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也学习了摄影, 后来在海城租了个小型的摄影棚，开了间工作室。

工作室挺小的，光顾的人并不算太多, 不过因为老板的风格独特, 人又好看，吸引了附近的一些大学生。

叶宛在二十二岁的时候选择出国, 他还是漂亮, 亚麻色的头发微卷, 作出决定的时候，一人一狗, 背着包推开了季也的门。

“季也。”他推门进来。

当年哭着揉眼睛的小朋友，现在已经是个身形修长的漂亮青年了, 骨架还是细, 笑起来的时候依稀带着小时候的秀气。

他坐在季也的工作室里, 喝着咖啡, 腿曲着，身上是简单的白t运动裤, 头发被风吹起来的时候五, 还带着一点少年的娇气。

他笑着对季也说：“我要出国了, 一会就走，季也, 我只告诉你。”

他放下咖啡杯, 扬了扬手中的机票。

季也知道他这几年谈了段恋爱, 和他少年时期的竹马，那个总喜欢嫌弃他的小男生。

季也见过, 那男生酷酷的, 带着耳钉, 像是混血，生的很是英俊。

他看自己的目光有点警惕，陪叶宛来照相的时候，脸一直拉着，很不耐烦的样子，但叶宛坐的凳子摇晃，季也又看到他很不动声色的堵在后面。

后来不知道发生什么，两人似乎闹得不太愉快，少年时期的感情摇晃，有时候会刻骨铭心，但有时候也会因为被蒙蔽的双眼错过很多东西。

季也没有问，叶宛也不是很想说自己离开的原因。

他喝完咖啡就要走了，临走前拜托季也给他和狗狗留一句话，他苦恼道：“爷爷不在了，我这次去，很可能就不回来了，我也没什么朋友。”

他想了想，说：“季也，你给我写一句话吧，我一个人在外面，如果没有人陪着我，我怕我会很难过。”

情之一道，他走得太过坎坷，付出的又太多，他没想过会赔上最爱他的人，但因为老人的嘱托，他不能死，但他怕他会想不开。

郁淮在旁边冷淡的直视着，他给季也倒了杯水，季也坐在吧台上，想了想，从杂志里取了一张海城的明信片。

他在背后写：你是永远的小漂亮，困难无法打倒你，坏人无法伤害你，你要在余生里无惧、无畏、姿态潇洒而坦荡漂亮。

季也的字很好看，可能是以前练过，有一点课本里说过的文人风骨。

叶宛笑着接过来，背着包，抱着狗走了，走之前犹豫一下，看着郁淮，没敢抱一抱季也。

在后来的很多年里，季也确实没有再听过故人的消息。

叶宛消失了一般，什么都没有留下，什么都没有拿走，直到很多年后，季也才听说，他到了国外，数年沉寂，一朝闻名。

他终究在最爱的舞台上光彩耀目。

后来又听说他谈了个男朋友，是位优雅迷人的英伦绅士，比他大了十岁，性格温和，又不失强势，把他保护的很好，把他当成宝贝疼。

而叶宛的小竹马，那个总傲气十足，不好好说话的小男生，在叶宛离开以后，却赤红着眼，发了疯般，想尽一切办法找他。

他来堵季也，神情凶狠，言语威胁，被郁淮一脚踹了出去，撞碎了玻璃。

后来听说他找到国外，但不知道看到什么，回来后整个人都颓靡许多。

这些都是道听途说。

不过在叶宛离开的第五年，方茜茜开团吃饭的时候，在饭桌上突然宣布了一个很惊人的消息：方大明星她，要结婚啦！

对方是小她一届的后辈，为人低调，很喜欢她，一双干净漂亮的眼睛里，里面全部是她端庄，搞怪，或者发疯的样子。

季也总觉得这男生有点像林回，不过林回已经结婚了，他就没有想太多。

他受邀给方茜茜拍结婚照，短短几个场景里，没少见她把人按在角落里欺负。

男生皮肤白，笑容淡淡的，无奈的看她，满是情愿。

后来，方大明星的婚礼震撼而隆重，在娱乐圈引起了一场巨大振动。

那段时间季也都受到波及，他坐在工作室里，都能听到有学生讨论，抽丝剥茧的整理方大明星谈恋爱的时间线。

结婚后，方茜茜在微博放出了一张结婚照，祝福或者质疑的评论里，零星夹杂着几条评论。

『这个照片的风格好独特啊，圈内哪个摄影师的作品？』

下面有人回他。

『不是圈内的哦，如果我没有猜错，美人老板和某位不可说的大佬？』

『美人！吸溜……哪有美人？？美人跟我贴贴啵啵啵！』

『楼上老色批，鉴定完毕。』

『emmmmmm海城人，我好像知道，但我不说。』

『什么啊……楼上是不是没挨过打，谜语人？有意思么？』

『海城人+1，不是，真不可说，有次偷偷拍了美人老板照片，想嗑一口，还没欣赏够，就被大佬的人警告了，真不能发t-t』

『你这么说……』

『怎么你又知道了？』

『不是，我好好奇啊！』

季也工作室开的久了，尽管低调，但他和郁淮难免会引起一些关注。

不过因为郁淮在这方面十分警惕，见到的人也不多。

果然，这条评论发出去没多久，很快就消失不见了，不过后来可能口口相传，那段时间偶尔有外地的游客找来工作室。

这让季也第一次直观感受到明星效应，也头一次听到嗑cp这个词语。

他上网搜了搜，觉得还蛮有意思，晚上的时候笑着和郁淮一起看。

等到季也醒来的第十年，郁淮第一次吃到了年夜饭，是在季家里。

季家父母对郁淮的态度一直很一般，不冷淡，但也不热情。

当年，他们是前一秒知道儿子出事，后一秒就得知了儿子喜欢上一个男孩的消息。

他们在抢救室外见到郁淮，那是一个出众的孩子，尽管心中焦急，充满怨言，也要承认，那孩子相貌优越，气度天成，以后必定不凡。

但那也是一个从各方面看起来都不太合适的男孩，他的从前，他的父母，他的家庭，他浑身上下都是数不清的大麻烦。

而那一刻，他的麻烦似乎延伸到了自己的孩子身上。

季父江母性格温和，并不苛刻，这样的一段关系，如果他们能健康的成长，扶持着长大，尽管并不看好，但他们也未必会拒绝。

怪只怪在一切都太巧合了，他们怪自己，同时也怪郁淮。

退休后他们不再管理公司业务，而是进行一些新产品的研发，或者做一些慈善工作。

对于季也的苏醒，他们反应了很久，高兴而忧伤，高兴奇迹的降临，忧伤他们记忆里朝气蓬勃的男孩，在沉睡中变得病骨支离。

因为车祸的后遗症，有一段时间的季也经常会生病，大大小小的病。

季也自己不会说什么，但有时候他们过去探望，总会心疼的掉眼泪，他们感受过季也温和的安慰，也无意中见到过另一个人的自囚。

很难想象，郁淮这样的人，排遣痛苦方式包括了自我伤害。

季父江母久久无言，其实平心而论，在这件事中，郁淮的痛苦并不比任何人少，或者说，他几乎被这件事击碎。

他们不是不讲道理的家长，在季也醒过来后，就慢慢明白了这个道理。

但十数年的隔阂，并不容易消解，直到那天，正吃着年夜饭，季也握着手机，无奈的对着手机发语音：“不许饿着，去煮点吃的。”

他们才知道，郁淮原来就在隔壁，他没有回郁家，每一年每一年，新年一到，季也回来，他都一个人住在隔壁。

尽管见不到面，他也在陪着季也。

听到语音后，江母沉默许久，叹了口气，让季也把郁淮叫进来。

除了季也以往偷偷送来的，那是郁淮第一次吃到年夜饭。

季家的年夜饭丰富多彩，味道鲜美，季父江母低声交谈，江离有一搭没一搭的逗着手机里的小男生，对父母询问感情生活的句子视而不见。

郁淮安静的吃着季也夹给他的菜。

电视机里很接地气的播放着春晚，鼓声热闹，主持人字正腔圆。

季也听到窗外的鞭炮声，忽然很想出去看看。

他和郁淮一起，天上下着很大的雪，路灯明亮，两旁的过道被涂成白色，雪花在树枝上结了冰晶。

季也戴着帽子，下巴藏在围巾里，带着手套，郁淮不怕冷，灰毛衣外只套了件黑色大衣。

郁淮个子高，身高腿长，比例完美，他站在路灯下，雪花落在他头上，白白一层，季也觉得好看，就拿着相机，给他拍照。

郁淮站在路灯下，灰眸染了层薄光，他睫毛长，垂下来看着季也，他看着季也，忽然道：“季也。”他慢慢说：“我想和你一起。”

无论过了多少年，他都不想自己一个人出现在照片上。

季也听明白他的意思，调整参数，跑过来到他身旁。

“咔嚓”一声，相机完美的记录下这一幕，记录了除夕夜漫天飞舞的烟花，和烟花下一双并肩而立的爱人。

回去的路上，季也走在雪地上，捧着手心里的相机，看刚刚完成的照片。

郁淮已经三十七岁了，但时间好像并没有给他留下太多痕迹，他冷淡的眉目愈发沉静，像是被酿在地窖的酒，被岁月沉淀的更加富有魅力。

“我们十年后会是什么样子？”季也拿着相机，无意中想到一个很俗气的问题，偏头看郁淮。

说完他笑出来，眉眼弯出了柔和的弧度，想了想说：“这样好像太伤感了，像在走向分别。”

“还是这样说比较好。”

季也笑着道：“八十七岁的阿淮，可能会不太爱动，喜欢坐在窗户旁边，闭着眼睛晒太阳。”

他看着郁淮，想了想：“七十七呢。”

季也想：“可能每天会喝一杯牛奶，那时候我只会给你放一点点糖，你就会坐在沙发上一直看着我。”

郁淮眉目沉静，走在路上，雪地被踩出吱呀的声响。

他顺着季也的话看向远方。

季也继续说：“六十七岁，阿淮应该已经想要退休了，会经常来工作室，一坐就是一整天，郝秘书急得团团转。”

郁淮想了想，竟然点了点头：“嗯。”

季也没忍住笑出来。

『五十七岁，郁淮已经生出细纹了，他不说，但是会默默看镜子，然后观察季也对他的反应。』

『四十七岁，郁淮喜欢和季也在同一个办公室工作，他签文件，季也修图，然后他们一起在黄昏里下班。』

『三十七岁，郁淮和季也吃了第一顿年夜饭，然后他们走在雪地上，天上烟花纷飞，树上枝头落雪。』

『二十七岁，郁淮手里有一张合照，他喝了酒，坐在观景台上抽烟，天上的月光寥落，他即将重新见到季也。』

『十七岁，二中的梧桐树开的繁茂，铃声叮当，刺目的阳光下，老丁耐心的介绍着新同学，教室里人声嘈杂，而郁淮正趴在桌子上睡觉。』

『鬼使神差的，他抬起头，见到了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