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易辙撒着欢跑出来。

他直面季也, 于是不可避免，与车内的纪淮因对视。

方易辙微微停顿了一秒，挠头：“季老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假的吧！”

纪淮因一脸冷淡。

杨洲扭头：“……”笨狗崽子。

方易辙身后, 工作室门被推开，方时清和秦子初并肩走出来。

姿态闲适，大约真是临时出来玩。

见到季也，他们有点惊讶, 笑着过来：“季老师, 你回来了。”

他们是等不上季也了离开，此时刚出门遇见, 刚好, 笑着过来打招呼：“还以为你等会回来。”

季也站在车门前，听到声音，扭头看到几个清清爽爽的大男生，眉眼一弯, 点了点头：“你们好。”

他眉目温和，气质清致, 好像做什么坏事都可以被他原谅, 他还会摸摸你的头，无奈道：“下次不许这样了。”

方时清看着他, 回忆起包间里的感受，指尖上莫名微烫。

他往前一步，唇角微勾，狭长的眼睛往下一眯, 正要开口。

挑逗的神情一顿。

他见到坐在车里的纪淮因。

纪淮因抬眸看他, 神情冷淡。

方时清顿时不笑了。

那是纪淮因, 天之骄子, 气质冷峻，看人的时候，总让人觉得他在睥睨什么。

其他人好像天生要低他一等似的。

有一瞬间，方时清看着他，觉得眼皮有些沉。

午间的阳光绝对称得上刺目，正值盛夏，高楼林立的商区甚至连蝉鸣都听不太见。

工作室门口，季也身后，半开窗的车门下，纪淮因就坐在车里。

从方时清的角度，甚至能看到他的一节手指搭在膝盖上，冷玉一般，而耳朵上，钻石耳钉正反着光。

方时清惊异自己对他的观察细致。

即使如此，从他的目光里，也看不到一丝一毫自己的影子。

但方时清发现，他依旧不是很想见到纪淮因。

太难看了，太恶心了。

这个男人见过他最卑劣的一面。

虽然此刻他只是乘坐在一辆很普通的车里，这车很舒适，但绝不是顶尖豪车，它很低调，一点也不符合纪家太子的身份。

它甚至比不了方时清此刻的身家。

但方时清知道这都是假象。

即使纪淮因坐在一辆普通的车里，也改变不了，他为了一个婚约，像狗一样，向纪淮因摇尾乞怜的样子。

方时清神情发怔，浑身冰冷。

“你怎么了？”他抬眼，季也垂眸，正看着他。

青年的声音很轻，似乎是关心他。

但方时清被汗水模糊视线，看不清他说的什么。

但有一瞬间，方时清却忽然松了口气。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这不是宴会，不是方家，不是把他涂抹鲜艳，喂药卖给纪淮因的屠宰场。

他在季也这里。

那是一个特别的s级精神力者，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不管之前怎样，此时此刻，在这个名为季也的人面前，他虽然是一个B级，但是和s级精神力者一样，都是他的朋友，应该也没有什么不同。

他们是平等的吧。

方时清恍神，他感觉袖子被人拉一下，偏过头，秦子初皱眉看他。

而纪淮因，虽然依旧冰冷，但表现平常。

再也不像那天，他被喂了药，摇尾乞怜爬他的床的时候，那居高临下的样子，让他滚。

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对他们颇有礼貌，微微颔首。

纪淮因身份特殊，是纪家唯一的继承人，他们在他面前根本排不上号。

尽管心里发冷，方时清看着他，脸上还是迅速调整神色，露出了标准的，乖巧的笑容：“因哥好。”

他惯常在纪淮因面前装孙子，又生的好看，这么一笑，是最讨人喜欢的。

以往的时候，面对着s级别的精神力者，也无往不利。

纪淮因又不搭理他了。

很奇怪，方时清心里的恶心感减轻了。

他想笑，又想，这世界上，只有两个人不被他骗。

一个是他讨厌的，见过他最狼狈样子的纪淮因。

他不搭理他。

方时清就笑眼弯弯的看他，神情乖巧，一直看着他从车上下来，冷着眉目，从他身前路过，一个眼神都吝啬。

而另一个……方时清偏头。

是他并不了解的季也。

方时清说不清他对季也的感觉，只知道他是不讨厌的。

有时候他觉得，好像只有在季也这里，他所妄想的东西可能是存在的。

大概是有一天，他说他不想做一个乖乖的B级了，他要凌驾于所有s级往上。

季也也不会笑他。

他或许还会摸摸他的头，对他说，这是件很厉害的事。

方时清觉得没那么恶心了。

那是对彼时年轻的他来说，十分珍贵的东西。

因此，即使凭借他的目力，已经看出来此刻的纪淮因对季也绝对不同寻常，他最好不要得罪，

他也还是忍不住往前一步，问：“季老师。”

方时清站在季也身旁，神色从未这样认真过：“能加您联系方式吗？”

或许他知道自己是要不到的，但是不说出来，他可能会想一辈子。

方时清并不知道这种变化从何而来，另一边，季也正在和秦子初交谈，闻言微顿。

季也和方时清的接触不多，但这一秒，他看着眼前眉眼浓丽的年轻人，才隐约意识到什么。

季也抿唇，正要回答，和他避之不及的纪淮因突然回头，攥住了他的手腕。

不再是避之不及了，纪淮因紧攥着他，面无表情的看过来，带着催促。

季也微怔，笑了一下，没有松开他，反手扣住他的手指。

他转头，看着方时清，无奈的弯下眉目，有些抱歉。

方时清面无表情看他们交叠的手指。

他是个很好看的年轻人，头发在脑后扎了个小揪揪，但一点也不显得女气。

沉下眉目的时候，隐隐有一种锋芒毕露之感。

“如果将来需要拍照的话，欢迎你们来……做客。”季也最终这么道。

青年被扣住的那节腕骨白的发光，浅色的衣摆氤在树影里。

方时清感觉眼前雾蒙蒙的。

他终究是自己理想中的那样，方时清忍不住想。

就连拒绝他，他好像都不忍心太公式化，体面的加了两个稍显温情的字。

“好。”顶着纪淮因充满压迫力的目光，方时清微笑，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

不管怎么样，他还是很感谢季也。

或许他以后再也不会做噩梦了。

-

另一边，季也一直是被扣着手指带回工作室。

两只手交叠在一起，密不可分。

仿佛是某种化学反应。

在两种物质交融之前，可能会觉得看一眼都不舒服，但接触以后，却觉得这本该是理所应当。

坐到沙发上之后，季也放下包，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一口，他偏头看，发现即使这样，扣着他的手也没有松开。

季也低头看自己被扣住的手指。

其实这样描述并不全面，因为五指交缠间，更多看到的是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腕骨微凸，肤色冷白，似乎比自己的看起来温度更低一点。

自从被激发出某种独占欲后，纪淮因就一直维持了这个动作。

而此刻，似乎是觉察到自己在看他，一直不吭声的大猫猫看过来。

他抬眸，表情冷冰冰的，灰眸浅淡，然后发现什么，慢慢又偏过头，直视地面去了。

耳朵上耳钉的微光忽闪。

其实他表现得已经很平常了，或者说是正常。

季也被他扣住手指，慢慢喝了口水，神情平静。

他的视线看向虚无的某一处，装作看不到纪淮因脖颈上漫出的汗，也看不出他手腕上微绷的力度和青筋。

遮住他自己眸子里的隐痛。

小序坐一会就去外间玩了，抱着零食吃的开心，杨洲本来和他一起在打游戏，聊的还算开心，只是中途接了个电话，顿一下，走过来。

他站在门口看了一会，主要是看纪淮因。

纪淮因不理他。

季也和他对视，因为不知道情况，尽可能表现得平常，顿一下，偏头问纪淮因：“你们要工作吗？”

他的话没说完。纪淮因没吭声，但下颔紧绷，攥着他手腕的力道忽的收紧。

攥住自己的指骨青白，季也微顿，他往外看，杨洲犹豫一下，明白过来，对他晃晃手机，又出去了。

季也看明白他的意思，他离开后，去摸兜里的手机。

他没有杨洲的好友，杨经纪人爱憎分明，早早把他删了。

因此在手机拿出来的一刻，季也的手机上很突兀的，刚好跳出一条添加好友的提示音。

纪淮因很敏锐，他原本像黑夜里矫健蛰伏的大猫，因为提示音，肌肉猛的一绷，视线若有若无的看过来。

谁的好友申请？方时清？

季也余光看着他，觉得有点好笑，又好像无意中打开了某个开关，眉目稍稍放松一些。

季也没有拦着纪淮因偷看，甚至把手机朝着他的方向偏了偏。

但其实打开之后，他的手机页面并不是聊天软件，而是微博。

在遇到纪淮因之前，等车的时候，季也因为不知道做什么，正在刷着微博。

他认真的做他的日常，给纪淮因评论他想说的话，界面也保留下来。

季也握着手机，并未规避纪淮因，他屏幕亮起，界面弹开，原本停留在上面的某些文字，瞬间映入纪淮因眼睑。

纪淮因很敏锐，瞬间捕捉到，他视线挪开，犹豫一下，拿出手机，冰冷的手指戳几下屏幕，戳开某个不常使用的界面。

看到某些字眼，他的神情逐渐专注。

季也垂眼，余光看着他，然后同意杨洲的好友神情，关闭提示音。

三份文件迅速弹出来。

『创伤性应激障碍表现。』

『焦虑症表现。』

『精神性病理报告与医生建议。』

建议对象：纪淮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