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仁蛋挞 作品

第4章 心脏缺失的超级士兵

仿佛已经习惯,在之后的近二十天里,每到晚上,季也都能在房间里捡到一个一声不吭的人形兵器,没有一个人发现。

他很安静。高强度的实验从某种程度上损坏了他的健康程度,在高度仿真的皮肤上,偶尔会浮现出过分的苍白。

自从意识到实验的负责人是季也,针对于他的实验,陆之淮从不反抗,就像原本资料中说的,对于季博士的人造人实验,他几乎有求必应。

季也也看到了九百个名字的由来。

或许那根本不是九百个,在发现了人造人的过分配合后,季也的甲方——也就是实验室出资者,全联盟最强大的人类b1基地。

近乎狂热的发来数道命令,要求季也:拆解他,探索出这个唯一成功的人形兵器身上所有的秘密,为日后的批量生产做准备。

他们根本不在乎『陆之淮』是什么东西,目标只有一个,批量的生产出各种性能远优于人类的人造兵器,来抵御日渐侵袭的寒风与异种。

最关键的是,人造人,他足够听话。

他明明是目前为止,人类手下诞生出的最强大的兵器,有最坚固的躯体和最具备攻击性的能力。

他有自主思维,这让他高度智能,且不可控,在创造出他的时候,为了避免意外发生,团队甚至先于其他性能的在他身上安装了自毁程序。

但他真的特别乖,好像完全不需要任何其他的威胁。

面对这种情况,季也敏锐的觉察到不对,人的需求是不可控的,而他能做的,就是顶着基地的压力,尽可能保护着陆之淮,不对他做过分的实验。

这是季也能控制的状况。

但在季也不知道的情况下——他的行为当然会遭遇反对,但基地并不会和他撕破脸,季博士是创造出了人造人的关键人物,他很重要,不会有人明面上想要与他作对。

但这个问题其实也很好解决。

只要拿着季博士名下开出的实验证明——这很好拿,甚至不需要伪造,实验室享有高等权限的人就可以申请,或者独立获取。

而只要有这张属于季博士的证明单,人造人不会反抗任何对他的动作,即使是拆解他身体的一部分这种称得上过分的事。

——他很智能,却又仿佛缺了那么点心眼,他最多只会确定这道命令的发出者究竟是不是博士。

结果当然毫无疑问,实验室里任何一个拥有权限的人,实际上都是季博士某个分部权限的持有者。

一个人的精力有限,这不可避免,更何况,人造人并不关注权限等级,他只关心,要他这么做的部分里,是不是博士需要的。

因为他的过分配合,也因为以他的智能程度,甚至可以反过来解剖自己的许多关键数据信息,带来的成果是惊人并且准确。

于是这段时间,原本只是一些偷偷进行着的小动作,变得有隐隐失控和危险的现象。

季也其实隐隐感觉到自己最近忙的有点不正常……这无关事情多少,是因为很多事表面看起来很重要,但实际操作之后,会发现其实并无意义。

而陆之淮最近的状态,季也无法描述,但他觉得对方其实也不太对劲。

“抬手。”因为今天有一个实验需要进入到完全特殊材质的环境里,季也七个小时没有露面,穿的是特制的防护服。

但晚上自然是要回来的。

他拉开身上的白大褂,露出里面的毛衣衣领,因为眼角弯着好看的弧度,整个人就又是气息温和,让人觉得舒适的模样。

季也并不意外角落里出现的沉默而高大的身影,或许是因为基因序列里被刻入了士兵轨迹,陆之淮身上保留了某种军队中的习性。

他甚至不常见到对方坐着,每次见到对方,也只是一声不吭的独自站在角落,气质如同某种金属,锐气而冰冷。

季也主动把他的手指抬起来,然后忍不住弯一下眼,因为已经十分熟悉了,所以他没有直接说想说的话,而是询问着:“猜猜我带了什么?”

陆之淮很喜欢季也这样跟他说话,即使这让他觉得从外表的皮肤到身体内部的心脏都隐隐疼起来,他不知道缘由,只是觉得疼。

季也的很多表现都让他不知道原因的心脏很疼,但是他很喜欢。

他也没有说话,漂亮极了的深灰色眼睛故意看着季也,不吭声。

他想让季也再说一遍。

因为语言与识别系统损坏,陆之淮日常不爱说话,但是大猫猫安静地站在原地,眼睛里的诉求明显。

季也看着他,没忍住笑了一下,是真的没有忍住,他弯着腰,止不住的温柔笑意从唇角流泻出来,然后他握着陆之淮的手指,在里面放了一颗糖。

“是小熊糖。”季也指着那颗浅棕色的糖果,嗓音温和的告诉陆之淮,“今天光感材料实验,里面有一个材料里有剩余的蔗糖成分,我提取了一点,你的数据库里面记录的有糖果的味道吗?”

季也说:“糖果很甜,你尝尝看,在暴风雪前,地上的小孩子都喜欢吃。”

在季也的世界里,并不缺糖,那个世界和平,温暖,从树枝里落下的阳光和叶子都值得被记录下来。

尽管他一直独自一人,但陪伴他的有春天的阳光,夏天花朵馥郁的香气,他的生命里从不缺少糖果甘甜的味道。

而这个味道,陆之淮当然没有吃过,他诞生在暴风雪无边的肆虐里,创造者唯一的诉求,就是作为兵器,他要切开风雪深处终日笼罩的雾气。

创造者赋予陆之淮无边智慧,坚固的不可摧折的躯体,但不会有人想到,为人造人设置出一条触感,让他感受糖果甘美的甜度。

陆之淮不是小孩子,也不嗜甜。

他告诉季也:“季也,不需要,食物。”

人造人是不需要食物的,尽管这东西进入身体后,也能够转化为能量,但并不如各种营养液方便和快捷。

季也眨一下眼。

想了想,他告诉陆之淮:“不需要’需要’,只要喜欢就可以了。”

季也或许只是突发奇想,在见到有剩余的材料后,为他合成了一颗人造的糖。

但陆之淮心脏忽然疼起来,突如其来的,他垂眼,不得不用力注视着手中琥珀色的固状糖浆。

“季也。”他说。但他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说,“季也,疼。”

“疼……?”季也懵逼了一秒,他想到人造人的很多反应,或许是会很不在意,也或许会很喜欢,这都在意料之中。

季也甚至已经做好了给他承诺的准备——如果他喜欢的话,下次去光感实验室,他可以再合成一颗给他。

他没有想到陆之淮会告诉他很疼。

“哪里疼?”虽然是原本季博士的作品,但接手的人是他,季也握着陆之淮的胳膊,有一瞬间的困惑。

其实他并不专业,很多实验也是在系统的指导下完成,但这些天的经历毕竟给了他许多下意识反应,季也低头,剥开陆之淮的袖子。

这是支撑人造人活着的第一个枢纽。

对对方来说,手臂非常重要,灵活,硬度,其中储存的武器库,包括在灾难来临时的第一道防范关卡,都需要手臂做出反应。

而偏白刺眼的灯光下,季也看到,陆之淮的手臂上钉满针孔。

这不正常,在季也给出的权限里,陆之淮一周最多只能被抽取一次仿生血液,用来检测基因样本。

这么多针孔,怪不得他会觉得疼。

季也也觉得自己头很疼。

作为一个客观的角度,季也其实能理解,最顶尖的实验室里,不可避免存在着权力倾轧,欺上瞒下,派系斗争。

在暴风雪后临时拼组的基地里,季博士的人不可能完全和他一条心。

季也都知道。

但他确实没有想到,对方会是这样孤独的孤家寡人——其实也不能这样说,这样看来,还有个人和他一条战线。

除了眼前表露出疑惑,神态自若把袖子收回去,表情冷淡的仿佛事不关己的人形笨蛋,还有一个人,在沉默的告诉他一切。

否则他不可能看到这些针眼。

季也揉着额头,一直温润柔和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个不舒服的神色,一时间也觉得哪里疼起来。

-

和面对自己身上的伤口冷漠至极,无动于衷不同,在意识到季也并不舒服后,陆之淮的反应相当迅速。

他是人造士兵,基因里天然被植入顶尖的救援方案。

他扶着季也坐下,伸出手,然后触碰到的手指被青年毫不留情打掉。

季也不许他碰,抿着唇,问他说:“站好,想想清楚,伤口是怎么回事,有人拿你做实验,为什么不说。”

他是肯定的语气,几乎一瞬间猜就出事情的所有发展,青年总是好脾气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个明显的生气神色,证明着他心情的极度糟糕。

季也生气了,因为他很护短。

如果他是第一天遇到陆之淮,他或许会同情他,也会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而不会干涉他的决定。

但他不是,这是从睁开眼的第一刻起,便时刻在他身旁的大猫猫,听他讲了许多天奇奇怪怪的故事也没有不耐烦。

他是任务目标,但季也并非没有情感。

系统一直检测着任务,看到这里,他突然叹了口气。

『季也,你的任务马上要失败了。』他说。这是提醒,也是又一次失败后的不耐烦。

他甚至决定这个任务退出去后就和季也解绑,任由他自生自灭,这个任务对象……实在是太糟糕了。

『为什么?』季也不明所以,眼睛里浮现出不解。

但系统没有吭声,也没有告诉他。

他想,任务者怎么能对任务目标产生出真情实感呢,他会失败的,真实的情绪会影响他在虚拟任务中的一切判断。

季也并不知道系统的神来之笔有什么意思,也不太在意,因为自己一个人的生活习惯,所以季也更喜欢过好当下,而不是每天畅想未来。

当下发生的一切是真实的,带给他的情感也是真实的,尽管这个世界是虚拟的,但他并不因为这个原因,就给出虚假反应。

他看着陆之淮,目光渐渐平和下来,到底是护短和心疼盖过了其他情绪,想了想,他认真道:“说话,是谁做的,之后再找你算账。”

之后再找你算账。

太亲近,又很纵容的语调,像小时候帮助院子里的幼崽出头的大哥哥。

陆之淮的心脏又开始疼了,但不明原因的,还有一点麻痹感。

他垂下眼,小声说:“季也。”

“嗯?”季也抬头看他,皮相清隽温雅,但表情里是一种思索——他的博士好像在思索着如何为他的人造人找场子。

陆之淮突然想起来那个冒冒失失的女性研究员。

她看着他的眼睛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忍和恐惧的情绪,陆之淮记得第一天就是她在提醒季也,他很危险。

现在她好像也在提醒季也什么,只是陆之淮还不太懂人的情绪,不知道她这样做的后果。

现在他明白了。

——那个女性研究员,她是故意的,她本不是那样莽撞的性格,她也根本不会忘记在实验后应该给他涂上消除疤痕和速生肌肉的药水。

她是故意这么做的。

她看到了他的仿生皮肤被一寸寸割裂,压缩到分子的纬度,一管管血肉被抽取,他们以季也的名义,研究他的基因序列。

然后再让他的皮肤被药水迅速催熟,让一切变得平静无波。

她看到他在数据紊乱,磁场干扰,剧烈的痛苦之下,灰眸冷淡,没什么表情的分散思维,在任何的场合下写季也的笔画和名字。

他写了九百多划。实验室里其他的人认为他不懂,嘲笑他:“人造人怎么这么粘咱们博士,他想干什么?不会对博士有什么想法吧?”

“管他呢,看这样多听话。”

只有她没有嘲笑他。

她看着他,好像知道季也会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