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卓成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挺直胸脯,满怀期待地向外走去。
之前一直任由宇文子昂欺凌,被宫人们瞧不起的,如同深宫中一棵杂草的他,此时双眸中散发出无比炽热和耀眼的光芒。
宇文欢颜从屏风后走出,目送着宇文卓成离开的背影。
她不曾欺负这个不起眼的弟弟,但也从未了解过他。
她不知道这个弟弟和自己一样,想挣脱出深宫这个牢笼,向往外面广阔的天地。
“真好啊。”
宇文欢颜发自内心地感叹。
沈秋月转过头,目光触及女儿眼中的羡慕,指尖不禁颤了颤。
今日的羽化楼又迎来一位不寻常的客人。
王宇见到来人,满脸惊诧,而后跪下。
“老奴见过皇后娘娘!”
沈秋月瞥他一眼,淡淡道:“平身。”
她摘去了满头珠翠,也未穿着独属于皇后的明黄宫裙,一身青绿色团花百合裙,少了雍容,多了淡雅,仿佛还是沈家贵女,不曾入宫。
但眼中的疲惫和悲戚却显露了她的经历。
宇文烨缓缓睁开眼:“你怎么来了?”
沈秋月没吭声。
王宇殷勤地搬来凳子。
“皇后娘娘请坐。”
沈秋月坐下,抬眼道:“王公公,你出去守着吧。”
“这……”王宇有些为难地瞧了宇文烨一眼。
“去吧”宇文烨没看他:“她不会动朕。”
王宇这才退后一步,转身出去,关上大门,守在外面。
余下两人相对无言,楼中陷入一片寂静。
沈秋月垂眼看着自己的手,日日戴着护甲,每一片指甲都精心打理,十分好看,但她不像李娇娇那样喜爱蔻丹,仿佛干干净净的指甲可以让她回忆起从前无忧无虑的青葱岁月。
半晌,沈秋月才抬眼,直视着自己身为帝王的夫君。
多年来这威武不可一世的帝王终是成了这般落魄的模样。
沈秋月说不出自己此刻是如何情绪。
她的心就好像平静的湖面,只是偶尔泛起微不足道的涟漪罢了。
在沈秋月平淡的目光下,宇文烨却是从冷漠嚣张愤恨渐渐变得有些窘迫。
“皇后,你……”
沈秋月打断了他。
“陛下真以为本宫不会动陛下吗?”
宇文烨缓和下来的目光再度一凛。
“你想杀朕吗?”
沈秋月一笑:“陛下修为尽失,但臣妾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宇文烨面色一沉。
他知道,沈秋月是沈家人,入宫前便已是金丹期了。
如今,若是想杀一个卧病在床之人,的确易如反掌。
宇文烨强调道:“朕是皇帝!”
沈秋月仍是笑:“那又如何?如今你不过空有皇帝之名罢了。”
宇文烨目眦欲裂:“蛇蝎妇人!狼子野心!朕早该将你们沈家尽数诛杀!”
“宇文烨”沈秋月冷冷直呼宇文烨姓名,如今也不必在意什么君臣之礼了。
她冷冷一笑:“我们沈家早该反了你!”
沈秋月站起身来,猛地踢开凳子,竟是暴怒。
“若不是你,我父兄不至战死沙场!我小弟也不必一人担起家族重任!燕国万民也不至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如何,宇文烨,修仙快活吗?偏要得那长生不老,滔天法力,失了心智,没了权,没了人,如今困于你亲自督建的奢华楼阁之中,真真快活极了!”
“你知道百姓们如何谈论你吗?千古昏君!痴心妄想!老天有眼,必不会让你得道升天!”
“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吗?以为自己可以翻云覆雨吗?没有我沈家,没有那些世家大族,没有那些尽职尽责的官员,你以为燕国还在吗!”
“你的存在,当真可笑至极!”
“终于,你到了这般田地,大家都可以解脱了!”
字字句句,都如利箭戳向宇文烨,他喉间翻涌起血腥味,竟是要气得吐血了。
……
沈秋月离开时,神色如常。
王宇进入楼中,却发现宇文烨已然晕倒在床。
“皇上!来人啊,来人……”
叫了两声,王宇没声了,颓然坐在一边。
有什么好叫的呢?
如今,还有谁关心这皇帝的死活吗?
……
但宇文烨并没有死。
第二天甚至出奇地有精神。
他召来沈离,当着他的面写下诏书。
看着面前多年来一如既往的清冷贵公子,宇文烨的笑容有些扭曲。
“朕会传位于林忆年,不,宇文忆年!”
“朕绝不会让宇文欢颜成为皇帝,绝不会让你们沈家人得逞!”
“朕,朕……朕要诛杀沈氏一族!”
但他还没来得及写完这些,就吐出一大口鲜血,死在了桌前。
王宇扑上来,涕泪横流。
“皇上——!皇上——!”
无人动作。
唯有沈离缓步上前,从容俯身,拿起那写了一半的诏书,递给王宇。
“去宣读吧。”
王宇一愣,双手接过诏书步步踏向殿外。
……
夏日炎炎,燕国新帝登基。
尚且年幼的林忆年头戴龙冠,身着繁重华服,步步踏上阶梯,将一切往事踩在脚底。
新帝第一项旨意:封右相沈离为帝师。
沈离波澜不惊,叩谢圣恩。
新帝第二项旨意:封太女宇文欢颜为永安公主,不限自由。
宇文欢颜喜笑颜开,收拾起远去的行囊。
新帝第三项旨意:封皇后沈秋月及母亲林梦同为皇太后。
林梦抹去泪水,同沈秋月从此相伴宫中。
……
月溪宫,宇文欢颜再次爬上假山,坐在记忆中的位置,向童年的自己挥手。
明媚的阳光照耀在她不再绣有繁复花纹的纱裙上,熠熠生辉。
“公主!”
宇文欢颜徇声看去,却见一少年驱散了周身的冷意。
双目灼灼,朝她抱拳。
“公主,臣请求同行!”
……
举国欢庆之时,沈离将昭昭三人送至城外。
昭昭仍是白衣胜雪。
“沈离,不必再送了。”
沈离眼睑微垂。
“昭昭,你们接下来打算去何处?”
昭昭莞尔一笑:“去宛国。”
沈离嘴角跟着扯出一丝笑意。
“你们何时归来?”
昭昭摇摇头:“不知。”
眼中暗藏失落,沈离低下头,从怀中取出那方锦盒。
其中躺着昭昭之前送给他的流云簪。
“昭昭,这流云簪救过我,多谢你。”
昭昭瞅了一眼流云簪,浅笑着推回锦盒。
“既然送了你,便绝无要回来的意思。”
“这流云簪已完全生了簪灵,可保你一世无忧。”
沈离微愣,眼中不无动容。
“多谢你,昭昭。”
昭昭再次摇了摇头。
白色的马车渐渐向远处驶去,再无踪影。
……
燕国沈家,从起多了一个传家宝。
不是宝剑,不是玉石,而是一支看似普普通通的木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