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江森刚结束内部的会议, 太阳却才刚刚愿意亮相, 施舍那金色的温暖的光芒。江森摘下了军帽,解开了几颗扣子,眼下的青黑愈发明显,脸上也有了些颓靡。
真奇怪,上一次在这个状态时,他还是什么都失去时。如今他努力挽回颓势的善后工作做得还算不错,一切仿佛都在恢复正轨,精神也终于从低谷中攀爬而出,可他却直觉疲惫。
许久,江森几乎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否在走神,因为副官已经站在他面前一会儿了。
他抬起头,看见副官手里握着几个锦盒,轻声道:“江森先生,这是之前您让我们在拍卖行拍下的,请问——”
“放这儿吧。”江森用手指敲了下桌面,沉默了几秒,才道:“医院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副官放下锦盒,道:“刚刚收到消息,陈之微小姐的下属办理了出院手续,称这几日媒体还在陆续骚扰,并不放心继续在医院,所以打算请私人医生看护。”
江森垂下了眼,思忖了几秒,却扯了下唇,“知道了。”
他又道:“西泽·唐德那边怎么样?”
副官道:“同意了,目前在元老院后山休息区等您。”
江森起身,副官立刻去拿架子上的大氅,走到门外等他。
如今已是冬日,天气渐冷。
江森拿起桌上的锦盒,打开了另一个门,走过悠长的长廊,到达了一间如酒店般的房间。他平日办公忙碌时,往往就睡在这里,走到房间深处,打开了一处柜子。
柜子接通天花板与地板,宽阔至极,铜制雕花烙印在漂亮的木材上,一时间愈发显出柜子的神秘来。但柜门打开后,里面却是大大小小的锦盒,密密麻麻,柜门打开瞬间竟有几分晃动迹象,又很快稳住。
江森费力地将锦盒塞到更深一处的地方,又凝视了着它们。
他锐利的黑眸此刻只有茫然。
从第一份礼物不知道如何送出时,后面的每一份就都继承了这样的宿命。
江森总在等待一个时机,但好像总是错过,明明之前说过会把它们都送过去。可现在竟又失去了机会。
他扶着额头,深深呼了口气,合上了柜子。
她……已经是第二次了。
他不能再等待机会了。
上次,他这么想的时候犯错了,但这次,他相信他不会。
他很少犯第二次错。
江森的眼神慢慢平静了下,转身往外走,房间的灯光暗下,柜子逐渐隐没在黑暗之中。
车子从一城军部大楼的停车场驶离开,几辆军部用车护送着,一路行驶到那漂亮的督政宫内部。
下了车,先感觉到湿润的寒气以及呼吸吐出的白色水汽。
江森到供元老院内部人员放松的休息区时,先看见那广袤的马场之上一人在骑着马,那人身穿军装。即便是背影也能看出来军装挺括,背部的挺直,那人并没有戴军帽,黑发蓬松而短。
江森摆手,没几分钟,下属牵来了一匹马。他踩着马镫翻身上马。
几分钟后,他骑着马进入马场,马蹄踏出飞尘来。
那人听到响声,回过头,是一名五官深邃的青年,下颌很尖,上挑的眼睛里无端有些轻佻。他当即策马,腰间的骑士剑闪烁着光芒,唐德家族的家徽昭示着在推翻皇室前的骑士身份。
西泽·唐德,如今唐德家族家主嘉图·唐德的弟弟,由于双胞胎的身份,他们某种意义上是轮流参与元老院的议事。和嘉图的内敛不同,西泽的个性更为乖张,和天生暴躁的江森十分合不来。
江森挥鞭速度更快,但西泽同样不慢,很快的,两匹马几乎齐头并进。
西泽虚虚坐在马匹之上,漂亮的红色眼睛里有着焰火似的张扬,话音低低的,“尊贵的第八席,未来的第不知道多少席,调查难不成要查到我身上了?”
江森附身,带着手套的手紧紧攥着马缰绳,语气毫无起伏,“第一城区警局的人口风很紧,拷问到最后也不说,线索断掉了。”
“哦,不会怀疑到我身上了吧?”西泽笑起来,尖锐的犬齿抵着嘴唇,笑意张扬,“这么没用啊?看来不靠安德森,你也就那么回事。”
江森转过头去看他,突兀地也笑了下,“是。”
“哈哈哈哈哈哈!”西泽甚至顾不得在马上,直接放肆大笑起来,甚至吃了几口风,“怎么,你今天是来通知我,你不会放过我?”
西泽挑起眉头,笑意更为灿烈,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他道:“那你真的冤枉我了,那天我只是无聊才加入了随行护送的队列。当然,想看看给你戴绿帽子还能让你高抬贵手的alpha长什么样而已。”
江森的眼睛中有了些戾气,狠狠甩鞭,速度骤然加快,话音更低,“你哥哥在里面开会,完全可以授意你,不是么?”
“我懒得理你,不过真奇怪,你还挺护着她。”西泽话音疑惑,又笑起来,讥讽道:“难不成传闻是真的?你有那方面的乐趣?天哪,离我远点,我恶心。”
江森专心望着前方的路,树木丛林之中,阳光渐渐黯淡了。
西泽活动了下肩膀,仍然不忘挑衅,“说话啊,你不会真那么恶心吧?真奇怪,一个莫名其妙的小秘书长死了,连证据都没有倒要先迁怒我们唐德,积怨已久就直说吧,何必借这个由——”
江森道:“你说得对,我的确没有证据,但我从手下人那里听说了。她曾经有机会躲过那场车祸的,是你逼她上车的。”
“这也怪我?我只是和她说了规章制度而已。”西泽顿了下,如焰火的红眸弯了弯,“怎么,接下来不会又要说我替她关了车门,是想害死她吧?那我可要提前澄清,我可没有,我只是看她睁着双大眼看着又可怜又畏缩的,以为门都不会关呢。也是,十二城的贱——”
“西泽,我听说一件事。”江森放缓了扬鞭的速度,拉近了缰绳,看过去,淡淡地笑了下。
西泽眯着红眼,“什么?”
江森道:“我听说郁家的omega和你好事将近?”
“怎么,你嫉妒?”
西泽挑眉。
江森道:“祝你订婚快乐,也祝你如愿攀上第二席的高枝。”
西泽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郁怜青和亚连可不一样,起码不会用花瓶砸人。”
“没什么不一样,你不也碰不了半根手指,书信往来吗?”江森顿了下,笑道:“不过没关系,你们什么都没发生,当然方便郁怜青另寻良木。”
西泽的瞳孔骤缩,勒紧了缰绳,马儿嘶吼一声抬起前蹄刹住了。
他道:“什么意思?”
江森也勒紧了缰绳,动作不急不躁,好整以暇地转头望他,“我的消息一向比你灵通,因为我不靠哥哥。”
西泽的眼神愈发阴戾,“你知道了什么?”
江森笑了下,“不如你有空亲自问问郁怜青,问问他喜欢当马基尼的第二夫人呢,还是喜欢当你哥哥的未婚妻,又或者你的未婚妻?”
他坦诚地道:“当然,就不要提我了,毕竟我和亚连订婚前,他写信问我要不要和他订婚时我拒绝了。”
江森没有说谎,郁怜青当然写过信。
天知道一个被郁家保护得连上学都是请私人教师的omega到底多么有闲情逸致,派发的情书简直像某种证明——被他认为有机会攀登上最高位置的证明。他甚至不如只知道喊着要自由但不知道自由为何物的蠢货亚连,他的人生目标就只是靠联姻为家族博取鼎盛的荣耀,只有西泽这种有骑士情节且沉迷于爱情小说的人才会上当。
真是天设地造的一对蠢货,也难怪嘉图放心和他共享权力。
看着对方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江森笑意更深,话音却十分冰冷,“没有错,我没有证据,但唐德和江家结的仇怨也不是一两次了,记在你们头上我也一点也不介意。”
他翻身下马,不再理会西泽,只是打开了终端。
很快的,江森看到了副官的消息。
【李默·安德森已同意会见,会见时间为下午五点。】
阳光越发得好了,江森听到身后传来扬鞭的声音,下一秒,马蹄声响起。他抬起头,一眼看见西泽伏身在马背上,策马飞奔的背影。
*
日头逐渐大了,风中都有了尘土的味道。
我脑中还回想着斐瑞那句话: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又望向了斐瑞,他的金发闪闪发光,蓝色眼睛里有着我和他初见时的那种澄澈,干净,温和。这一刻,他又体面得像是故事中的王子或是精灵了,而非大多时候那个歇斯底里又病态躁郁的青年。
斐瑞没有失去耐心,只是仍然望着我,又笑了下,“你看起来很惊讶。”
我点头,一时间对于这个“释然一笑”的场景有些陌生,不过我认为我在任何时候都是个合格的前任情人——尽可能在任何时候装死。
“我还是喜欢你,还是爱你。”斐瑞顿了下,伸手轻轻触了下我的脸,话音轻极了,“只是我不能再忍受和你在一起的痛苦了。”
他的手贴住了我的脸,我这才发现,他瘦了很多,手表与手环居然跟随着他的动作下滑了些,露出了消瘦的手腕。
斐瑞话音愈□□缈,“我想要过更自由,更快乐的生活,毫无疑问,没有你,我快乐了很多。”
我握住了他的手,他的眼睛颤动了下,我听见一声急促的呼吸。
下一秒,斐瑞后退了几步,偏开头,“没什么事的话,我要去开会了。”
阳光照在他的金发上,又在他脸上投下一小部分阴影,红而薄的唇抿着,显出了些脆弱感。但很快的,那种脆弱感就消失了,斐瑞又恢复了那种温和平静的神情。
怎么讲,你要是这样我反而觉得有点涩了。
可恶,难道我真的是比较适合玩火葬场的类型?
我深思了几秒,发觉我不太愿意为了他酗酒,然后再做让季时川纠着斐瑞的领子吼他:“你知道她都为你进医院了吗!”这种事。
“无论如何,希望你获得新的生活。”我顿了下,直直地望着他,道:“但是……车祸后,我只是想来见一见你。”
我发誓,不是我想调情,我只是在观察他的神情。
但很快的,我看见他脸上有过一丝挣扎,他道:“事到如今,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妈的居然只有挣扎没有心虚,难道真的是我误会了?!暗杀我的真不是他?!
我咬住了唇,又听斐瑞道:“你是想见我,还是怀疑我?”
“不……不是……”我也后退了几步,露出了合格的苍白微笑,“就当我是来和你告别的吧。”
斐瑞静静地望着我,仰着头,几秒后,才又看我,“不是我,但……我也不意外。你阻碍了太多人的利益。”
他在说法案的事,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推进了这么久,偏偏选在那时候动手,还是车祸这种形式!
我凝着斐瑞,努力捕捉他脸上的细节,“可我觉得太蹊跷了,如果是元老院的人的话。”
斐瑞移开视线,话音温柔,“事到如今了,还想从我身上再得到什么消息吗?”
……他现在太敏锐了,但可惜我现在也不能迷惑他。
我是个有分寸的人!
斐瑞见我沉默,道:“我已经清醒了,也绝对不会再踏入你的陷阱,更不想再见到你了。站在你面前的每一刻,我都觉得过去的我瞎了,滚。”
他像是生气了,我非常果断地举起两只手以示投降,连连后退,“好好好别生气,祝你擦亮眼睛,对不起,我没有那个意思。总而言之,谢谢你浪费时间陪我讲了这么些话。”
斐瑞眼神冰冷地睨着我,我果断转身跑路,心中不断向下沉,情绪逐渐变差。
怎么办,从目前的状况来看,他的确释然了,那么……真的不是他。
线索又断掉了……怎么办,怎么办……
到底是谁……
抱着满头的疑惑后,我又一次长长地吐了口气,坐上了钟雨的车。
她坐在副驾驶,回头望我,“有结果了吗?”
我扯了下我的头发,只是摇头,道:“去教会。”
钟雨愣了下,“现在吗?”
我一面列着嫌疑人名单,一面高强度刷着终端的新闻文章,试图找到和我,和嫌疑人相关的新闻消息。点头道:“我离开医院这个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的,没有多少时间了。现在先看看许琉灰是不是打算趁机搅混水,现在我真的经不起半点打击了。”
看前任过得好比我死了都难过,但偏偏好像是个人离了我都混得不错。
比如迦示,都能跟摩甘比合作了。
比如斐瑞,如今也事业走上正轨了。
再比如……
我看着新闻推送上黑发绿眼的青年,旁边的黑体大字标注着他的成就:在基层法院实习期间多次善用自由裁夺权,受到了十二城多名市民的喜爱,并多次推进十二城中心法院的免费法律援助活动。由于其实习期间的优异成绩,他有望在实习期结束后成为十二城最年轻的末席法官。
照片上的青年头发长了些,竟长得成熟了不少,抱着法典手执法槌,绷着一张严肃的脸。
妈的,怎么回事,我离开十二城后连十二城都变好了!怎么好事总轮不到我!
我一时间有些崩溃,崩溃得咬牙切齿起来,哼!
当我气得头晕脑胀之时,钟雨的声音响起,“教会到了,但是……这边的人不知道认识不认识你,需要先通报一下吗?”
我拿起终端,打开车门,道:“打个突袭,我直接过去,你们在这里等我。下午三点前没出去就强闯。”
钟雨顿了下,“就算凶手真的是他,也不会在这里动手吧?”
我道:“我不知道,我现在已经慌不择路了。”
这是真的,一切都毫无头绪,令我费解。
因为这场暗杀,我内心燃起了熊熊的探究之心与强烈的报复之心,我是个很能忍的人,但要我命可就不一样了。杀了我和踩死一只老鼠那么简单,但是踩不住我,我可就往人身上爬了。
当我走入教会时,神职人员们奇怪地望着我,先是稍作阻拦,没多时立刻放行了。
很快的,几名红衣主教匆匆从教会中走出,询问我的姓名后又替我引路。
嗯?我终端还没发消息呢?
我预想的遭遇质问随后我怒打电话大呼狗眼看人低的场景没有出现,我心中很有些惋惜,毕竟肚子里满是烦躁与疑惑。
一路走在教会当中,我发觉这里的建筑风格倒是很不一样,多了很多亭子长廊假山花草。
没多时,我到达了一座殿堂前,刚踏上台阶,便看见殿内的开放式茶室。草木帷幔悬挂,案几精致,室内明亮,雅致极了。案几前,许琉灰站在喀左尔身前,似乎在给他整理衣服。他比喀左尔高一个头,低着头,像是微笑。喀左尔背对着我,银白色的头发与红色的神袍交织出奇异的色彩,他低着头,从背后隐约看见修长白皙的脖颈,身躯显出些清瘦来。
我还没收回视线,便对上了许琉灰的视线,他越过喀左尔,快步朝我走来。他走到我身前,我尚未说话,便被他用两只手摸了一遍脑袋和脸。下一秒,他扣住我的腰部,将我按到怀里。
许琉灰的手拍着我的背,像是在安抚我,但我却先感觉到他怦怦跳的心脏以及过高的温度,还有有些杂乱的呼吸。
我叫了他几声,他却没有回答,仍然抱着我,低着头用脸蹭着我的脑袋,一个又一个轻柔的吻落在我的太阳穴、眼角以及脸上。
又是一会儿,他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松开了我,低头凝着我,“疼不疼?”
我张了下嘴,又咬住唇,过了会儿才道:“脑袋疼,背也疼,骨头也疼。”
许琉灰闭上眼几秒,又吸了口气,两只手梳理我的头发,轻声道:“可怜。”
他的手指有些颤抖,却又立刻抓住了我的头发。
淡淡的青柠信息素飘过我的鼻翼,我顺着信息素望过去,却见喀左尔正好与我擦肩离开了殿堂。门被轻轻掩上。
许琉灰掰正我的头,握着我的手腕将我往里面带,“我让他们准备了些茶点,先吃点东西,然后让教会的人给你检查一下,好吗?”
他勾着手指,嘴角弯了下,“老师想你了,也担心你,让教会的人保护你。”
许琉灰背对着我,他棕色的卷发在阳光下有着更深的颜色,话音愈发温柔,“这一次的事情老师会记着的,那些人都会有报应的,还有在车祸之前,我听说你就很辛苦了。在病房里的时候,我在想我的孩子怎么会那么瘦,那么小,那么可怜呢……”
他越说,握着我的力道就越大,话音也越轻。
我问道:“我还以为教会已经是喀左尔的领地了,没想到老师的威严仍在。”
许琉灰带我坐到案几前,像是安置一只宠物似的,将我环在他身前,两手抱着我腰部。
我别扭地动了下肩膀,却感觉他蜷缩着,像是要将我保护在他腹内似的。
根据一些经验来说,我知道,当他做出这个动作时代表他处在一个不太稳定的状态。
下一秒,他的手捻起了一块糕点,捏着我的嘴给我喂了进去。
许琉灰的指尖有些冷,带着淡淡的花香。
我:“……老师别,我真的不饿。”
许琉灰话中有着些不容许,“不饿也要吃。”
我只好张嘴吃了又嚼了嚼,思考里面会不会有毒药,走神之中却察觉许琉灰又塞了一块,甚至还贴心地将一杯水也抵在了我的唇边。
我:“……”
我很想抗议,但奇怪的是,我满怀亢奋毫不觉饿的状态在吃了两块糕点后迅速垮了。我开始感觉到精神高度紧绷又放松的疲惫,肚子里的空荡,还有唇齿的干渴。
算了,还是吃了吧。
我吃东西的速度一向很快,此刻又饿,一不下心便咬到了许琉灰的手指,一瞬间我听见身后的闷哼声。我睁大眼,抓着他的手指一看便看见他手指里被我咬出了个流血的伤口,一时间,嘴里的糕点都是腥味,我连忙要吐,许琉灰却伸手捏着我的嘴,我一时不察竟直接咽了下去。
我睁着眼,回头看许琉灰,震撼道:“老师你……”
许琉灰有些疑惑,却又低头,随后露出恍然来,“……刚刚太入神了,没察觉到。”
他拿起手帕擦了擦手指,语气中很有些抱歉,“让你吃了带血的糕点,是老师没注意。不过放心,老师的体检报告很健康的。”
我:“……”
我刚刚都抓住你的手了!你分明是故意的!呕!
经由这个插曲,许琉灰似乎也觉得我吃得够多了,终于回答了我最开始的问题。
“教会从来都是我的家,我也不过是暂时让喀左尔代为管理。”许琉灰笑了下,又道:“不如说,你也知道,能让我撤离这里的人从头到尾只有你,厉害的孩子。你刚醒就来找我,难道是担心我又做什么?”
我在他怀里转过了身,和他面对面,“老师用的是又,之前罢工和舆论的事果然是老师做的吧?”
许琉灰眼神之中有着温柔,“那只是一点点小小的考验,很显然,结果你也看到了。”
他的手背揽住我的肩膀,低声道:“你永远是我的孩子,我会保护你的,所以放弃喀左尔吧。”
我看着许琉灰,没忍住伸手摘下了他的眼镜,他的眼中有过一两秒茫然,却很快消失。
“老师希望我放弃喀左尔,还是信息权限安保呢?”我扶着他的脸,许琉灰的眼睛里慢慢的有了些幽深,却仍然凝着我。我继续道:“老师是不是知道……对我下手的人是谁?”
许琉灰轻轻叹了口气,道:“神会降下惩罚的,只是在这之前,你应该在教会的保护下。”
我却没忍住笑起来,用手指摸了下他的眼睛,道:“老师又很久没有休息了,是吗?”
“嗯。”许琉灰握着我的手,“难道这是梦吗?神不会这么残忍的。”
他的喉结滑动着,明明在微笑,手指却再次颤动起来。
我加重了些力道,继续道:“不,我是想说,如果老师清醒着,是不会说这种话的。在这之前的意思是,你不会现在就帮我杀掉对方,你也不愿意告诉我对方是谁,因为你现在暂时无力对付,或者……你和对方有着共同的利益,也或者二者都是,你怕告诉我我就会意气行事,也怕我会再次摧毁你的计划。”
我倾身,用力按住许琉灰的肩膀。
许琉灰没有半分挣扎,就这样被我推着倒下,他躺在木质地板上,嘴角的笑意慢慢变大。我用膝盖跪在他的腿上,感觉他身体的片刻僵硬,又听到几声喉咙的喘息与痛呼。
他脸色苍白了些,却仍然在笑,眼睛愈发幽深。手扶着我的脸颊,话音微微提高了些,脸上逐渐有了些红晕,“成长得好快啊,好厉害啊,我的孩子。我为你骄傲。”
我攀附在他身上,凑近着望他,“可你现在还要权力,不要孩子。”
许琉灰的指尖愈发缱绻,勾画着我的脸,“我在等,等你把我杀掉,当你真正地将许琉灰杀掉时,我可以什么也不要。教会可以放手,专利也可以放手,翼世也一样,利益权力甚至是自我……你想要的,我当然可以松口,可那些你牵扯到的利益集团不会松口。当你放弃在我的羽翼下成长,放弃唾手可得的利益时,你已经选择了一条艰难万分的道路。我会在每一次你痛苦的时候,都给你放弃的权力,但其他时候,我会用尽一切能力完成和你的赌约。”
“试试看吧,被我吃掉,或者吃掉我。”他扶着我的头,唇贴在我的耳边,痴痴地笑了下,“如果你想休息,就留在教会,过一些时间,我会亲手解决的。”
我闻言,琢磨了下,疑惑道:“老师似乎还是松口了,明晃晃地告诉我,对方你暂时不想对付,或者不能对付。”
他妈的,说了跟没说一样,你们这些天龙人不都是这种关系!
也就摆脱了自己的嫌疑而已!连合作的唐德家族的嫌疑都没有帮忙撇清楚!不……也还是透露了个信息点,那就是对方的确也是个天龙人,应该不是脑子不好的笨蛋,不然许琉灰不会要等。
许琉灰缓慢地眨了下眼,像是感到困惑,又笑起来,“是么?我没有这个意思。”
他将我拉到他怀里,抱着我躺在地上,团着身体贴着我。
“已经快到中午了,陪老师午睡一下吧。”
许琉灰说着,话音却有些含糊了,并不像假的。
我等了一会儿,没多时,听见身后传来了匀称的呼吸。转过头,发觉他已经睡着了。又等了一会儿,确定他睡得很熟后,我才蹑手蹑脚将自己从他怀里扯了出来,一面整理衣服一面垫脚往外走。
将门推开一条缝,我从缝里滑溜溜溜走,刚合上门,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怎么了?”
我吓得无声尖叫,几乎要跳起来,一转头,却发觉是喀左尔。他站在门口,静静地望着我,粉红色的眼睛里有着些水泽,脸上没有表情。
服了,吓死人了!
我拍了下胸口。
“他睡着了。”我拿着终端,又在翻看名单,道:“你要找他吗?”
喀左尔沉默了很久,才道:“我一直在这里。”
我愣了下,道:“啊?”
喀左尔偏过头,脸颊上不知是不是冻的,有些微红,他话音沙哑,“我只是……听说了你遭遇了意外。”
他道:“我有点担心,是我没想到保护你的。”
我:“……”
你还是先保护你自己吧,头一次见战力比我弱的天龙人!
“没事,你照顾好你自己就行。”我低头看终端,眼神游弋在名单上的江森和李默这两个名字上,又道:“我有事先走了,许琉灰睡着了,你要是找他的话等他睡醒吧。”
我看着终端刚走几步,却听喀左尔在我身后轻声喊我的名字。
我转过头,他的脸上有着些冷淡,眼睛里却有着些认真,“……实验室的项目有了些新进展,回到三城后——”
“到时候再说吧。”我打断了他的话,急匆匆往外走,给钟雨发了消息让他约人。可刚走几步,却又察觉手腕被握住了。回过头,发觉喀左尔已经跑了过来,呼吸有些不大顺畅,垂着头,白发落在红色斗篷上,眼睫颤动着。
我服了,我忙着呢!
我深深呼出一口气,“还有什么事吗?”
喀左尔的手指动了下,缓缓地松开手,慢慢抬头望我,最后摇摇头。
我有些迷惑,“啊?”
他也慢慢露出了有些迷惑和羞窘的表情,咬着唇,“跑太快了,不小心忘了要说什么了。”
我:“……”
什么呆子怪谈嵌合体!
我敷衍地点点头,转身往外跑,急急急,今天我势必要拷问出来真凶!
天气已经有些寒冷了,一阵清风吹过,便总要吹下些落花。
一两片落花随着风打着旋儿落下时,喀左尔凝着花,脸上的迷惑与羞窘逐渐散去了,只剩下些淡漠来。
他抬头望向远去,她已经离开了。
喀左尔抿了下唇,又望向紧闭的殿门。
他才应该是这里的主人,为什么,为什么此刻却连推门进去都做不到呢?
她来到这里,接待她的,应该是他才对。
喀左尔感觉内心有了些空茫,萧瑟的风又吹得他的内心虚无至极。
和家的人给了他短暂的爱就离开了,那对仆人也是这样离开他了,教徒们明明支持他可更敬畏许琉灰,好不容易……她坚定地选择了他,没有辜负他第一次的信任,让他以为他得到了什么,可最好还是和许琉灰更亲近。
为什么,他总是只能得到一点就要失去呢?
喀左尔不明白这一切,他只是伫立在寒风之中许久,犹如一点盛放的红。
如果他还恨她就好了,恨她的出现让那对仆人不得已被遣散,恨她让与自己流着相同血液的哥哥爱她就好了。可是现在,他的恨竟无处可去,如同那几瓣随风打转的花朵一样。
他再一次凝视着那一扇门。
也许,只是还不够能取代他。
喀左尔触摸了下自己的脸。
*
我拉开车门,便听到钟雨的声音:“我让别的朋友打探了下江森的行程,好像说下午满了。”
“算了,那让我休息下吧,我现在也没什么头绪。”
我长长叹了口气,翻着终端,却陡然翻到了今早的录像。
算了,再看一遍吧,万一有破绽呢!
最开始的录像是李默的,他长久地站在我的床前,捏着我的下巴看我的脸,随后只是扶着额头像是在沉思。但很快的,他肩膀颤动起来,金眸冰冷,眼睫上挂着几滴细碎的水珠,仰着头像是在呼吸,脖颈上青筋翕动。
虽然这录像看过了,但再看一次,还是有点震撼李默哭起来和亚连真是大相径庭。
我开了二倍速快进看着,嗯,江森依然是红眼典范,握着我的手抵着头。季时川是最沉默那个,只是站得笔直,要站到天荒地老似的。再往下是……迦示,和印象差不多,也是沉默握着我的手那个流派,看来没有什么新发——我看着看着,骤然发觉迦示启唇说了什么。
我睁大眼,往后倒退了几秒,慢放了下。
下一刻,我察觉到我的身体有些冰冷,又有些血液火热,因为我从他的嘴唇里读出很简单的几个字。
“没关系。”
没关系?
什么没关系?
不会是在扮演我跟你自己说没关系吧?!
狗崽子,凶手不会就是你这个栽种吧?
这么一说也很合理,这么仓促,这么脑瘫的方式,动机都不用找了,不就是觉得我之前把他晾着了或者现在跟摩甘比偷摸蜜月期了能成事了所以要做掉我!
可恶!居然是你!果然是你!
许久,我关了录像,捶着大腿喊道:“我要见迦示!现在!去发个会面消息!”
拷问模式,启动!
我就知道,咬人的狗不叫!
能跟陈行谨混的,都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