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声“欢迎回家”,洛婉清便是一愣。
等谢恒走出马车,她才有些恍惚意识到,方才他说了什么。
他说欢迎回家。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家”这个字,她就感觉有种酸涩涌到喉间。
她的家其实早就没了。
洛家府邸在李归玉手里,她爹被李归玉逼死,她的家人也不知道在哪里,而她叫柳惜娘。
柳惜娘无根无依,没有来处,也没有归途,只是为报仇而来的亡魂。
张九然叫柳惜娘时,如此活着。
她如今是柳惜娘……
可她遇到崔观澜,她竟也有了家。
洛婉清一瞬觉得眼涩,又觉这种感觉来得莫名其妙,她逼着自己将情绪压下去,先去吩咐车夫换一辆马车在巷子门口等他们,随后便从桌上拿了小瓶,确认这是迷药的解药之后,上前给张逸然青绿个人嗅了一道。
张逸然迷迷糊糊醒来,不由得道:“我……我怎么又睡过去了?”
“不是睡了。”
青绿抬手捂着额头起身,抬眼看向洛婉清:“谢司主为何用迷药?”
“有些话不方便当着你们面说,我先把纪青送进监察司,然后你们下车,换一辆马车出行。”
洛婉清简单解释,青绿和张逸然识趣没有多问,洛婉清扛着纪青下车,从后门跃入监察司,快速来到白虎司后,直接翻到白离办公的地方。
这个时辰,白离一般都在白虎司二楼办公,洛婉清一进去,就见到了人,白离有些诧异,就见洛婉清将纪青放下,随后道:“师父,这个人是我下个案子很重要的人,劳烦您看管一下。”
白离看了一眼地上的人,点点头,随后看向洛婉清:“你什么时候来的?那你现下要……”
“我还有些事,改日再和师父闲聊。”
洛婉清说着,和白离道谢,便翻了出去,回到马车上,将张逸然和青绿带下马车,快速走到巷道路口,登上了换过的马车,便前往张府。
洛婉清在马车上和张逸然简单说了安排,纪青放在监察司,由她从监察司走立案管这个案子,她立案之前张逸然或许会被盯上,她先和青绿照看张逸然,等监察司的人过来,她再回去。
吩咐完这些,他们也差不多到了张府,洛婉清让青绿先排查周边,确认安全后,才带着张逸然下了马车。
三人一起进了张府,张逸然同他母亲说清楚了三人来意,赵姨便将几人安置下来。
洛婉清简单洗漱休息了一下,等到晚上起来时,天已经黑了,她和张家人吃了顿晚饭,回到屋正准备打坐时,外面突然传来窸窣之声,洛婉清尚未反应,就听青绿厉喝:“谁?!”
“我,我们。”
方直方圆方顺三人的声音一起响起来,方圆激动道:“姑娘,别动手,柳司使在吗?”
洛婉清听到这话,立刻起身,走出去门去,便见方家三兄弟亮了眼睛,高兴道:“柳司使!”
“三位安好?”
洛婉清笑着拱手,青绿见两方认识,这才收剑,方家三兄弟激动上前来,方圆上下打量着道:“几个月不见,柳司使看上去果然更厉害!”
“你的眼睛是尺?”方直瞟他一眼,随后道,“还不是听了外面的消息。听说柳司使打败了姬蕊芳?”
方直看向洛婉清,洛婉清颇有些不好意思,绕开话题道:“你们是来接班的?”
“不错。”
方顺接
话↓[(.co)(com), 笑眯眯看向走出来的张逸然,颔首点头道:“也算是熟人了,张大人。”
张逸然对他们三人有印象,赶忙行礼。
一行人寒暄一番后,洛婉清便听方顺道:“监察司的马车在外面,说是来接司使的,柳司使若是有事,可先行离开,这里放心交给我们。”
听到“马车”二字,洛婉清心上一跳,便知是谢恒安排,她压住心中那点期待,取了披风披上,同众人告别,走出门去,只是出门之时,脚步又不由得变得轻盈几分。
一出门,她便看见不远处停着的马车,马车素雅但雕花格外精致,一株白梅挂在车上,洛婉清一眼便认出这是谢恒的风格,上前同车夫确认了身份后,洛婉清便上了马车,车内空无一人,只有谢恒早已准备好的点心和茶水,还有几本打发时间的杂书。
洛婉清刚坐下,简单看了看周边,就感觉马车动了起来,不需要她说话,车夫似乎便已经知道地点。
这种感觉让洛婉清有些新奇,她看了看桌上点心,捻了桌上一块枣糕放进嘴里。
这份枣糕不算甜而不腻,带着枣的清香,洛婉清不觉多吃了两块。
吃着糕点,喝着茶,洛婉清随后打开杂书,便发现这些“杂书”都是各家秘闻,这终于让她感觉自己又回到司使身份上几分,她对这些消息的确感兴趣,便一路看着消息,吃着糕点打发时间,没一会儿就听车夫道:“姑娘,到了。”
洛婉清应声道谢,从马车里出来,这才发现他们到了东都郊外山上,面前一座极大的庄院,牌匾没有姓氏,只挂了“梅园”二字。
门口早早有侍女站好,洛婉清一下来,侍女们便迎上来,一个侍女上前来给她端水净手,另一个侍女给她递了手炉,有一个侍女为她换了件披风之后,一旁提灯的侍女才终于出声,恭敬道:“姑娘请。”
这些侍女动作极为利索,明显是出自名门的侍从,领着洛婉清进屋的过程安安静静,有条不紊,洛婉清由他们领着走进内院,她们将她带进一个房间,先是侍奉她沐浴,随后拿了衣衫给她换上打扮后,才终于领着她往院子深处走去。
他们给她穿了一身素白雪衫,雪衫上是金丝绣的卷云纹路,外面披了狐裘,金色发簪挽上她的头发,点缀一身雪色,看上去颇为贵气。
洛婉清跟着他们走到后院,才发现后院是一片梅林,白色梅花开得正好,梅林前方立着一座小屋,谢恒正坐在长廊上编织着什么。
他穿得衣服和她极为相似,白衣金纹,连纹路都是相同,只是款式有男女的区别,但大约都是出自同一款布料。
看到谢恒,一行人上前行礼:“公子。”
谢恒闻言,抬眸看过来,目光在洛婉清面上扫过,随后点头道:“先下去吧。”
旁人行礼退下,洛婉清解开狐裘挂在廊上,走到谢恒身边。
谢恒身前正在煮酒,酒香弥漫,洛婉清坐到酒炉对面,好奇道:“公子在编什么?”
“既然想知道,何不过来看看呢?”
谢恒低头继续编着东西,却是不动。
洛婉清想了想,便知他的意思,绕步坐到他身后,侧身观察着他手中东西:“公子,可以说了吗?”
谢恒不动,亦不出声,洛婉清思考片刻后,试探着倾身上前,将下巴放在谢恒肩头,小声再唤了一声:“公子?”
“是灯笼。”
谢恒终于开口,眼底隐约有了几分笑意,洛婉清便知自己是猜对,听他耐心解释道
:“钦天监说今夜有雪,等会儿我带你去赏梅,想做一盏灯照路。”
“灯笼不是有现成的吗?”洛婉清奇怪,“为何要自己做?”
“因为我娘说,照路的灯,得自己做,才看得清楚。”谢恒说着,眼里带了些怀念,“以前每一年新年,我娘都会带着家里人一起,每人做一盏灯。”
“可现在不是新年。”洛婉清听得疑惑,“公子为何要做灯?”
谢恒闻言,转眸看了她一眼。
她离他很近,咫尺的距离,一双眼清润灵动,好像山林间他见过的野鹿。
谢恒想了想,抬手将洛婉清揽到怀中,让她靠着自己腿躺下。
洛婉清仰头靠躺在他身上,他衣袖宽大,盖在她身上,遮挡着寒风。
他编织着灯笼,轻声道:“时间从来是人为的刻度,若没有人规定,你又焉知今夕何夕?”
“所以呢?”洛婉清抬手把弄他胸口坠挂的流苏,谢恒眼眸微垂,看向怀中女子,不由得笑起来,“你在时,才是我的新年。”
洛婉清闻言愣住,谢恒看她表情,轻笑一声,抬头继续编织手中的灯笼。
洛婉清躺在他怀里,好久才慢慢反应过来,她压着心跳,仰头看着上方人,故作淡定道:“若我在才是新年,那今年公子新年怎么过的?”
“白日行公务,睡前给你写信,与寻常日没有两样。”
“没有……”
洛婉清迟疑着,一时不知当不当说,将目光放在谢恒胸口流苏上,把玩着道:“没有去看看……”
“没有。”
谢恒已经猜到她想说什么,他不是没有家人,新年不该自己一个人。
他平静解释着:“我去看他,于我于他,都不是好事。”
洛婉清沉默着,过了一会儿后,她才道:“那您不会想他吗?”
谢恒编织着灯笼的动作顿了顿,过了好久,他才道:“当年他其实给过我选择,回道宗修养,从此不过问朝堂之事,那谢家会力保我。但我选择了第二条,从那天起,我就不是他儿子,也再不能进谢家家门。”
谢恒说着,从旁边取了已经绘制好的灯笼纸,将灯笼纸糊到灯笼框架上,而后他从一旁取了一根蜡烛,放进灯笼里,将蜡烛点燃之后,灯笼亮了起来。
谢恒将灯笼提远,洛婉清侧眸看去,跟着他一起观赏这灯笼。
灯笼在风里慢慢转动,映照着上面绘制的山水墨画,然而洛婉清看着看着,便发现那水墨画并不是山水,而是一个女子的面容。
这个女子洛婉清很熟悉,她不由得将目光转眸看向这个想尽办法将她面容画出来的青年。
他的五官一贯是冷的,积霜覆雪,但颜色分明,便显得有些艳丽,是一种极具攻击性的美,锋芒毕露,让人不敢亲近。
此刻在昏黄的灯火下,他的五官被笼罩一层暖色,周边夜冷风寒,独他一身暖色,于是这种温柔明亮显得格外独特,仿佛仅属于她一人。
洛婉清注视着他,谢恒却看着灯笼,轻声道:“道宗是我回不去的山门,谢氏是我归不了的故乡。惜娘……”
谢恒唤出她的名字,却没说话,只静静看着暗夜中的远方。
洛婉清等着他开口,但等了许久,却也只见他回过头来,朝她笑了笑:“下雪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