就是相亲盛会。
这本是贵族圈的事,张逸然能接到帖子,证明他算是半只脚踏进了圈子。
每个受邀的人都要准备才艺,宴席上会做些游戏,若是输了的人,便需登台献艺,因是琴会,演奏者只能用弦乐。若是有人相合,才能用其他乐器。
这种宴席,过去扬州也有许多,洛婉清参加过数次。
只是她自幼学医,精力有限,在这种事情没什么造诣,过去从来就是凑凑热闹。
她唯一会的弦乐……
洛婉清想起来,只有琵琶。
而琵琶,还是因为江少言喜欢,她才学的。
弦乐一道,江南盛行琵琶,北地盛行古琴。
她和江少言一起到达江南时,江少言并不喜欢说话。
他沉默寡言,神色虽然温和,但眼睛里总是笼着一股弥漫不去的忧郁之色。
一日两人乘舟路过水巷,一女子倚栏奏乐。
琵琶声金戈铁马,江少言抬起头来,一贯忧郁的眼里,竟是慢慢带了几分笑意。
她看着他笑,想着,他大概是喜欢听琵琶,于是找了老师,日复一日练习。
她去专门找了那女子,学了那首江少言喜欢的曲子,《越王剑》。
这首曲子,描述的是越王勾践一生。
大败于吴,卧薪尝胆,忍辱负重,最终灭吴成一代霸主。
她弹琵琶弹了五年,这是她弹得最好的曲子。
那五年,她看着江少言,从最开始抑郁寡欢,慢慢变得柔和而明亮。
每次他们暗暗争执,她想和好,便会坐在房间里弹琴。
没有一会儿,江少言便会出现。
不管他们吵过什么,不管他们争些什么,他总是会来,最终总是一句:“小姐,我错了。(
谢恒从密室出来时,听庭院里琴音断断续续,毫无章法,他抬眸一看,便见洛婉清坐在庭院。
她穿着一身广袖云纹白衣,头上带着他赠的金蝶步摇,手上带着他赠的千机,认认真真拨弄着琴弦。
人是好看的,琴是难听的。
他本来想扭头就走,但刚一提步,就听洛婉清略为惊讶道:“公子?”
谢恒顿住脚步,转头看过来。
洛婉清看了一眼密室,才意识到谢恒应当是在里面待了一天,她没有多问,恭敬行礼:“见过公子。”
谢恒没说话,本是想走,又没忍住,抬眼看她:“学琴?”
洛婉清一愣,随后察觉自己可能是打扰了谢恒,忙道:“卑职这就下山去练。”
“为何学琴?”
谢恒目光落在琴上,知道她不可能无端端学起乐器。
洛婉清实话实说:“两日后琴音盛会,卑职不会弹琴。”
“什么乐器都不会?”
谢恒皱起眉头。
洛婉清抿唇,迟疑着道:“会点琵琶,但不想弹。”
谢恒一顿,洛婉清有些紧张,怕谢恒斥责她多事。
然而沉默片刻后,谢恒却是从长廊走下来,到她身边,平静道:“琴不是这么弹。”
洛婉清抬眸,有些诧异,谢恒看她一眼:“让。”
洛婉清赶忙起身,让到一旁,她一动,脚链叮铃作响,谢恒动作微顿,目光从她脚上匆匆扫过,只见宽大衣摆遮住,到不见什么。
谢恒收起目光,跪坐在她的位置上,帮她把琴调音,随后从音调开始示范给她看。
示范完,便又让她坐回来弹。
一来一回太过麻烦,干脆就让洛婉清坐在琴边,他站在她身侧,指点她弹哪些琴弦。
他和她相隔不远不近,是再恪守本分不过的老师,可洛婉清总是觉得他似乎离得很近,紧张得忍不住总是弹错。
多弹错几次,谢恒便察觉不对,他抬眼看她,平静道:“不是学过琵琶吗?”
虽然不是同一种乐器,但应当也有基础,按理不会从最简单的地方开始就错。
洛婉清不由得有些窘迫,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谢恒面前会犯这种错。
她不知怎么解释,只能含糊道:“属下愚钝。”
谢恒却是明白,只道:“你是愚钝。”
洛婉清一哽,谢恒转头看向琴:“想学哪首曲?”
“简单的。”洛婉清提出要求,“两天后就是琴音盛会,卑职可能没有太多时间。”
“那就《古琴吟》吧。”
说着,谢恒便开始口头教她,他让她拨哪几根琴弦,洛婉清跟着拨哪几根。
连着跟了几次,洛婉清都觉得有些不对,她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错,不由得皱起眉头。
正当她再次尝试时,谢恒似是忍不住,他突然起身,从她身后而来伸手而来,将手搭在了她两只手两侧琴弦上。
他的气息一瞬间充盈在她周身,洛婉清不由得僵直了身子,谢恒却似浑然不觉,一面拨弄着琴弦,一面道:“你指法不对,且琴声无情,太过干瘪。”
洛婉清鼻尖都是他的气息,感觉他的话进了耳朵,又似是没有。
“《古琴吟》之来处,源于一位青年,”他的声音如碎玉落冰,极为好听,“夜宿灵隐寺中,忽闻女子歌声,他起身出屋,只见女子背影,一路追随而去,却始终求而不得,最终女子隐入墙中,等第二日,他将墙壁挖开,便见得此曲。故而,《古琴吟》又名相思曲。”
谢恒的琴音和她截然不同,基调虽然清冷,但每一音之间似都带着连绵不绝的思念之情。
琴
声缠绵悱恻,撩人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