妚鹤 作品

第 129 章 第 129 章

伯爵府北门。

  伊芳哼着歌儿,晃着树上掰下来的树枝:“然后,我们直接把那只野猪架在火上烤了,那么大一只,抹上厚厚一层盐,然后架在火上烤,烤猪的油水滴到火上,会让火烧得更旺。我们烤了好久好久,直到它的表皮变得金黄酥脆……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烤猪肉!哦,这个树枝好硬……”

  她掰着手中的树枝,将树枝周围的分叉枝条掰掉。

  她的童年玩伴巴泽尔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最近几天,她每天都会和巴泽尔出来散步,他们会在伯爵府绕一大圈,最后停在北门,在北门的树下说话。

  刚开始,女仆和骑士们还跟在他们身后,伊芳骂了他们几次以后,那些人终于不再跟在他们身后了。

  后来,北门的看门人也会在看见他们走过来时,识趣地走回自己的小屋子里。

  刚和巴泽尔见面谈话的那几天,伊芳心情极糟。

  但今天,她的心情还不错。

  她继续摆弄那根树枝:“就因为那个野猪肉太好吃,后来我们再看到野猪,都会双眼放光。可惜野猪没那么容易遇到,后来我们遇到了野猪魔兽,可是你也知道,魔兽的肉是臭的,根本无法下咽……”

  “伊芳小姐。”巴泽尔说,“这些事您之前说过了。”

  “哦,是么,最近我和你说了太多事,忘记了。哎呀……”用力扒断的树枝划过手,留下了一道血痕,“破了。”

  巴泽尔马上叫道:“小姐,你在干什么,你为什么不能小心点?”

  “没关系的,巴泽尔,”伊芳举起手,“只是一点小伤。”

  巴泽尔并没有因为这个动作而松开眉头:“伊芳小姐,您看看您的手,现在都是什么样子,它令我心痛。”

  “什么?”

  “茧子,我在你的手上看到了茧子。”巴泽尔说,“贵族小姐的手上不应该有这种的东西!伊芳小姐,您家里人为了准男爵的爵位为王国捐了不少钱,他们真心希望您能成为一个贵族少女,也把您当成真正的贵族来培养。可是现在,您的手上却有了这种卑贱之人才会有的东西。”

  他痛心疾首:“若是佩兴斯准男爵知道,一定会非常伤心。”

  “伤心的应该是我。”伊芳放下手,“如果不是他硬要把我嫁给那个秃头的子爵,我也不会离家出走!”

  “您不懂您父亲的苦心,老贵族们看不起准男爵,觉得他们不是真正的贵族,但是你只要你和子爵结婚,你就能变成真正的贵族。”

  “如果我成为骑士,我不需要结婚也能成为真正的贵族!”

  “伊芳小姐,您太天真了,因为佩兴斯大人把您保护得太好。”巴泽尔摇头,“女人不可能成为骑士,你看看那两个成为骑士的女人都是什么下场,她们现在是通缉犯,这一定是班布尔神降下的惩罚!”

  “温士顿·迪福伯爵正在招待这位通缉犯。”

  “是的,这是温士顿·迪福伯爵给您们的机会。”巴泽尔叹道,“回家吧,小姐,您不能再过那样的苦日子了。”

  “啊,巴泽尔。”伊芳歪着头,“我们又要说回那些车轱辘一样的话了,这几天,我们为了这些吵了多少次?我说了无数遍,我不觉得辛苦,我很开心!你看,我现在比原来瘦了不少呢,也长了很多肌肉。”

  巴泽尔打量着伊芳:“恕我直言,伊芳小姐,您现在看起来根本不像一个贵族小姐,您变得又黑又瘦,就像那些在田里劳作的普通人。”

  “普通人有什么不好?你曾经说过我太胖了,身体虚弱。”

  “我说过这种话么?”

  “是的,你不止一次在我面前提起艾奇逊男爵家的小姐有多么苗条,多么温柔,你也夸过斯彭德准家的女儿看起来很有气质,还有你出门遇到的各种小姐,她们各有各的美好,而且都青睐于你。没错,你在我面前夸过很多女孩。”伊芳忽地站定,看向巴泽尔,“那时你说我胖,现在你说我瘦。你总是对我不满意!”

  巴泽尔露出了尴尬的表情:“哦,有这回事吗,我不太记得了。”

  伊芳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出来:“哈,真难想象,我曾经为你的话伤心,痛苦,自卑,一次次在被窝里哭泣。而你却能轻易地说出,你不记得了。”

  “呃……”巴泽尔说,“小姐,我们不是贵族,我们很忙的,每天要做很多事,无法记得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

  “即使是你们一遍一遍重复的话?”伊芳说,“但是如此繁忙的你却能编造出和魔兽战斗,并被贵族女□□慕的故事呢。”

  “……”巴泽尔的脸迅速地红了。

  “巴泽尔,你的话语是如此的廉价,就像你的故事一样虚假。”

  “……伊芳小姐,您变了。”巴泽尔叫道,“您原来是个温和善良的小姐,从来不会说这种尖酸刻薄的话。”

  “你在骂我?”

  “不,小姐,我只是,我只是……”巴泽尔的额头开始冒汗,露出了难以启齿的表情,“我只是希望能引起您的注意,假如我不编造那些故事,你永远不会看向我,我在祈求您的注意,您的怜爱。”

  “为什么你之前不这么和我说,你总是和我若隐若离。”

  “那是因为我爱慕你,伊芳小姐,您是贵族,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配不上您。”巴泽尔红了眼眶,“你知道您父亲说起您婚事的时候我有多痛苦吗?我一直深爱着您,投入了全身心爱你。”

  “你说谎,你明明看到了我因为订婚而痛苦,我甚至和你说了愿意和你一起走,当时我一直在等你带我私奔,可是你没有做任何事!”

  “我不能抛下我的家人,小姐。”巴泽尔捂住了脸,“可是自从您离开以后,我像失了魂一样,我每天每天都在想着您,请原谅我之前对您的伤害,那只是一个初入爱河的少年的莽撞罢了。伊芳小姐,我爱着您,真心地爱着您,无私地爱着您,甚至可以把生命献给您。”

  伊芳的眼睛也红了,她对巴泽尔伸出了双手:“那么,巴泽尔,拥抱我吧。”

  巴泽尔愣了一下。

  “怎么,你不说你爱我吗,为什么不过来?”伊芳歪了歪头:“还是你在害怕,害怕我是女巫?”

  “不,我只是……我只是觉得自己配不上您。”巴泽尔慌忙地上前,抱住了伊芳,“您地位高贵,又纯洁又美好,虽然那些奇怪的女巫利用了您的天真稚嫩,让你误入歧途,但是我依然爱着您,我爱着您的心是不会变的。”

  他们拥抱着,就像一对真正的情侣。

  “巴泽尔,你知道么?回到维尔博的这段时间,我的脑子一直很乱,我发现这里与我记忆里的家乡完全不同,我过去好像一直生活在荒谬的世界之中,可我却从未察觉自己的痛苦,并误认为自己很幸福。”伊芳的声音中带着委屈,“真奇怪,之前我为什么会那么在乎你的话呢,你明明一点都不在乎我。”

  “不,伊芳小姐,”巴泽尔抱紧了面前的女孩,“我在乎您,我只是太胆小了,您知道的,在爱情面前,我只是一个懦弱的胆小鬼,但是您会原谅我的不是么?”

  “如果是原来,我大概会相信你的话,因为那时候我确实很天真。”伊芳轻声说,“可现在,我觉得,你们都是天生的演员。”

  “不,我没有,伊芳小姐,我是真的……”当伊芳的手放在巴泽尔腰间的时候,男人的身体和他的声音一起僵住了。

  “我见过他们的惧怕与恐惧,也见过他们说谎的模样……啊,那就是你现在的样子。”女孩的头抵在他的肩膀上:“巴泽尔,如果你真的如你所说,那般无私地爱着我,又为什么会随身带着刀呢?”

  巴泽尔猛地推开了伊芳,伸手去摸自己的腰间!

  但他的手被树枝抽中,与此同时,别在腰间的那把小刀被伊芳抽了出来。

  “真是把好刀。这是伯爵给你的刀么,用来替代被我骂走的骑士?”伊芳摆弄着手里的刀,“巴泽尔·利齐,我曾经把你当成我的骑士,无数次幻想你从邪恶中把我救出,那时的我从未想过,你第一次替代骑士拿刀竟然是为了防卫我。”

  “不,你误会了,伊芳小姐,”巴泽尔结结巴巴地说,“这是为了防身……啊,不,是为了保护您……对,是为了保护您,您知道现在的局势么,您的身份非常特殊,极其危险,所以我必须有把刀……”

  他说到一半,再次停下了,看向西边:“什么声音……为什么马在往这边跑?这里不是骑马的地方!”

  伯爵府精心饲养的四匹马正朝北门这边跑来。

  伊芳弯起了嘴角:“是我的同伴吧。”

  巴泽尔猛地转过头:“什么意思?”

  伊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狄赖充满活力的声音已经先一步传了过来:“伊芳,我们成功啦,我和克利欧已经把我们的武器拿回来啦!”

  和克利欧同乘一匹马的狄赖高高地举起了手臂,快活地展示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匕首。

  巴泽尔马上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他叫了起来:“你没想着和我在一起,你骗了我,你前几天是故意从我这里套话,问出你们武器藏在哪里!”

  “是的,巴泽尔,你应该庆幸,你还有点用。”伊芳笑了起来,“谢谢你的情报。”

  “我如此爱你,你怎么能这么骗我!”

  “巴泽尔,你不是说你可以为我去死么?我又没有要你的命,你为什么那么生气,”她看着他,脸上依然带着未脱的稚气与青涩,说出的话却令他震惊,“哦,还是说你总是想着如何骗我,却从来没有想过,我也会骗你么?”

  “我那么信任你,你却骗了我!”

  “这不是信任,而是轻视。”伊芳反驳道,“回想一下吧,巴泽尔,当我和你说起我这段时期经历的时候,你的眉头从来没有松开过。”

  “因为你那个决定是错的,你不应该离家出走,你应该用性命要挟你的父母,让他们同意你和我在一起!”巴泽尔忽然吼道,“你根本从一开始就做错了!你这个蠢女人,离家出走能得到什么?你还洋洋得意地对我说你的那些无聊的事,你在看不起我吗?为什么……为什么像你这样只会傻笑的愚蠢家伙是贵族,而我却什么都不是!”

  他一直都在唯唯诺诺忍气吞声,他对自己的生活不满,只能编造很多故事为自己懦弱的人生增彩。

  这是他第一次爆发,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了面前这个一直对他微笑的贵族女孩身上。

  她崇拜他,迎合他,这说明她比他要弱的多。

  她是弱小的、愚蠢的、大脑空无一物的家伙。

  所以他可以教育他、教训她,把她踩在脚下。

  他没有打过魔兽,他不敢违抗贵族,辱骂这个女人是他能做到的,最勇敢的事。

  “啊……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啊……你什么都不敢做,却希望我做这些事。”伊芳气得颤抖,“你果然是这样的人……”

  在听巴泽尔带回来的那些胡乱编造的故事时,她总是不吝于自己的表扬和赞美,她惊叹他的“智慧和勇气”,为他的胜利而喜悦。

  但当她告诉巴泽尔自己的经历时,他却总是说她们的生活充满艰险——“太危险了”“这只是运气好”“这样不行,你们做得还不够”“下次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小姐”“遇到这种事情,她们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天真的小姐们,完全没有危机意识”……

  每当她开心地说起一个事情,他总是会打断她的开心,然后开始用谦卑的语气教育她,使她无法保持笑容。

  无论她怎样强调自己的感情,自己的开心,自己的快活,自己真实的心情,都会被一一否定。

  ——“不是这样的,小姐”“那种情况怎么可能开心”“小姐,你只是在迎合她们”“可怜的小姐,你受苦了”“小姐,你很不开心吧。”

  刚开始,她只是疑惑,疑惑为什么她说了无数遍自己的心情,他依然像是没听见一样重复着那些奇怪的话。

  后来,她终于明白了,他从来没有在乎过她,也没有认真听过她说的话。

  他只想看她受苦。

  他把自己的自卑和不幸化成刀,插在她身上,以此来获得优越感。

  “所以呢,你想听到一个什么样的故事?你希望我哭哭啼啼?你希望我抑郁难过不能自拔?希望我受完苦之后重新投入你的怀抱?那样才是正常的么?才符合你对我的期待吗?”伊芳厉声骂道,“巴泽尔,你才是真正的蠢货!”

  过去,她从未如此凶狠地对巴泽尔说过话。

  她不是真正的贵族,她的家人却想成为真正的贵族,把她当贵族小姐培养,让她与真正的贵族结婚。

  “你要讨人喜欢一点啊,伊芳·佩兴斯,不然我们的钱就白费了。”她的家人总是这样说,“我们花了那么多钱才成为准男爵,又花了那么多钱培养你,你一定不能辜负我们,这才是你的价值。”

  所以伊芳总是在笑,温和地笑、谦卑地笑、无知地笑、讨好地笑。

  因为他们总说爱笑的女孩讨人喜欢,所以她在镜子前练习过很多次微笑。

  她不是大家口中的美人,她也没有那么弱柳扶风惹人怜爱。

  “这个孩子没有别的优点,但是笑容十分可爱,讨人喜欢。”

  当她被人夸奖笑容时,她就只能去笑。

  一遍一遍地练习。

  要怎样笑才天真可爱,要怎样笑才人畜无害。

  要怎样笑才能让别人喜欢。

  是的,讨别人喜欢。

  而不是喜欢自己。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她没有别的事可以做,她的生命就是在等待,等待吃饭等待下午茶,等待睡觉等待逛街,等待贵族课的老师,等待结婚生子。

  日复一日,像一个漫长而又无聊的循环。

  只有受到夸奖,被注意到时,才会有所不同。

  是以她的精力都耗费在揣测别人的心思,引起别人的注意上。

  那是她人生所有的意义。

  “你很幸福啊,伊芳,你衣食无忧,以后也会嫁给贵族。”

  “我好羡慕你啊,伊芳。”

  “真好啊,伊芳,你的生活真幸福,你也一定很想与相爱的男人结婚吧。”

  周围人的人一遍一遍地告诉她“你很幸福”,她便真认为自己很幸福,真的很想结婚。

  即使心中总有一个空洞,怎样也填不满。

  即使听一些胡编乱造的故事也会开心。

  可那些胡编乱造的故事让她看到了外面,夺得骑士头衔的贵族小姐让她看到了另外一条路。

  是啊,如果真如大家所说,她很幸福,她只是希望和心爱的男人结婚,她为什么不大吵大闹,要求家人同意她与巴泽尔的婚事?

  她为什么会抛下一切,离家出走,独自踏上成为骑士路途?

  现在,她没有成为骑士,她成为了女巫。

  但她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娇弱的贵族小姐。

  如果一个人拥有了自尊与自由,如果她完全地爱自己,为自己而自豪,那么那些打压的话语便会变得无比刺耳且荒谬。

  她不需要讨好任何人。

  ——包括眼前这位。

  “巴泽尔,你刚才问我,我是否会原谅你?现在我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伊芳握紧树枝,加重了语气,“不,我不原谅!”

  听见惨叫声的看门人急匆匆地从小屋里走出来:“发生什么事了?”

  他很快被眼前的一幕吓到了。

  巴泽尔倒在地上,胸口被尖锐的树枝戳穿,他不断抽搐,鲜血从指尖涌出。

  造成这一切的女人就站在旁边。

  她扬起了刀子,用刀尖对准了看门人,露出了一个各种情感混杂在一起的标志性娇憨笑容:“啊,你出来得正好,开门吧。”

  四匹马依次从温士顿·迪福伯爵府北门奔出,骑士们紧随其后。

  他们不敢靠得太近,也不能远离。

  毕竟女巫们挟持了伯爵——温士顿·迪福伯爵就在莉莉丝的马上。

  这是闻所未闻的事,强盗骑马抢走女人的故事屡见不鲜,但人们从未见过女巫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劫走伯爵。

  穿过伯爵府北门时,莉莉丝撇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男人,嘴角弯了起来:“哈!”

  像□□一样被绑在马上的温士顿·迪福伯爵难以置信地喊道:“你这个疯子,女巫!看见这种情况,你竟然笑得出来!”

  “当然,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我的朋友们终于没有因为这些人渣而退缩和自我攻击。”莉莉丝叹道,“她们找到了更好的方式。”

  她的叹息里饱含着丰富的情感,带着对过去某些事的哀叹与惋惜。

  那是在马上咒骂的温士顿·迪福永远都无法理解的。

  在骑马的颠簸中,纳利塔感觉到背上的异常。

  自从她伸出手拉伊芳上马以后,那个小姑娘就一直没有说话。

  她只是像寻求慰藉一样,抱着她的腰,把脸贴在她背后。

  有一些温热的液体穿透了衣服,浸到了皮肤。

  “伊芳,你在哭么?”纳利塔问。

  她感到贴在背上的伊芳摇了摇头,但是抽鼻子的声音暴露了她的真实状态。

  “对不起,纳利塔,我的经验太少了,我不够坚强,我竟然还会伤心,还会难过……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大、大概是因为、因为我忽然发现,我的过去是虚假的,这让我很伤心……啊,对不起。”伊芳哽咽着道歉,“下次、下次我一定会做得更好。”

  “抱紧我吧,伊芳。你不用跟我道歉,也不用强迫自己成为一个时时刻刻都保持坚强的人,你是一个正常的人,所有的情绪都是正常的,若是伤心,就哭吧。”这个大她将近二十岁的女人温柔地回答道,“你不用去畅想下次的伤害,我们不会总是受伤,只要摆脱掉那些有毒的过往,我们都会快乐的。”

  这个回答让伊芳的眼泪奔涌而出。

  “嗯,你说得对,我们……我们一定会开心的。”她抱紧了纳利塔的腰,“我大概从来没有爱过他,我只是在爱我想象中的那个人。而现在,我自己正在成为那样的人。”

  “你已经斩断了过去,和它们告别吧,小姑娘,我们还有未来。”

  “没错,我和过去做了一个了断。”伊芳一边哭,一边重复,“从此以后,我只有未来,太好了……我很高兴,也很轻松,但是、但是我这几天一直在忍着,所以、所以先让我哭一会儿吧,呜呜呜……”

  这一天,维尔博的人看见了一幕奇景。

  穿着不得体衣服的女巫们在街道上策马狂奔,而伯爵府骑士们在后面喊叫着追赶。

  狄赖和克利欧的马在最前面开路。

  女孩挥着手臂,大声喊道:“让开,让开!危险!”

  另外几匹马上的女巫们也亮出了武器,以警告其他人不要靠近。

  马路上的人纷纷躲避着让路,一头雾水,侧目而视。

  然后他们便看见了自己敬爱的伯爵被女巫绑在马上。

  人们因此而愤怒。

  “看呐,她们绑架了伯爵!”

  “这些恶毒的女巫!她们要毁掉维尔博!”

  随着这些的喊叫,人们开始为女巫的逃亡增添阻碍,他们推翻摊位,把竹筐留在路中间,还拿着东西砸向女巫。

  “去死吧,女巫!”

  女巫们早就熟悉了这种谩骂和对待,她们毫不在意,策马越过阻碍物,朝着城门奔去。

  狄赖甚至伸手接住一个砸来的苹果,啃了一口:“真是的,为什么总是要浪费食物呢。”

  “你们逃不出去的!”温士顿·迪福在人们对女巫的谩骂声中喊道,“看看维尔博吧,这里可是顶尖的城市,是整个科尔里奇国的天花板,人们都很爱戴我,他们都在憎恨你们,你们在与整个维尔博的贵族、人民为敌!”

  “哦,是的,我都看见了,这是一个有妓院,有奴隶,女人需要循规蹈矩地被圈养却无法上学,贵族能随意把人送给别人享乐的顶尖城市……所以呢,那又怎样?”莉莉丝嗤笑道,“若是你们心中最顶尖的城市也不过如此,若是天花板依然会压得人直不起腰,那总有一天,它会被彻底拆掉!”

  这世上不存在不反抗就被赋予的权力。

  若是会被落后憎恨,若是会被无知憎恨,那就让他们憎恨去吧!

  只有拆掉天花板,她们才能彻底站起来。

  女巫们离城门越来越近的时候,地上悄无声息地拉起了几条绊马绳。

  当女巫们接近时,先一步埋伏好的骑士们拉紧了绊马绳!

  快速奔驰的马已经无法刹住,女巫们也没有勒马的意图,她们继续奔向城门。

  温士顿·迪福眼中燃起了希望的火光,他盯着越来越近的绊马绳,身体不自觉地绷直,等待着一会儿摔下马,被骑士解救的那一刻。

  然而,下一秒,温士顿·迪福的希望之火就熄灭了。

  ——绳子上方出现了真正的火苗,它迅速在绊马绳上蔓延,将绳子烧成了灰烬。

  女巫的马匹们没有任何停留,踩过地上的灰烬,留下一连串马蹄声,和瞠目结舌的骑士们。

  “这是什么?”温士顿·迪福睁圆了眼睛。

  面前的事太出乎意料,他愣了几秒,才明白发生了什么:“魔法?为什么会有魔法!你们有魔法师!?”

  莉莉丝笑着反问:“不然呢,你觉得绳子为什么会突然自己燃烧起来?”

  温士顿·迪福费力地仰起头,他这才发现,女巫们没有被愤怒的民众投来的东西砸中要害,是因为一些凭空出来的小盾牌挡住了那些尖锐的危险品。

  它们出现得又快又短暂,难以察觉。

  “你们和魔法协会合作了?那些傲慢的魔法师竟然会和你们合作?为什么,那些老家伙明明不愿意给我任何人手!”这个意外的发现让温士顿·迪福变了脸色,他努力地扬起身子,观察着周围围观的人,“是谁?在哪儿……魔法师?!”

  是那个木讷地站着的男孩吗?

  还是那个瘦弱的学生?

  不,也许是那个带着帽子的农夫?

  啊,到底是谁?

  是哪个魔法师,混入了维尔博?

  “怎么,温士顿·迪福,你想从这么多人里找到魔法师么?”莉莉丝哈哈大笑,顺着他的误会说道,“那可有点困难,你也知道,从魔法协会的老古板们那里要到人有多不容易,你猜猜,我们要到了几个魔法师助力?”

  “你们怎么能和魔法协会的魔法师们合作,你知道那些人都是反贼,他们想要推翻国王,而公主是……”

  “合作,谁知道呢?”马上的女人耸了耸肩,“但那是一股不小的力量,谁都想得到,不是么?”

  温士顿·迪福的脸变得铁青。

  女巫们的马匹直直冲向城门。

  “关门!关门!”温士顿·迪福大声吼道,“把城门关上!”

  守城的士兵们慌张地关闭城门,然而凭空出现的两道冰锥穿透了他们的手。

  在士兵们的哀嚎声中,女巫们穿过城门,策马离去。

  维尔博的街道上一片混乱,到处都是被掀翻的小摊,被投掷的杂物散落各地。

  人们呆呆地看着城门的方向,似乎还没有缓过神来。

  旅馆二楼,瑞吉蕾芙压低了帽子,从窗边离开,走出了房间。

  莉莉丝带着八个同伴来到维尔博,除了和她一起进入伯爵府的卡珊德拉、纳利塔、洁希德、奥特琳伊芳、克利欧、狄赖以外,最后的那位同伴,就是魔法师瑞吉蕾芙。

  这段时间,她一直住在旅馆里待机,等待出场的机会。

  接下来,出城会很麻烦,所有人都会接受盘问。

  但这对瑞吉蕾芙来说并不困难。

  因为大家都以为女巫们已经离开了,也不会有人猜到,那位帮助了女巫的魔法师是一位女性。

  短暂的停滞过后,街道终于恢复了喧闹,骑士们重新组织队列追击女巫,小摊贩们满口抱怨地收拾自己的摊位。

  购物的人、逛街的人、经营的人们一边议论着,担忧着伯爵的安危,一边继续自己的生活。

  但依然有人看着城门的方向,无法回神。

  “荷瑞丝特,”有人喊道,“你呆着干什么,还不过来洗衣服?”

  被叫到名字的是个扎着麻花辫的女人,她激动地问道:“你看到了吗?女巫!刚才那些人是女巫!”

  “是的,真晦气,竟然会看见女巫。要我说,这世界上就不应该有女巫,听说那些家伙总是干一些伤天害理的事,这些家伙就应该全被烧死。可恶,怎么每天都有这么多要洗的衣服……”

  麻花辫撸起袖子,展示自己的皮肤:“你看,我起鸡皮疙瘩了。”她重复道:“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情无法平静,天哪,天哪,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当然,谁看见女巫都会起鸡皮疙瘩,因为她们是像蛇一样令人厌恶的家伙。”

  “可是她们在笑。”

  “哈?”

  “那些骑士拿她们没有办法,她们骑着马狂奔,还在笑。”荷瑞丝特看向空荡荡的城门,“我从未见过那样的女人……”

  随着与维尔博的距离越来越远,温士顿·迪福也逐渐安静下来,他挂在马上,一声不吭。

  卡珊德拉勒住了马:“喂,莉莉丝,伯爵没事吧,他不会死了吧?”

  “怎么会呢。”莉莉丝拽住马绳,将温士顿·迪福扔在了地上,“他命很硬。”

  被摔在泥土里的迪福伯爵发出了一声□□,他手脚都被捆住,连抱怨声都有气无力:“莉莉丝,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知道,杀死我没有任何好处。你们不仅得不到维尔博的支持,人们还会因为我的死亡和你们为敌,你正在为辛西娅公主制造敌人。”

  “你说得没错。”莉莉丝说,“这也是我没有杀死你,夺走维尔博统治权的原因——为你复仇的人会一波一波涌来,那太消耗精力了,很不划算。”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想想吧,温士顿·迪福,你邀请我去维尔博,和我接受你的邀请的原因——我们不是要合作么?”

  “合作?”温士顿·迪福提高了声音,“你们在众目睽睽之下绑架了我,现在却要说和我合作?!”

  “哦,难道在你用那些小把戏晾着我们的时候,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么?这只是一点小小的回报罢了,以绑架回应□□,很公平。”

  温士顿·迪福的脸涨得通红,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女巫早就明白了他的伎俩:“你到底知道多少?之前你和我的管家说起汤姆,你怎么知道那个商人……”

  “你难道没有听过传言么?女巫什么都知道。”

  伯爵抖了一下,惊恐地望着仍在马上的女巫。

  “再来说回合作吧,这是一件好事,大家都认为被女巫挟持之后的温士顿·迪福绝对不会与女巫合作。”莉莉丝笑道,“若是能瞒过所有人,对我们都很有利不是么?”

  “什么?”

  “这是威胁,你很快就会知道你失去了什么,所以不要想着做一些小动作。”她的眼神变锐利:“好好想想吧,伯爵,一旦你真与我们为敌,整个维尔博会遭遇什么--你真想这么做?”

  迪福沉默了,他已经知道面前女巫的背后有谁——除了她自己的女巫团队、辛西娅公主以外,还有那个魔法协会。

  “劝你一句,温士顿·迪福,不要再耍小花招了。”女人扬起嘴角,“我是女巫,女巫是杀不死的。”

  “温士顿·迪福,我们会一直注视着你。”

  女巫们临走之前,抛下了这样一句话。

  追逐而来的骑士们很快就能找到伯爵,为他解绑。

  但温士顿·迪福不会让那些骑士继续追逐女巫——他不会为了一时的怨气,与那么多势力为敌。

  当他回到伯爵府,发现失窃的保险柜以后,他更不会那样做。

  温士顿·迪福的保险柜里有很多重要的资料,他在和各方势力的周旋中,悄悄记下他们的所有信息,分析他们的弱点和把柄,在以往的轮次中,他能靠着这些资料左右逢源,时刻叛变。

  而现在,那些资料已经不在他手中了,即使他有备份,那些东西也不再具有唯一性。

  秘密搜集消息这件事,只有他知道。

  如果这些仅有“温士顿·迪福”才能知道的信息一旦透露出去,原本的左右逢源就会变成众矢之的。

  温士顿·迪福是一个滑不留手的泥鳅,很难将它牢牢握在手中。

  所以莉莉丝为他准备了一张细细的网,逼得他无处可逃。

  当然,为了保证安全,扔下伯爵之后,女巫们依然改变了几次方向,做了一些隐藏。

  当她们回到女巫的营地时,已经是黄昏了。

  赫萝克在为武器做保养,塞赫美特和贝斯蒂在空地上指导同伴训练,伊迪萨正哄欧若拉睡觉。

  莉迪亚站在火坑旁,饭菜的香味从锅内飘出。

  营地里的女巫像往常一样,进行着自己的工作。

  第一个看见马匹的是守卫的埃达,她抽刀出鞘,提高了声音:“小心,有马匹过来了!”んttps://

  女巫们马上警戒,抄起身边的武器。

  “等下!等下!我觉得好像是……”丽萨爬到一个大石头上,垫着脚尖,伸着脖子,努力地看向来者的方向。

  马蹄声由远及近,而马背上的人也越来越清晰,与此同时传来的,还有扬起手臂的女孩的喊叫声:“嘿,大家!是我们!”

  “是狄赖!”当看清来人的模样,丽萨尖叫起来,她跳下石头,冲向了她们,“是小姐她们!大家!小姐她们回来啦!!”

  女巫们放下手中的活儿,迎接同伴的归来。

  随着勒马的马叫声,从维尔博回来的女巫们迫不及待地跳下马,与伙伴们对话,拥抱。

  “太慢啦,小姐,你们回来的太慢了!”丽萨抽了抽莫名酸涩的鼻子,对着莉莉丝抱怨,“我们等了你好久好久!”

  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她们安全回来,她就开心地想哭。

  有同样感情的还有狄赖,这个之前还在维尔博街道上气势十足地喊叫的小女孩,此时看见许久未见的同伴,忽然就扁起嘴,眼泪扑打扑打地落了下来:“啊,大家,我们……我们……我们回来啦!”

  “啊……让我猜猜,小狄赖,你们为什么这么久没有回来,”贝斯蒂叉起了腰,故意逗她道,“是不是维尔博的日子太舒服了,你们过得太快乐,所以不愿意回来?”

  “才不是呢!”狄赖、洁希德和奥特琳异口同声地喊道。

  随即她们又开始骄傲:“你们根本不知道我们经历什么!”

  “等着吧,一会儿我告诉你我们都遇到了什么!”

  “那可是非常精彩的遭遇呢!”

  眼泪在打趣中迅速转化成笑意,女孩们闹成一团。

  莉莉丝把马绳递给纳利塔,转头看向塞赫美特和莉迪亚。

  “好久没有吃到姐妹们做的饭了,”莉莉丝深呼吸,问着久违的烟火味,“好香啊,有我们的份吗?”

  “当然,”塞赫美特笑道,“你的同伴可是一群优秀的猎人,这段时间我们并没有闲着。”

  “来尝尝我的手艺吧,莉莉丝!”莉迪亚扬起了手臂:“最近我的手臂更有力了,做饭也更好吃了呢。”

  莉莉丝发现,当她看见同伴们的时候,不需要任何控制,嘴角就会自然地上扬。

  夜晚降临的时候,瑞吉蕾芙回到了营地,女巫们也在热烈地欢迎她的回归。

  这是她第一次独立完成任务,而且完成得如此出色,大家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而瑞吉蕾芙也开心得合不拢嘴。

  营火上烤着肉,女巫们围在营火旁,听克利欧讲述她们这段时间的经历与见闻。

  狄赖抱着欧若拉不撒手:“欧若拉,欧若拉,让我看看你,我好想你!你想不想我啊?”她一边说,一边啵啵啵地在欧若拉的脸蛋上亲吻,惹得欧若拉笑个不停。

  莉莉丝支着一条腿坐在地上,含笑看着大家。

  在绝大多数的事件中,她都生活在贵族的府邸,过着贵族的生活。

  可是比起伯爵府里的那些时光,现在这样的情景,才是自己亲切熟悉的日常。

  同伴们听着克利欧她们在伯爵府的遭遇,时不时发出惊呼。

  “天哪,他们竟然送给你们男人?”洛塔皱眉,“这也太荒诞了,好恶心……”

  “不只是男人,还有很多其他东西呢!”纳利塔沉思着,“我至今还不理解,为什么接受他们的赠予会让我如此烦躁,如此屈辱。”

  “没有交换与连接的赠予当然会令人不适,他们早就明白了这一点——赠予代表着野心与特权,而接受赠予往往代表着顺从。”塞赫美特耸了耸肩,“免费的东西才是最贵的。”

  洁希德和奥特琳吃饱喝足,瘫倒在了地上:“啊,我还是喜欢这样。”

  “好舒服啊,果然和同伴们在一起是最好的。”

  锅已经空了,被放在一边。

  燃烧的篝火,偶尔爆出一两个火花。

  火花声像是寂静夜晚的催眠音。

  伊芳枕着纳利塔的腿,睡着了。

  “其实我有点失望,”克利欧抱着腿,对着篝火,叹道,“当我们在一起时,我觉得我们的力量很大,直到前往维尔博,我才发现我们是这个世界的少数。”

  无论是伯爵府里的女仆长、女仆,还是街上的路人,大家似乎都一样。

  不一样的只是她们。

  她们太特殊了,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少数也无所谓,这是我们自己想走的路。”火光映红了莉莉丝的脸,小小的火苗在她的眸中闪动,“只要我们在自己的道路上行走,就一定会改变一些东西。”

  “这也是我们被人惧怕的原因。”

  “啪”“啪”壁炉里的火苗爆出了两个火花。

  女仆踩过红色的地毯,弯腰往酒杯里斟酒。

  温士顿·迪福伯爵的会客室坐满了客人。

  女巫掳走迪福伯爵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维尔博,在骑士们把伯爵救回来之后,不少人前来探望。

  “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迪福伯爵瘫在沙发上,“那些女巫还是惧怕于维尔博的力量,她们……”

  他说得轻描淡写,酒杯却在摇晃。

  他的手在抖,他还在四下观望,不敢说女巫的坏话,仿佛担心有谁会偷听。

  所有的客人都故意忽视了这一点:“是的,只不过是几个女巫,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伯爵好心招待她们,她们却恩将仇报,这些女巫真是没有格局,我真害怕她们伤害您。”

  “他们肯定不敢伤害迪福伯爵,整个维尔博的人民都爱戴着伯爵大人,她们如果对伯爵做出了什么,一定会引发众怒。”

  “哈哈哈哈……是啊。”迪福伯爵喝了两口酒压惊,转移了话题,“这个女仆就是之前照顾过女巫的仆人。”

  “是么?”客人对女仆产生了兴趣,其中一个小胡子身体前倾,问向女仆,“那些女巫有没有和你们说过有用的事?”

  女仆愣了一下,脑里忽然浮现出那个女巫说过的话。

  ——“你们的主管,你们的主人。一位早就知道我们是凶残的女巫,却让你们来照料我们的主人,一位抛下你们自己逃也似地跑了的管家。这样的人,你们却把他们视为命运共同体。”

  “先生,”女仆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微笑,“她们没说什么。”

  “她们不可能什么都没说吧?”那人捏着自己的小胡子,“你再想想。”

  她又想到了那个女巫在策马而去之前,对她们抛下的最后一句话。

  ——“听着,你们可以没有主人。”

  “不好意思,先生。”女仆捏紧了酒壶,“我不记得了。”

  “哈,真没用。”小胡子抱怨了一句,瘫回沙发,和其他人讨论起别的事,不再理会女仆。

  女仆拿着空酒杯走向侧间。

  当房间的门关上,会客室的欢声笑语也随之消失。

  女仆收起假笑,走到柜子前,拿出事先备好的酒,把酒壶重新灌满,从抽屉里拿出新的酒杯放在托盘上。

  房间很安静,酒杯碰撞时的声音都被放大。

  做完这一切,她扬起头,看着天花板与墙面的夹缝,发出了一声悠长而又疲惫的叹息。

  大概过了几秒,她才振作起精神,端起托盘,准备重回会客室。

  当她转身时,却忽然发现侧间里还有一个人。

  那是一位年轻的女人,她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放在腿上,眼睛正直直地看着她。

  “啊!”女仆迅速调整好因为惊吓而失去的笑容,“您好,达克纳子爵小姐,要喝茶么?”

  子爵小姐优雅地颔首。

  女仆为她倒了茶,之后告退,端着托盘回到会客室。

  打开门的一瞬间,人们的说笑声又如潮水一般涌来。

  “不知道阿博特公爵怎么会养出那样的女儿,听说他的儿子现在也闷在公爵府里,闭门不出。”

  “毕竟莉莉丝·阿博特爆出了那样的丑闻,她可是一位公爵小姐,怎么能把那种有辱家门的事情大肆宣扬。”

  “说起教养,公爵家的小姐教养甚至不如其他贵族。达克纳子爵,今天有幸见到了您家的小姐,她可真是一位名门闺秀。”

  “不知道哪位优秀的贵族青年能获得达克纳子爵小姐的青睐。”

  ……

  在门合上之前,女仆又回头,看了一眼达克纳子爵小姐。

  她安静地坐在沙发上,轻轻地喝着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动作像人偶一样标准,却比幽灵还要安静。

  女仆再次回想起了那个女巫说过的话。

  ——“只有死物才最安静。”

  她忽然觉得毛骨悚然。

  “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维尔博的某间小房间里,双层床上层的女孩小声抱怨道:“荷瑞丝特,你不要再说那些女巫的事情了!太吓人了!”

  下层床的女孩解开了自己的麻花辫,将弯弯曲曲的头发散开,“可是,那些女巫……”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这些恐怖故事了!”上层的女孩捂住了耳朵,“女巫可是会拧掉人脑袋的家伙,你不要和我说这些了,她们会带来厄运!我听说了,你今天总是念叨着女巫,还被拉尔姑妈拧了耳朵。”

  “那是因为我没有洗完衣服,不是因为女巫……”

  “啊啊啊啊,我不听我不听!”上层的女孩将自己蒙在被子里,“如果你一定要说,就去和你的好朋友写信说吧,我要睡觉了,晚安!”

  “好吧好吧……你们都不愿意听我说,我就去和格恩达尔说。”荷瑞丝特嘟囔着从床上爬起,“如果不是她搬走了,我一定能和她说到天亮。”

  她走到窗台边,翻出纸和笔,借着月光在上面画着:“亲爱的格恩达尔,你好。今天发生了一些事,我一定想要和你说——我看到了女巫。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看到那样的女巫,是活生生的女巫,不是被烧死的残骸……啊,你知道那位莉莉丝吗?对,就是她,我见到了她和她的同伴。”

  “所有人都知道莉莉丝在竞技场战胜魔兽的事情。当她在竞技场上大喊:“记住我的名字”的时候,人们就记住了她的名字,并将这个故事传颂了出去……后来大家都说她是女巫,她杀了骑士,为王国带来了厄运,使得庄稼都在歉收。”

  “有很多女人被烧死,据说外面被烧死的‘女巫’比维尔博还要多得多,大家说是因为英明的迪福伯爵在这里,使得这块土地获得了班布尔神的垂青,女巫们不敢驻足……可是我知道真相并非如此,那些被烧死的女人,很多只是普通人,至少我认识的那个女孩,就不是女巫。”

  “格恩达尔,我曾经很害怕,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当成女巫。”

  “他们说因为有女巫,你们才会遭受这些。可他们明明知道她们不是女巫,还是杀死了她们。”

  “他们说那些女巫一直在干坏事。可那些坏事,他们一直都在干。”

  “他们说那些女巫十分凶恶。可她们活下来了,她们骑马驰骋,她们挥剑杀敌,她们快活地笑,肆意地跑。”

  荷瑞丝特手中的笔停顿了一下,她做了一个深呼吸,用来平复心情,然后继续一边画一边碎碎念:“是的,格恩达尔。今天,我看见了真正的女巫,我看着她们,心潮激荡,移不开目光。我想,天哪,我想加入她们……”

  “也许那些女巫能建立一个女巫王国。如果是那样的话,格恩达尔,我想和你一起去那里。——你的荷瑞丝特。”

  她说完最后一句话,将纸拿起来,仔细端详:“嗯……格恩达尔应该能看懂吧?”

  她并没有学过认字,纸上面只是画了一些简笔画。

  即使这样,她也想和亲密的朋友分享自己的经历,表达自己的想法。

  荷瑞丝特在纸上又涂涂改改了一会儿,然后慎重地将它装入信封,封好。

  明天她会花钱请识字的人在信封上写上邮寄地址,然后把这封信寄到另一个城镇的挚友手里。

  “你一定会明白我的心情的。”女孩看向窗外的月亮,“对么,格恩达尔?”

  夜空中的月亮又大又圆,连阴影都清晰可见。

  月光笼罩着森林,和森林里的女巫营地。

  大多数人都已经进到帐篷里睡了。

  莉莉丝进帐篷之前,被欧诺弥亚叫住了。

  “莉莉丝,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欧诺弥亚问道,“这段时间我们也打探了一些情报,自从辛西娅公主回到伊迪丝,前往伊迪丝的道路管控都变得更严了,我们之前策划的路线恐怕已经行不通了。”

  莉莉丝她们归队,团队重新聚集,这就意味着她们需要继续前进。

  前进的方向尤为重要。

  “我确实有一个想去的地方,但不是现在这个时间……”莉莉丝思考了一会儿,答道,“先去东边的林塞山脉吧,据说那里有邪恶的女巫。”

  对她来说,林塞山脉是一个极其陌生的地点。

  在她经历的轮次中,林塞山脉从来没有成为一个重要的剧情触发点,也正因为如此,这次在维尔博听到林塞山脉的女巫传言之后,她对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她下了决定:“让我们去看看吧--其他的女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