妚鹤 作品

第 38 章 第 38 章

“听说最近你家里发生了不少事,”埋首在文件中的辛西娅公主抬起头,扫了一眼莉莉丝身后的多琳:“所以你的女仆额头上才会印了那么愚蠢的东西?”

  莉莉丝坐在被胡桃木家具包围的书房里,脚下是厚实的地毯,书架上是一排排的硬皮书,墙上挂满了勋章,其中最显眼的,是一颗狼系魔兽的头。

  这里也是辛西娅公主所在的办公室。

  “是的,我也觉得那个印记很蠢,但最蠢的是这个印记的含义。”莉莉丝说,“而最恶心的是允许这个印记存在,并引以为荣的世界。”

  多琳静静地站在莉莉丝身后,这几天来,她已经习惯了别人对她的议论和指指点点。

  所有人都好奇她额头的印记,甚至原来从来没有说过话的人,也会找借口过来看她的额头。

  无论如何,那些讨论她品行的议论少了。

  这让多琳有了一种解脱般的轻松感。

  她感觉自己多了一个护身符,她甚至恨不得让所有人看到她的额头。

  看吧,看吧,我是清白的。

  只要有这个东西在,我就是清白的。

  但当她把这种心情告诉莉莉丝时,莉莉丝却总会露出一种混杂着憎恶怜悯与愤怒的表情。

  辛西娅公主笑了:“莉莉丝,我第一次看到你因为这种事生气,之前你生气都是因为罗纳德不理你。”

  “不要提那些事了。”莉莉丝说,“回想起来,有些不适。”

  辛西娅公主弯了弯嘴角,又拿起了文件,但是她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文件上。

  很快,她抬起了头,对身后的女仆说:“菲碧,和多琳一起去泡个茶吧。”

  菲碧和多琳离开了书房,离开之前,菲碧还细心地关好了书房的门。

  莉莉丝静静地坐着,辛西娅公主支开女仆们,肯定是有什么事,想单独和自己说。

  正巧,她也有事想单独和公主说。

  “我最近找到了一本大陆历史,你如果有兴趣,可以看看,它就在书架上,第二排第三列,”辛西娅公主扬了扬笔尖,“你可以翻阅,但不能拿走,毕竟这是一本禁书,只有王族才能翻看。”

  莉莉丝走到书架,拿到那本书,开始翻看。

  书房里很安静,辛西娅公主处理着文件,莉莉丝翻着书。

  只有偶尔的翻书声,和羽毛笔摩擦纸面的声音。

  翻着手里的大陆史,莉莉丝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这本大陆史和之前的王国史比起来,太血腥太残酷了。

  之前的王国史是美丽的童话,国王是君权神授,他贤明勤政又爱民,得到了上天的旨意,才被神封为国王。

  而现在这本大陆史,则用直白的语句说明了初代国王是怎样集结军队,靠着军队打下国家的。

  战争发生之处,必有烧杀抢掠。

  烧的是房屋,杀的是男人和老弱病残,抢的是财物,掠的是女人。

  王国史里,王位的继承被说是继位者感受到了神谕。

  而在大陆史里,神谕的背后,是互相残杀,杀子弑父,兄弟相残,亲属反目,弑君夺权……

  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当一切尘埃落定时,必然还会有一场清除异己的屠杀。

  即使是神殿,站错了队,也会迎来大清洗。

  最后的最后,神殿才会公布神谕,说神赐福于新王。

  从始至终,班布尔神都没有出现。

  是的,虽然有各种各样的“预兆”和“神谕”。

  但神却没有从来都没有出现。

  他只在传说里。

  “呵……”莉莉丝笑了一声。

  不知道该说是在意料之中,还是在意料之外。

  她一开始以为这只是一场天真愚蠢的恋爱游戏。

  即使她自己和多琳打过比方,但她也潜意识地认为,这是一个存在净化和魔法的世界,这个世界可能会有那么一些梦幻的。

  但愚蠢的其实是她。

  这个世界并没有那么简单。

  是的,她早应该发现了。

  如果人性没有差别,那么这世界便不可能单纯。

  每一次的坏结局,每一次死亡,都是戳破虚幻的针,揭示了整个世界的真相。

  听见莉莉丝的笑声,辛西娅公主停笔,看向她:“失望了?”

  “不,这才应该是真实。”

  “我听说你最近一直去神殿祈祷,”辛西娅公主饶有兴趣地撑起下巴,“你信神吗?”

  “我其实一直在想,人们为什么信神?若只是信奉真理,那为什么要把真理具象成一个人的形象,并奉为神呢?”莉莉丝说,“当人们祷告时,总是会希望神达成自己的愿望,求财求爱求权求利求健康求保护求长命百岁万事顺利心灵平静……若是神不能实现人的任何愿望,人们还会如此崇拜它吗?可如果神具有能实现人类的愿望的能力,匍匐在神脚下的人才有可能获得施舍,那信神的本质,就是慕强吧?”

  辛西娅公主道:“我第一次听说这种说法,莉莉丝,你这样说,可是大不敬的。”

  她虽然批评莉莉丝不尊敬神明,但脸上却是笑吟吟的。

  莉莉丝晃了晃手上的大陆史:“虽然所有宗教都让人认命,但是历史却告诉我们,只有推翻现状,不认命的人才能坐上高位不是吗?有了力量和权势的人,才有资格拟定神谕。如果说一切都是命运安排,那么有些人的不认命,大概也是命中注定。”

  辛西娅公主忽然收起笑容:“莉莉丝,神殿是整个王国的信仰,神谕是立国之本,你应该知道你刚才说的话传出去会怎样?你觉得我不会惩罚你吗?你可是罗纳德的未婚妻!”

  “公主殿下,您给我这本书的时候,就已经信任我了不是吗?”莉莉丝说,“我又怎么能辜负您的信任呢?”

  辛西娅公主眯起眼睛,盯着莉莉丝。

  莉莉丝毫不畏惧地回望。

  她们彼此都知道,那本书不是信任,是试探。

  她们两个都是在钢丝上行走的人,看着身处高位,但一阵风都有可能将她们吹到万丈深渊,所以她们无法单纯、莽撞、全心全意地盲信任何一人,包括对方。

  就这么对视了一会儿。

  辛西娅公主重新挂上了笑容:“所以,下次的舞,你打算和我一起跳了吗?”

  “以后的舞,我都会和您一起跳。”

  “这真是个好消息,我很高兴。”辛西娅公主用手指敲着桌子,又问,“但是莉莉丝,你现在和原来相差太大了,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改变?”

  莉莉丝想了想,将大陆史插回书架,又走到书房门前,将门锁住。

  然后她面向辛西娅公主,开始脱裙子。

  “莉莉丝,”辛西娅公主诧异地挑起眉毛,“你……”

  当华丽的外裙落到地上,辛西娅公主的声音戛然而止。

  “公主殿下,您说您是被当做男孩养大的,所以你没有体会到这些吧?”莉莉丝指着自己身上的内衣,“这个是束腰,它不仅可以把人的腰束细,还可以挤压胸部,使其更加挺拔,看起来更丰满,但是它会压迫你的胸口挤压你的内脏,让你呼吸困难,难以进食。”

  莉莉丝往下指:“这个是裙撑,它是用铁丝制成的,它就像个铁笼,罩着腰部以下!它可以撑起裙子,但是它又沉又笨拙,我走路,坐下,甚至进入马车时,它都会妨碍我的行动,而我带着这个可笑的东西,却还要竭力维持自己的‘体面’。”

  莉莉丝踢掉鞋子:“看见我的脚了吗,公主殿下,我的脚上有茧,脚趾还有一些变形,这是因为高跟鞋,当我穿着高跟鞋的时候,不止站立困难,走路辛苦,脚后跟和脚趾还会被磨起水泡,有时候回到家,脱掉鞋子,会发现袜子上沾了水泡破掉的脓,皮被磨破的血。”

  辛西娅公主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曾经看母后穿过这些,但是我从来没想过它们那么恐怖……我从来没穿戴过它们。”

  “是的,公主,您很幸运,从来没穿过它们,”莉莉丝说,“而我的目标,则是像你一样,脱下它们,我想穿着舒适的衣服生活,不用在脸上涂有毒的铅粉,也不用在嘴上涂混着水银的朱砂。”

  “可所有贵族小姐都想变得更加美丽,”辛西娅公主问,“你本来就是个美人,不想变得更美吗?”

  “公主,虽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历史上大多数以美貌闻名的女人,都没有好下场,她们要么成为成功者的战利品,要么成为失败者的替罪羊,要么年老色衰之后,郁郁而终。”莉莉丝捡起自己的裙子,重新穿上,“美丽也许能带来一时的满足感,但只有美丽,没有保护美丽的能力,那便是灾难。”

  “莉莉丝,你真的很特别。”辛西娅公主叹了一声,走过去,将莉莉丝的头发揽到一边,帮她系上裙子背后的绑带,“如果其他小姐、不,其他女性,都能有你这样的想法……”

  “这正是我想说的,”莉莉丝说,“公主,建学校吧。”

  辛西娅公主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她放下绑带,将莉莉丝的头发放回身后:“说什么呢,王国有贵族学校,也有神学院。”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莉莉丝转过身,看着辛西娅公主,重复道:“建女校吧,教女性搏击、剑术和所有的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