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竹 作品
148. 日出2 坦白局(有大刀)
晏赵夫妻唯恐晏鹤清反悔,通宵守在客厅,防止他半夜跑走。
晏鹤清一直安静待在阳台。
拉上蓝色帘布,短暂将自己隔绝在能自由呼吸的小空间。
阳台台面摆放着整齐的书,他没有看书,静静望着手里的透明酒精瓶。
瓶子里,插着一枝即将开放的白色剑兰。
狭窄空气里,已然有着淡淡的花香味。
陆凛瞳仁变成了死寂的黑色,生平第一次体会,无能为力的窒息感。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到十二点,晏鹤清凑近开放的剑兰,轻嗅着那令他安心的气息,轻声说道——
“晏鹤清,成年快乐。”
陆凛这才知道,现在是11月8号,晏鹤清的18岁生日。
咖啡馆外,暴雨倾盆。
西装革履的男人微笑推过合同,“特别简单,签下名字就行了,条款都对你有利。”
晏鹤清没回答,他望着白纸上的黑字,很多很多的字,最后都变成同一个字——
活。
活着。
竭尽全力也要活着。
晏鹤清拿起笔,在落笔处缓慢写出他的名字。
那么慢,字体却那么难看,歪歪扭扭,像落地窗上狰狞的雨痕。
等他签完字,男人松了口气,收回合同离开去报告了。
陆凛在晏鹤清旁边,他低头沉沉望着消瘦的面孔。
苍白寡瘦,浅色瞳孔没有半分生气,晏鹤清没动面前的咖啡,也没碰那碟清甜的方糖,枯枝般的手指覆在膝盖,突然用力握住,瞬间爆出了怒张的青色脉管。
下一秒雷鸣电闪,咖啡馆里的灯瞬时黑暗,陆凛伸手去握晏鹤清的手,自然扑空。
但却有湿意落到他手背,闻到了若有似无的铁锈味。
他眉峰微动,视野渐渐清晰了。
是一间昏暗的屋子,窗户严实封住,晏鹤清就靠在他身边的墙上,血顺着他轮廓流下来,滴到陆凛手背。
地板已经积了一小滩血。
晏鹤清却一动不动,只静静望着前方,任血流如注。
陆凛心都揪紧了,他攥紧手,黑眸暗沉也看过去。
脚步声渐近,陆凛猜到了来人。
门被打开,来人按下外墙的开光,漆黑的房间立即灯火辉煌,突然清晰的光线,毫不意外照出了陆牧驰的脸。
屋里充斥着血腥味,陆牧驰掩住鼻子,见晏鹤清还在流血,他“啧”了声,“求死?你搞清楚,你是我用三百万买来的玩具,只有我能决定你的生死。”
晏鹤清依旧没反应,陆牧驰怒了,他撤开手,大步跨进房间,揪住晏鹤清衣领将他提起来重重抵到墙上,“敢无视我,你算什么东西!”
晏鹤清还是没反应,鲜血不停流到陆牧驰手上皮肤,到底还是恶心占了上风,他飞速将晏鹤清丢到地上,掏出手帕重重擦手,呵斥的话到嘴边,忽然又改了主意。
他想到一个很有意思的玩法,“晏鹤清。”他居高临下俯视着晏鹤清,嘴角玩味勾起,“要不要见你亲弟弟?”
他咬重亲字,果然晏鹤清立即有了反应,他抬眼如临大敌盯紧陆牧驰,终于开口了,“你要做什么?”
是硬生生从喉咙挤出的沙哑声。
陆牧驰嗤笑,“别紧张,我可舍不得碰他分毫。”
他观察着晏鹤清的神色,那张虚伪的淡漠嘴脸,如他所想出现了裂缝,迷惑不解。
陆牧驰满意了,他缓缓吐字,“好好听清楚,别拿自己当盘菜,我选中你,是你眼睛有几分像你亲弟弟。”
陆牧驰语气蓦然柔软,“他现在叫林风致,是我最爱的人。”
晏鹤清如遭雷击,他指尖先抖起来,从牙缝挤出几个字,“你撒谎!”
“你有值得我撒谎的地方?”陆牧驰冷笑一声,“别太高看自己,不是致致,你连我面都见不着。”
房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陆牧驰却难得没发火,绰然有余等着晏鹤清。
他知道,这一局晏鹤清必输。
陆牧驰又兴起逗弄的心思,抬手望手表,“10。”
“9。”
“8。”
他毫无预兆倒数。
指尖掐进掌心,疼痛已经是最熟悉的事情,晏鹤清没有感到疼,只有深深的无力感。
在陆牧驰吐出“1”时,他轻声开口,“我要见他。”
见面地点是位于全市最高处的餐厅,一览首都最繁华的夜景。
陆牧驰包了场,偌大餐厅只摆着一张桌。
一墙之隔,是被封住口和绑在椅子上的晏鹤清,陆牧驰仍担心会出意外,会被林风致知道晏鹤清的存在,又叫了四名保镖守着。
窗帘只开了一条缝,在缝隙里,晏鹤清又一次看见了晏明松。
只一眼他就确定,的确是他弟弟。
浅色的瞳仁迸发出惊人的神采,晏鹤清不敢眨眼,细细打量着林风致。
意气风发,一身帅气阳光的休闲装,刚打完冰球,他手臂酸涩,正揉着和陆牧驰抱怨,尽管在抱怨,笑容却始终明亮灿烂。
陆牧驰告诉他,昨天林风致拍摄的野猫图组,获得了全国年度摄影奖。
他的弟弟,长成了最好的样子。
晏鹤清松了口气。
接着每隔一段时间,只要陆牧驰高兴,会奖励一次他见林风致的机会,虽然只能远远看一眼,却是支撑晏鹤清的动力。
很快,陆凛发现了晏鹤清的不正常。
晏鹤清望向陆牧驰的目光,从厌恶憎恨,逐渐变成混沌的灼热。
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陆凛脑海冒出这个陌生的词语,自从咖啡馆以后,事情走向就像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
晏鹤清睡着了,他的眉心却一如既往拧成了死结。
唯有沉睡时,他的身体没有生病,抗拒着这荒谬窒息的一切。
陆凛伸手想抚平他的眉心,却也第无数次的徒劳无功。
这时门突然打开了,晏鹤清反射性睁眼,先是恐惧,继而渡上一层期待,欢喜着看向门口。
陆凛冷冷看去。
这次门外却不是陆牧驰,是程简。
程简目光穿过陆凛,惊艳打量着晏鹤清,片刻成了意味不明的笑意。
晏鹤清登时僵硬,他做出了防御的姿态,程简嘴角扬了一下,并未进来,反而关上了门。
陆凛心里隐隐有了猜想,他面部神经不受控地抽搐着。
一小时后,陆牧驰出现了,印证了陆凛的猜想。
陆凛后槽牙几乎咬碎,下一秒他眼前一阵血红。
晏鹤清松开刀柄,指尖满是鲜血,等到程简按住肩哀嚎出声,他拉开门跑了。
晏鹤清不回头的跑,陆凛认得出这条路,是通往陆牧驰别墅的路。
陆凛没有跟上晏鹤清,他望着青年单薄,在风中凌乱的背影,他很清楚,他只要闭眼,就会是下一个地点。
下一个,晏鹤清悲惨人生的地点。
陆凛不想闭眼了。
他舍不得他的宝贝,再遭遇任何的苦难。
只是还是来了。
眼前短暂黑了一瞬,他视野变成了医院。
陆牧驰在和几名医生交谈。
“眼角膜移植比较特殊,排异反应比其他器官小很多,不需和直系亲属配型,我明天就可以为林小少爷安排手术。”稍年长的医生说。
陆牧驰没回答,起身离开。到楼下,他拨了林风致电话,神色温柔,“在做什么?”
林风致刚哭过一场,声音沙哑,“睡觉。”
“教你多少次了,说谎别让人一眼识破。”陆牧驰笑了声,“别哭了,眼角移植是小手术,我全安排好了,明早手术。”
“这么快?”林风致惊讶,“万一……万一排异……”
“我不会让你出事。”陆牧驰安抚他,“我为你找的,是全世界最适合你的眼角膜。”
陆凛不用思考,就猜到最适合林风致的眼角膜,指的是晏鹤清的眼角膜。
陆牧驰竟要从活人身上取器官!陆凛指骨咔咔作响。
旁边电话还在继续。
“真的?”林风致惊喜明媚,“阿驰你太好了!等我眼睛恢复健康,我请你——”
陆牧驰揶揄他,“请我什么?太容易可不行。”
“大餐?不够……旅游!”林风致兴奋起来,“我一直想拍极光,我们去追极光怎么样!”
陆牧驰被林风致感染笑了,“你说了算。我就一个要求,别再哭了。”他嗓音轻柔下去,“哭肿了,该不漂亮了。”
无比清楚他此刻只是旁观者,陆凛还是攥紧拳头挥向陆牧驰,碰到陆牧驰瞬间,他毫无意外穿过陆牧驰,跌进另一个空间。
视野变得昏暗,寒风卷来,无数枯叶从头顶飘落。
陆凛环视一圈,认出这是墓园,埋晏鹤清父母的墓园。
陆凛赶快去找晏鹤清,刚上台阶,远处有人来了。
路灯只能照出来人的影子,影子拉很长,走得很慢。
陆凛心灵感应一样,心脏跳动得厉害,他停住,黑眸追随着那道影子,不算长的路,那人仿佛走了半个世纪。
近了,他的面容渐渐清晰,眼睛从外表看不出异样,但陆凛知道,晏鹤清失明了。
那双漂亮比星辰的眼睛,再不会亮了,无神擦过他的手臂,晏鹤清低低念着。
“2,3,4……”
一级台阶是一个数字。
晏鹤清曾告诉陆凛,到他父亲的墓,一共是,208步台阶。
“208。”
晏鹤清停住了,他缓缓蹲下,伸手摸墓碑上的字,确认是他父亲,他终于露出浅浅的笑容,仔细清理干净墓前的落叶,又继续前行。
426步,再左转上56级台阶。
手指细细拂过墓碑,是无误的“晏秋霜”。晏鹤清想笑一下让他母亲安心,可到底笑不出了。
夜深风大,他蜷缩在墓前,像是被妈妈拥抱着一样闭上眼。
轻声问——
“妈妈,活着好累,我可不可以,任性一次?”
陆凛的心脏,在这一刻宛如被最锋利的刀尖一点一点挑开,狰狞着皮开肉绽。:,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