妚鹤 作品

第 53 章 第 53 章

莉莉丝跟着辛西娅公主来到公主的书房。

  菲碧端上了早就准备好的东西。

  那是一副两片式的褐色护甲,可以护住前胸和后背。

  “你送给我的野猪皮,我用它做了两副护甲,我找了最好的裁缝,用了最好的材料,在上面施加了最好的防护咒语。”辛西娅公主解开自己衣服扣子,露出里面的护甲,“我留了一副,另一副给你。明天测试时,你穿着它上场。”

  莉莉丝看着辛西娅公主,在护甲后面,是白色的绸带。

  它一层一层地,将辛西娅公主的胸缠了起来。

  --我被当成男人养。

  莉莉丝想起辛西娅公主曾经说过的话。

  “你知道明天会有多危险吧?”辛西娅公主说,“明天,不要穿这种繁琐的裙子,否则必死无疑,如果你没有裤子,我可以马上找人为你定做。”

  “我有,”莉莉丝说,“我有一套骑士装,我会穿着它练剑。”

  “那就好,我不希望你因为衣着而失利,那太离谱了……自从上次你和我说过衣服的事,我就去找了一些资料,它们令我大吃一惊。”辛西娅公主走到书桌前,拿起一叠纸,“这些裙子,一层又一层,沉重,易燃,甚至可以致命……在上次博比侯爵家的舞会火灾中,烧死的很多都是女性,而她们大多是因为裙子易燃,鞋不合脚,而无法逃出。还有贵妇失足掉进水里时,死亡率非常高,因为裙子浸水后太重,难以救援,更荒谬的是,在刮大风的时候,甚至有女性因为体积过大的裙子而被吹跑……她们的裙子这么大,她们自己却如此瘦弱。”

  莉莉丝沉默了,她感觉自己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她一时又说不出来,她需要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

  “我无法理解。”辛西娅公主将那叠纸扔在桌上:“在狩猎祭上,我又看见了那个细腰的小姐……她叫做堂菈是吗?那天,我看见她时,感觉她比我之前在你的聚会上看到她时,更瘦了。我无法理解她们对瘦的追求,我听说有的小姐为了保持苗条,得了厌食症,活活饿死。”

  辛西娅公主扶住额头:“你能想到吗?莉莉丝,在我不知道各地粮食歉收会不会饿死人,贫民们该如何维持生活,担心地夜不能寐的时候,在我眼前,富有的贵族家庭的小姐,却因为担心发胖,不吃东西。”

  “于是当时,我生气了,我问那个细腰小姐‘你真以为不吃东西,就可以吸引来男人吗?’”

  “听到我的话,堂菈小姐也生气了。‘不,我怎么可能干那么下流的事,我是为了自己。’她说,‘如果我更瘦,更漂亮,我就会更有自信,我,我就会变得更好……’”

  “我说‘可是你瘦的程度,已经损伤了你的身体。’”

  “‘那又怎样呢?’堂菈小姐很气愤,‘公主殿下,难道我连选择美丽的自由都没有吗?难道我连不吃东西的自由都没有吗?这是我的身体,我愿意怎样就怎样,我破坏自己的身体又关你什么事呢,即使你是公主,也不能对我指手画脚!我有权利追求美丽!’”

  辛西娅公主笑着摇了摇头:“我一直以为她是个腼腆内向的女孩,她说话一直都是细声细气的,我没想到她能为了捍卫自己不吃饭的权利,这么大声地对我喊叫。也许她说得对,她有这种自由,有追求美丽的自由。”

  “公主殿下。”莉莉丝说,“你有想过,美是什么吗?”

  辛西娅公主看向莉莉丝。

  “你知道如果束腰束到极致,成年女人的腰能变成多细吗?”莉莉丝用手组成了一个圈,“43厘米,相当于一个一岁小孩的腰围,为了这个细腰,她所有的骨头,都挤压在了一起,她的内脏、肠道,身体内的器官,都会因为腰变细而挤在一起,而有些女人,为了让腰更细,甚至会去取掉自己的肋骨。”她看向辛西娅公主,“您想象一下那个情景,您觉得美吗?”

  “天哪,我不知道。”辛西娅公主说,“那太极端了,那应该不是普遍现象吧,我无法想象,天哪。”

  “下面我说的话,您就当成故事来听吧,”莉莉丝说,“在世界上有一个民族,他们种族的女性以长脖为美,所以小时候开始,他们就会在女性的脖子上加铜环,每过一个生日,他们便会在女性的脖子上加一个铜环,最多的时候,可以带25个铜环,这些铜环大概有十几斤,它压迫着女人的肩膀,还会强制拉长女人们的脖子。”

  莉莉丝做了一个手势,比划脖子的长度:“因为这些铜环,这些女性的脖颈变得十分脆弱,她们必须有人帮忙,才能清洗脖子,而且,她们不能摘下铜环,否则的话。”莉莉丝歪了一下头,“她们过长的,没有支撑能力的脖子,就有可能折断,要了她们的命。”

  辛西娅公主皱眉:“我的天哪。”

  “接下来,是另一个故事,”莉莉丝说,“这个故事发生在东方某个叫做南唐的地方,那个地方的国主叫做李煜,他有一个善舞的宠妃,叫做窅娘,当李煜和窅娘寻欢作乐时,窅娘将脚紧紧裹起来跳舞,李煜第一次见到这种舞蹈,觉得美极了,窅娘舞完,他亲自给她解开缠脚的布。这样的情况多了,李煜越来越觉得女人裹起来的小脚可爱。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从那以后,大家开始觉得女人裹起来的小脚很美,女人便开始缠脚,比谁的脚小,后来,只是把脚缠紧已经不够了,她们开始把自己的脚指头别到脚后面缠起来,再后来,女孩一旦长到四五岁,就开始被家人裹脚。”

  “裹脚要折断脚指头,疼痛无比,小女孩被裹脚时疼痛不已,又哭又喊,她的家人就会安慰她--忍吧,这样才美,这样才能嫁出去,这样才会有男人喜欢你。而被裹脚后的女性,脚慢慢长成了驴蹄的形状,这种形状的脚行走困难,让女人每走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可以说,裹脚的风气把所有健康女人变成了残疾,她们只能深居简出,依附于男人,即使如此,她们也慢慢习惯了,因为所有女人都在缠脚,上到皇后、公主下至一般百姓。辛西娅公主,”莉莉丝看向她,“你知道这个奇葩的习俗持续了多久吗?”

  辛西娅公主摇了摇头。

  莉莉丝说:“数百年。”

  “我的天……”辛西娅公主扶着额头,“我无法理解……”

  “可笑的是,在这一千多年中,曾经有人号召过放弃裹脚,其中甚至包括最高统治者,但是被很多人反对,甚至还有不缠足的外族人开始缠足。因为当时大多数人,包括缠脚的女人已经习惯了裹脚,他们觉得那样畸形的脚是美的,小脚是身份的象征,是美的象征,如果一个女人的脚不够小,她会被所有人嘲笑侮辱,如果一个男人的妻子脚大,那对他来说则是奇耻大辱,有不少女性,哭喊着不愿意放弃缠足,甚至以死相逼,虽然她们脚是畸形的,无法逃跑,无法长时间走路,但是她们觉得那是美。一旦发生意外、战争、饥荒,这些女性难以逃生,是最容易死去的。讽刺的是,当那个时代过去,人们又开始觉得裹脚是一种荒谬的行为,它让女人原本正常脚变得又丑又畸形。”

  “所以,公主殿下,”莉莉丝问,“你觉得美是什么呢?”

  “啊……天哪……”辛西娅公主扶住额头,“莉莉丝,你和我讲了两个恐怖故事,现在却问我,什么是美?”

  “所有的人都爱美,辛西娅公主,有的美是永恒的,比如山川大河,爱与生命,而有的美是流动的,是会改变的,是被社会文化制造出来的,比如带着铜环的脖子,被裹起来的脚,被束起来的腰,它们是枷锁是禁锢是迫害。爱美是人的本性,追求自由追求舒适也是人的本性,以健康为美本应该是人最基本的审美,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本性被扭曲了,社会为女人套上一层又一层的枷锁。”

  莉莉丝说:“公主殿下,你大概不知道,很多小姐无法脱掉束腰,她们从早到晚地穿着束腰,束腰支撑她们的腰腹部,而本应该起支撑作用的肌肉则会退化,所以,一旦她们脱下束腰,就会陷入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不安,然后,她们越来越无法脱掉束腰,越来越依赖束腰。”

  “她们真的无法察觉吗?”辛西娅公主说,“那些东西在摧毁她们的身体。”

  “辛西娅公主,你可以试想一下,当一个国度,所有人都认为裹脚是美,一个女孩子,从小到大,接受到的信息都是如此,那么,当她说出‘裹脚很美’的时候,要怎么证明这是她对美的天然追求,而不是被扭曲审美的洗脑呢?当被打压的、失权的女人们,可以通过社会认定的‘美’获得称赞获得利益获得优越感的时候,她们当然会这么做——哪怕这件事损害了她的身体,浪费了她的时间和金钱,无法真正提升她的思想与灵魂,她们也会甘之若饴。毕竟当周围所有人都穿着同样的衣服,拥有同样的审美,同样的观念,默认同样的事情时,你很难逃脱。”

  莉莉丝说:“人并不像她们认为的那样理智独立,社会文化和心理依赖是□□。辛西娅公主,很多时候,我们都被注入了这种毒药,而大多数时间,我们都无法察觉,偶尔察觉到不对时,马上会自我麻痹,甚至还会为其找借口,说这是我的意愿,我的自由,毕竟我们害怕承认思想被支配。”

  “不是这样吧,怎么会察觉不到呢?”辛西娅公主说,“毕竟损害到了自己的身体。”

  “那么,殿下,”莉莉丝看向辛西娅公主,“当您把自己的胸束起来时,不会觉得呼吸困难吗?”

  辛西娅公主的呼吸一滞,她下意识地反驳:“不是这样,只是……如果我不紧紧绑住它,当我运动时,就会不太方便……”

  “……”莉莉丝静静地看着辛西娅公主。

  辛西娅公主沉默了。

  过了很长时间,她忽然像是抽掉了浑身的力气一样,靠在书桌,闭上了眼睛:“不,莉莉丝,也许你是对的,你说得对。”

  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我以为自己是特殊的,但我怎么可能脱离环境……我以为自己足够清醒,但事实上,我也和她们没有区别,我也在自我麻痹,也在找理由。”

  “公主,您早就发现了,早就想过了不是吗?”莉莉丝说,“所以才能这么快想通。”

  “是的,我想过很多次自己的处境。”辛西娅公主苦笑道,“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蝙蝠,不是兽,也不是鸟,我和周围格格不入,我像是这个世界的一个错误。”

  “不,公主,你不是。”莉莉丝想,我才是。

  我才是这个世界的bug。

  辛西娅公主抬起头,看向莉莉丝:“莉莉丝,和我说这种话的人只有你,若是我们能早点发现彼此该有多好,我们会成为很好的伙伴。”

  莉莉丝忽然觉得悲伤。

  在以前的无数轮,她都把她当成敌人,她也一样。

  明明她们这么合拍,她们却在那些轮次中彼此斗争,彼此伤害。

  “是啊,好可惜,要是早一点发现彼此该有多好。”莉莉丝弯了弯嘴角:“公主,明天,将是我第一次,以另一种装扮,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为了脱下束腰的这一刻,她努力了太久。

  但明天,也很有可能是她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天。

  辛西娅公主走向莉莉丝,拥抱她:“不要死,莉莉丝。”

  “不要死,莉莉丝。”她轻声重复,“明天的测试,我希望你能活下来。”

  “通过测试,成为圣女骑士,然后光明正大地活下来吧,莉莉丝!”

  让所有人看见,另一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