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婉清听着这些话,没有出声。
李归玉见她久久不言,不由得转眸看去,疑惑道:“小姐?”
“没什么,”洛婉清似乎是才回过神来,笑了一声道,“听你自欺欺人挺有意思的。”
李归玉微微皱眉:“小姐什么意思?”
“没什么,说正事吧,”洛婉清不愿与他掰扯,径直道,“你在宫宴上这么告状,郑家应当对你很是不满,还敢说和郑家人说好保我?”
“人与人之间,谈的只有利益,而非感情。”李归玉似乎是明白她在问什么,慢慢悠悠道,“有那个秘密一日,王郑与我,便永远在一条线上一日。”
世上敌友,只看对谁。
平日三家各自争利,一旦涉及崔氏,他们就注定捆绑在一起。
洛婉清大致明白了这三方的关系,想了想后,又转了个话题询问:你知道我想要看婚书?”
“知道,”李归玉颔首,随后了然道,“小姐发现供状不对了,是吗?”
一听这话,洛婉清便明白,或许从一开始,宫宴告状,他让她意识到他手中有婚书,便是故意的。
他早就知道她只要查案,就会发现供状不对,发现供状不对,就要收集他爹的字迹,江南发现不了他爹的字迹,是李归玉早早清理过,所以今日,他也是在守株待兔等他。
“从昨晚宫宴开始,你就已经盘算好今日来找我了?”
洛婉清明白过来,李归玉点点头,随后轻声提醒:“小姐,你忘了吗。”
洛婉清疑惑,就听李归玉声音很轻很轻道:“今日是我生辰。”
这话让洛婉清一顿,李归玉看着她反应,轻笑一声,转头看向窗外:“原来当真是忘了。”
以前每年他生辰,她都会精心准备。
他记得她第一年送了他一把剑。
第二年送了他一本带着“江”字的诗集。
第三年送他一首琵琶曲。
第四年送他一只绣了两人名字的香囊。
第五年送了他一块玉佩,还带他去城郊看星星,也就是那天晚上,她主动亲了他……
然而如今她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崔恒的时日,帮他在珍馐阁庆生,为他弹琵琶曲,她把他有过的一切都给了另一个人,高放在他可能从来都没有到过的位置,重要到他定下去珍馐阁庆生都要换一个地点,以免辱了亡魂。
何等羞辱,又何等伤人。
可他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徒增笑话也没什么意义。
反正人已经死了……
李归玉不由自主掐紧窗户,调整呼吸,洛婉清想了想,终于开口道:“若你早说是你生日,那今日我就不来了,停车吧,我先走了。”
“东西不看了?”李归玉立刻开口。
“不必了。”
洛婉清摇头,起身往外道:“我心里有数了。”
“看看吧。”
李归玉突然叫住洛婉清:“今日大雨,看完东西,我让马车送你。”
洛婉清脚步一顿,想了片刻后,点头道:“好。”
说着,她坐回位置,看着李归玉从袖中取出一个盒子。
他将盒子打开,将婚书从里面拿了出来,展开给洛婉清。
婚书上每一个字,洛婉清都很熟悉,这封婚书她在十九岁那年反反复复看了无数遍。
只是她看的时候,还没有落任何人的名字,是他拿来给她,让她看看有没有
不妥。
婚书这种东西, 大同小异,哪里有什么不妥?
只是他太过紧张,才要一再确认。
此刻她和李归玉坐着,两人却都早已没有了最初的心境。
洛婉清仔细阅读过每一个字,看着上面签下的名字。
洛婉清。
江少言。
父母四栏,如今李归玉那边落下了李宗和王怜阳的名字,她不清楚他是怎么说服他们写下,但不管如何,此刻都已经写满。
而女方父母这边,除了她母亲姚泽兰外,他父亲的名字……
却也只是一个私印,以及,一个指印。
这私印上的字并非她爹的,也就是说,在她的婚书上,她爹留下的,都是印章,而非笔迹。
这让洛婉清不由得一愣,李归玉端起茶,轻声道:“小姐看完了吗?”
洛婉清慢慢抬头,盯着李归玉。
她突然意识到,其实“让她看婚书”不是条件,或许,这才是目的。
他在告诉她什么?
在告诉她,她爹没有留下任何笔迹?
“婚书为什么没有我爹的名字?”
洛婉清追问,李归玉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从我认识他以来,他的确从不在外留字迹。我猜测,字迹这种东西或许太过隐蔽,容易让人辨认,伯父或许是怕人知道他来自风雨阁吧。”
洛婉清没有说话,她清楚知道,相比风雨阁,她爹更害怕的,或许是被人发现他来自“阁内”。他这样身份重重的人,隐蔽所有能辨认本尊的痕迹,倒也正常。
可这样一来,她就再也没有任何能证明他识字,从而推翻口供的证据。
而李归玉明显也是将这一点暴露给她看。
可为什么这样做?
还是说她想太多。
她静静盯着李归玉,李归玉在她注视下,缓慢又认真收起信件。
没了一会儿,马车停下,李归玉将茶杯最后一口茶饮尽,这才抬头看向洛婉清,眼神仿佛过去一般,笼着蒙蒙烟雨:“小姐可还愿意同在下一同用饭?”
“不必了。”洛婉清起身往外,在她弯腰瞬间,发丝倾洒而下,隐约露出一段皓颈,衣衫微微下退,红梅探出衣领,露出些许风情。
李归玉下意识抬眸,看见后颈上红梅瞬间,瞳孔急缩。
洛婉清浑然不知,自顾自说道:“今日殿下生辰,还是请上自己亲朋好友一聚,就休与仇人扫兴了。”
“小姐背上是什么?”
话刚说完,李归玉蓦地出声。
洛婉清心上一紧,她动作微顿,听着对方试探着询问:“是画吗?还是其他?”
“是梅花。”
洛婉清克制着情绪,不让李归玉发现任何异样,冷淡道:“刺在身上,方便日后认尸。”
李归玉闻言一愣,洛婉清转身下了马车。
李归玉这才反应过来,拉起车帘,急急叫住她:“小姐!方才是我失礼,我……”
洛婉清没有理他,只寻了个路人,给了对方一块碎银,买下对方手中的伞。
看见这个举动,李归玉所有的话生生止住,她连伞都不愿意同他借。
他抿紧唇,看着洛婉清转身走进雨中,过了许久,才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冷声道:“启程,回去吧。”
“殿下不过生辰了?”紫棠有些诧异。
李归玉重重靠到车壁上,淡道:“她来过,就已是生辰。”
“哦,”紫棠架着马车,想起来道,“殿下,纪青从监察司走了,这事儿要不要通知郑大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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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归玉没说话,过了许久,他缓声道:“等过了今天。”
洛婉清一路赶回监察司,终于松了口气。
她先去吃了个晚饭,才回到山上,让人打了热水,等好好泡了个澡出来,已经入夜。
她一出房间,立刻察觉有人,抬眸看去,便见谢恒坐在案牍边上,正低头批着折子。
洛婉清不由得一愣,下意识道:“你怎么来了?”
“怎么,见了一次三殿下,在下便来不得了?”
谢恒没有回头,背对着她批着折子,玩笑着道:“在下还专门送了礼物,都不得惜娘记挂几分吗?”
“我哪儿是同你说这个?”
洛婉清蹲到谢恒面前,抬手将他的脸掰朝自己,端详着他道:“青崖他们呢?这么早他们没睡吧?”
“这张脸看得赏心悦目吗?”
谢恒笑眯眯开口。
洛婉清被他逗笑,忍不住低头亲了亲他脸,随后站起身去关门窗,好奇道:“今日来这么早做什么?”
“想你呀。”
谢恒实话实说,回头批着折子:“一想到你跟着李归玉出门吃饭,我就心神难安,忍不住想来等着,看看你到底什么时候回家。”
“谢灵殊……”洛婉清哭笑不得,“你这脾气什么时候改改?”
“改得多了,我一不埋怨,二不动手,就在家里痴心等候,这也有罪吗?”谢恒瞟她一眼,“未免太过苛刻。”
洛婉清闻言想想他说得也对,便又回到他身前,想起方才发生的事,忍不住道:“我身上这些画什么时候才会消失?”
一听这话,谢恒笔尖便是一顿,他抬起眼眸,似有些高兴道:“他看到了?”
说着,他又反应过来:“他看到哪里?”
“你还高兴?!”
洛婉清不可置信,谢恒笑容稍稍收敛,低头批着文书道:“我相信惜娘一定会想办法骗过他,不会出事。”
“公、子。”洛婉清加了重音,明显不悦。
谢恒立刻软化道:“用酒擦拭即可,下回我不乱来。”
没想到谢恒认错这么快,洛婉清不由得有些意外:“你今日态度怎么这么好?”
“嗯?好吗?”
谢恒说着,抬起头来,笑眯眯道:“在下对夫人,一向这样好。夫人头一天知道呢。”
洛婉清听着他叫“夫人”,面上有些发热,轻声道:“这个称呼不妥。”
“哦。”
谢恒似是有些失落,低下头来,无奈道:“好罢。先不说这个,你今日早些睡,明日有重要事宜。”
“嗯?”洛婉清好奇,“什么事?”
“明日监察司会出通告,你正式继任白虎司,下午监察司会专门为此举办一个授任大典,后日起你跟随我上朝。”
谢恒说着,有些心疼叹息道:“日后,就得日日早起,再也睡不了好觉了。”
洛婉清沉默不说话,谢恒有些疑惑:“你怎么不出声?”
洛婉清抬眸看他,不由得道:“公子……你是不是很喜欢睡觉?”
“得不到的东西总是想要,”谢恒笑笑,有些怀念道,“而且,我以前,的确爱睡觉,尤其是日上三竿那种。”
“你在道宗也是如此?”洛婉清听明白,好奇道,“道宗好像起得挺早。”
“嗯。”谢恒点头,随后解释,“所以我一般告诉他们,早上我都在打坐练功。”
然后一觉睡到自然醒。
“不过后来就没这日子了,我头痛失眠,很少睡觉了,便越发觉得,能好好睡觉不是容易之事,不过现下好了。”
谢恒抬头看她笑笑:“同惜娘在一起之后,我都不怕做梦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道宗传说】
采访:“请问道宗最努力的人是谁?”
弟子:“谢恒师兄!”
采访:“为什么?他不是从不上早课吗?”
弟子:“师兄不上早课,可是师兄努力啊!掌门说了,师兄之所以能够年纪轻轻成为剑道一流高手,就是源自于他的勤奋。每一天,大家睡觉时他在练剑,大家起床时他在练功。师兄不来上早课,是因为早课时间太晚了,而这时候师兄已经入定,不能打断,所以就不来了。”
采访:“这些话谁告诉你的?”
弟子:“掌门!”
采访:“你们亲自验证过吗?”
弟子:“验证过,朱雀师弟曾经在早上偷窥师兄练功,然后从房间里飞到院子外。玄山师兄说,朱雀师弟能飞这么远,是因为被子会增加师兄的内力,所以我们就都不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