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暖不思 作品

第69章 奶盐

苏稚杳眼皮都虚得掀不开, 睫毛上染着晶莹的水痕,都是生理性泪水。

起初她还能哭出声,哭腔混着不清白的调子央他, 某人坏得要命,非但没有休止, 还刻意在她耳旁提醒说, 轻点声, 你当这是哪里。

最后苏稚杳连骂他的力气都没了,变成抽抽搭搭的小喘。

其实他还算温柔,只不过花样百出, 像是把一块鲜蛋糕放在她面前, 她张口,他就故意移远,她闭回去, 他就再送近她唇边引诱, 逼得她不得不呜呜哼哼地求他给。

后果就是过度进食。

凌晨四点钟, 苏稚杳醒过一回, 意外发现贺司屿没有躺在身边。

他不在, 她莫名再睡不安稳,坐起来, 揉了揉睡眼,瞧见阳台外面依稀有光亮。

她套上拖鞋,轻步走过去。

隔着合闭的玻璃门,苏稚杳看见贺司屿倚在阳台的藤木椅里,长腿随意曲敞, 身上披着睡袍, 腰带系得敷衍, 松松垮垮。

一只手举着手机在耳旁,一只胳膊搭在扶手,指尖下垂,夹着支细烟,烟头一点星火。

电话里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他咬住烟蒂,深深吸上一口,线条凌厉的下颔抬高,朝着光影破碎的夜幕,吐出团团烟雾。

烟雾弥散,他的人沉在暗处扑朔迷离。

苏稚杳半掩在窗帘后,静静看着他,她没见他抽过香烟,总感觉他当时心烦意乱。

正犹豫要不要出去,透过玻璃门,隐约听见男人的声音响起。

他嗓子刚被烟熏染过,泛着点哑,一口港腔粤语不紧不慢,语气底下压着一层冷淡。

“点解要应承,放过同原谅两码事。(为什么要答应,放过和原谅是两码事,)”

“冇必要。(没必要。)”

香烟咬到嘴里,贺司屿用力抽了口,再重重呼出烟雾,显然已经对这通电话不耐烦。

他没耐心再听,沉下声:“我嗰日唔得闲,你唔使讲,系咁先。(我那天没空,你不用说了,就这样。)”

挂断,手机丢到手边圆几。

贺司屿略显疲惫地阖上眼,仰起脸感受夜风的凉,像是要让自己清醒。

苏稚杳在门后等了会儿,见他迟迟不回屋,她抬手,曲着指节,轻轻叩了两下玻璃门。

外面的人睁眼,循声回首,里外都是昏暗,他一眼望见屋子里她朦胧的身影。

贺司屿将烟头抵在烟灰缸里捻了捻,揿灭,立刻起身,推开门回到房间里,又马上将门关严实。

小姑娘就穿着条棉睡裙,身子骨娇气,一生病就是大半个月,不能让她着一点凉。

“怎么起来了?”他声音变得轻柔。

苏稚杳还是半梦半醒的状态,他一回来,她下意识就靠过去要抱他,胳膊刚搂上他腰,就被他握着轻轻拉开。

愣一瞬,苏稚杳委屈巴巴瞅着他。

“我身上凉。”贺司屿指尖拨开她脸颊旁凌乱的碎发,他在阳台待得有点久了,夜露凝重,不能把一身的寒气带给她。

而且他刚抽过烟,味道还没散。

面前的姑娘仿佛是有起床气,瘪着嘴,恼哼了声,和他唱反调,不管不顾挤进他怀里,两条细胳膊一收,紧紧勒住他腰。

拗不过,贺司屿只好抱她到怀里,哄小朋友似的,摸摸她头:“我吵醒你了?”

苏稚杳刚睡醒,音色朦胧,透着一丝娇哑,嗲嗲地埋怨他:“你怎么半天了还不回来,你不在,我都睡不着。”

“有电话。”

他言简意赅,弯腰勾住她双腿,横抱着她放回到床上,扯着被子掖过她肩头,将人裹严实。

“谁半夜三更给你打电话?”苏稚杳后脑勺压在枕头里,被子盖太高,下巴都陷在里面。

她捏着被沿,露出一点手指头,睡眼惺忪,明明困得不行了,还是止不住嘀嘀咕咕:“哪个小姑娘?”

贺司屿被她惹笑,在床边俯身看她:“我手机里不就你一个小姑娘?”

这个小姑娘还是不乐意。

鼻腔哼出一声,拿腔拿调地质问他,颇有不老实回答,她就不罢休的气势:“那是谁的电话?”

贺司屿没辙,笑叹着告诉她:“祖父。”

苏稚杳微微诧异,随后就想到美国时间应该还是下午,难怪这个点给他打电话。

显然是有让他不高兴的事情。

苏稚杳想了想,学着记忆里听过的粤语,一板一眼地念道:“唔、好、理、佢。”

她每发一个音就要停顿下来,再想一秒,一个字一个字,慢吞吞往外蹦,语感生涩,说得并不标准,但调子软绵绵的,带着她独有的可爱和呆萌。

对他说,唔好理佢。

不要理他。

贺司屿听得一笑。

苏稚杳被他笑得羞耻,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他手臂:“有什么好笑的?”

他唇边笑痕犹在:“同谁学的?”

“没谁……就会一两句。”苏稚杳小声呢喃,那三年除了公司行程,闲时她也常来港区看邱姨,时间长了,多少能听懂一点港话。

贺司屿手肘支到她枕边,低下头,离近了看她。

男人的气息落到鼻尖,温温热热的,以为他要吻下来,苏稚杳睫毛轻颤两下,不由微微缩起肩膀。

他却只是轻笑,气音磁性而柔哑,从薄唇间慢悠悠溢出来:“叻叻猪。”

这句她没听过,但感觉得到亲昵。

“什么意思?”苏稚杳迷惘地眨眼,还挺真诚地发问。

“夸你。”

“我才不信。”

他无奈笑了声,不解释。

她去拽他的袖子,一张小嘴喋喋不休:“你还坐着干什么,睡不睡了?腿好酸,明天肯定要起晚了,都怪你……”

贺司屿笑意深了,头一低,在她下唇咬了一口,苏稚杳一声微痛低呜,立刻安静。

“小唠叨婆。”他说。

苏稚杳嘴唇抿得紧紧的,瞪着他不说话,她总有吸引他的本事,这模样可爱得要命,贺司屿眉眼融笑,低头将她微嘟的嘴唇吻住。

他掀开被子躺进去,抱住她,虽然温柔,但他泛着凉意的身体很快重新烫起来。

-

翌日再回圣约斯,已是午后。

苏稚杳拿着一面小镜子,翻下小高领,对着自己右颈那颗小草莓照,贺司屿开车,一路都在被副驾驶座的姑娘嗔怪抱怨。

“贺司屿你再不节制,过两年不行了,我可就要去找年轻的小哥哥了!”苏稚杳气鼓鼓地合上小化妆镜,塞回包里。

贺司屿睨她一眼:“你试试。”

他腔调慵懒,苏稚杳听出一丝危险,咯噔了下,但还是很有骨气:“没、没和你开玩笑。”

贺司屿哂笑,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浑身自带一种猎杀者的压迫感。

“那就把你关起来。”

“……”

他语调斯理,只当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般:“还有你钟意的小哥哥,一个也都别想好过。”

苏稚杳静几秒,压住嘴角上扬的弧度,别过脸,托着腮望向车窗外面。

昨晚的架可算是没有白吵。

贺司屿开着车,可有可无地问:“高兴了?”

心照不宣,她故意哼声,不说话。

他勾起唇角,笑着摇了摇头。

贺司屿这个人,真的没多少深情厚谊,但苏稚杳的每句话,不管是正经的还是随口的,他都会放在心上。

那天下午,摄影团队就如约来到病房。

因情况特殊,只能选择室内拍摄,不过能给贺司屿办事的肯定是业内顶尖,很专业,他们搬来一张民国风皮沙发,以及轻巧的桌几和饰品,背景用绿幕,方便后期制作。

顾虑到乔漪的眼睛,屋子里光线调得偏暗,所以采用局部打光,不需要太明亮。

团队送来两套旗袍。

一套红的,长款刺绣,优雅成熟。

一套米白的,超短袖,俏皮可爱。

苏稚杳穿那套米白的,这件旗袍一寸不多一寸不少,正好合她身,裹着身前饱满,掐出一截细柔的腰,圆臀玉腿,身段窈窕。

长发低盘,戴着一支簪花。

站在乔漪身边,双手轻搭在她两肩,镜头前笑起来,桃花眼亮盈盈的,流动着流光,眼睛里总有清纯,干干净净,像一池清澈的春水。

镜头外,贺司屿双手闲闲抄进裤袋,站在一旁,视线始终落在苏稚杳身上。

见她笑得开心,他唇边也翘起点笑。

拍摄中途发现他目光,苏稚杳下意识凝过去,和他的视线撞上。

摄影师一口浓郁婉转的沪城口音:“苏小姐看镜头哟,贺先生一直在的啦。”

苏稚杳脸一红,忙不迭回望镜头。

女孩子一如既往脸皮薄,一被调侃,就再不看他了,贺司屿眼底笑意加深。

孟禹惯例到病房时,拍摄还在继续,意外房间里这么闹腾,了解到情况后,他便自觉要离开。

“孟教授!”苏稚杳叫住他。

见她招手,孟禹迟疑片刻,走过去:“我来给你妈妈做个常规检查,没关系,你们先拍,结束我再过来。”

苏稚杳说:“孟教授一起拍张合照吧?”

孟禹表情有明显的惊愣,他是个很规矩的人,忙摆手:“这不合适。”

“您照顾我妈妈二十年,没人比您更合适了。”苏稚杳笑着看向坐在沙发的乔漪:“妈妈你说呢?”

乔漪眼神茫然,新的一天,她的记忆又逐渐混沌了,面前的男人,依稀有印象,想起来却很模糊。

苏稚杳依偎过去,神情煞有其事:“妈妈,孟禹教授,你都不记得了?”

乔漪瞧了眼孟禹,再去瞧苏稚杳,怕让人家难堪,她脸凑近些,悄悄问:“是谁?”

“你男朋友啊。”

理所当然,语气逼真得仿佛这就是事实。

闻言,孟禹怔住,难得表露出平日见不到的无措,仓皇解释:“杳杳的玩笑话,不用在意。”

乔漪抬起头,腼腆地对他笑了下。

她那张病白的面庞有妆容,红色旗袍更添几分气色,岁月能在脸上留下明显痕迹,但眼睛不会,她眸子里永不失那份天真。

孟禹不经意走了下神。

思绪不能自控地,追忆回几十年前,他们初见的那个夏天。

那时他们刚上高中,第一天报道,在校门口,他远远望见她从一辆长款宾利车上下来。

阳光洒下来,她一身整洁的校服,背着某奢牌书包,从司机手里接过遮阳伞,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孟禹对乔漪的第一印象并不特别。

尤其他们意外分在同班,几个男同学围过来,交头接耳讨论乔漪,听见他们说,那位就是乔家千金,乔家知道吧,沪城首富。

于是孟禹更觉得,这个漂亮得像洋娃娃的女孩子,和他不是一路人。

放在古代,孟禹就是十足的书呆子,整个高中三年,除了学习就是学习,成绩从始至终都是名列前茅。

人家情窦初开,偷尝校园蜜果的时候,他永远都是静静在座位解数学题。

因此高中期间,他和乔漪没打过太多交道,唯一的交集,就是他经过她座位,收数学作业的时候。

她的课桌上总放着一罐糖。

每次他过来收作业,她仰起白净的脸,嘴里总含着一颗,找出作业本递给他时,都会冲他笑一下,她一笑,空气里都散发出甜味。

起初他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只是简单地感觉,这个女孩子笑起来很好看。

孟禹对她的印象也有所改变,发现她不像那些富家小姐只知道玩乐,她很聪明,成绩永远都紧紧追在他后面。

孟禹还记得,她第一次叫他名字。

那回她忘带作业,课桌翻得乱糟糟,苦恼道:“我忘在家里了,怎么办?”

他犹豫,口不随心,不经思考一句“没事”先脱口而出,说完自己都愣了下,那是他头一回以权谋私:“少一本……看不出来。”

乔漪松口气,扬起笑:“谢谢你啊,孟禹同学。”

她有着一把好嗓子,沪城腔调软糯含嗲。

他听得心跳不明所以加速,眼神闪躲开来,含糊应声,快步从她座位离开。

那时的孟禹没有想太多,也不敢想太多,一个乔家千金的高贵身份,从一开始,就将他们划出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或许那就是暗恋,但被孟禹藏进心里最深的地方,在不为人知处自己兵荒马乱。

这份心思一直掩饰到毕业。

以为他们的一场同窗情谊就此终结,谁料缘分难解,他们居然考上同一所大学,虽然不是同专业。

很难说他当时没有窃喜。

乔漪时常向他埋怨她的高数课老师,说他讲得晦涩难懂,她都没学会。

孟禹勤工俭学,课余都用来兼职,时间排得满满当当,但为她一句,他便抽出空,每个周末都和她约在图书馆,给她讲解高数题。

晴朗温暖的阳光,透过图书馆敞亮的玻璃窗,照在桌面,他们共看的那本书上。

孟禹耐心在给她讲一道函数题,温柔问她:“这样能听懂吗?”

他一侧过头,就直直对上女孩子的脸,挨在极近的距离。

她托着半边腮,另一只手捏着棒棒糖含在嘴里,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笔下的字,听得很认真,阳光落在她睫毛,将她的眼睛照成透明的琥珀色,那年流行穿红色,柔软的红色毛衣在她身上,衬得她肤色雪白。

不见他继续,她回眸对上他的眼,满脸纯真地问:“然后呢?”

靠太近,近得都感觉到了她鼻息的温度。

孟禹瞬间两只耳朵都红起来,倏地低下头,握笔的手心汗涔涔:“然、然后……”

该怎么形容他们的关系。

友情之上,恋人未满。

这段关系似乎从最初就注定了没有结果,乔漪嫁去京市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孟禹的出租屋。

那是个夏夜,下着雨。

他结束一天的实习工作,从医院骑着自行车回到小区,一眼就看到站在屋檐下,垂着脑袋低落的女孩子。

“乔漪——”他隔着雨幕里唤她,轮胎溅起水花,飞速骑进车棚,停下自行车,冒着雨疾步奔到屋檐。

“下这么大雨,怎么突然……”

他声音戛止,因为发现她在哭。

“孟禹。”乔漪眼前水雾模糊,双手在身侧握成拳,哽咽着:“我妈妈要给我定亲,我不喜欢那个人,不想嫁……”

孟禹脑中轰响,被抽去了魂,定在原地。

泪水从乔漪的脸上冲下来,滴滴流进衣领里,比雨淋得还要湿,她捏住他衣服,脸压在他身前,哭得崩溃:“我不想嫁……”

不想,是这世上最无力的词。

他们都没有反抗的资本。

两个人都太清醒,一个清楚自己配不上,一个清楚自己逃不开联姻的命运,所以这么多年,他们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起在图书馆自习,一起出校门做课业……

总是在一起,但就是谁都没表白过心意。

那晚过后,孟禹莫名其妙被医院开除,院长亲自见了他一面,对他感到惋惜,却又无可奈何,说,孟禹你别怪我,我们也实在不敢得罪乔家。

乔家……

孟禹隐隐预感到情况,当即给乔漪打电话,电话接通的刹那,他着急问她有没有事。

那边静默好一会儿,乔漪声音蔫蔫的:“孟禹,你好好生活……”

孟禹没来得及再说,耳边反馈一阵忙音。

之后医院撤回了开除他的决定,而他们再没见过。

他是越清醒,越不能释怀,却只能从别人口中听到她的事。

她和乔家闹得不可开交,最后没有按照家里的意愿嫁给沪城那位花天酒地的贵公子,而是远嫁去了京市。

那些年,他从未停止过打听她的消息。

她和京市苏家长子苏柏成婚,头胎宫外孕终止妊娠,第二胎好不容易生下男孩子,却因先心病不到半年夭折。

听闻她几近抑郁,他都快要疯掉。

可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他没有任何立场去找她。

多年后,她终于顺利生下了健康的宝宝。

宝宝叫苏稚杳,是个女孩儿,很可爱。

看到这则新闻,仅仅只是母女平安四个字,都让他比自己得子还要高兴。

再后来,她离婚,诊断出苏萨克氏症候群,被接回沪城。

他震惊之外毫不犹豫,放弃美国高薪聘请的offer,去应聘了圣约斯的医生。

于是,他们开始了一段新的缘分。

他是她的主治医师,她是他二十年来唯一的病患,尽管她将他忘得干净。

就这样,一直到今天。

他们都不再年轻。

“喔,现在还不是男朋友。”

苏稚杳故意拖腔带调的一声,将孟禹的思绪扯回到现实,眼前是一对依偎在沙发里的母女。

小姑娘笑得眯起眼,对身边的人说:“妈妈答应了就是了。”

她这么一调笑,孟禹转瞬变回几十年前的少年,容易耳红:“杳杳……”

“孟教授。”苏稚杳先是正经叫他,随后眼底带出可爱的狡黠:“我妈妈很好追的。”

乔漪被她惹得抹不开脸。

扯了扯女儿的手,轻声:“你要说,好歹别当着我面。”

苏稚杳忍不住笑出声。

两个五十岁的人了,谈恋爱还别别扭扭,都不如人家小高中生坦荡。

苏稚杳直接拉着孟禹坐下,想到什么,面上露出一丝羞涩,小碎步跑到某人旁边,抱住他胳膊,声音只有他们能听见。

她漾着撒娇的调子,温顺软语:“我们一起拍。”

贺司屿笑着,任她拖自己过去。

一张复古皮质沙发,正好坐下四个人,乔漪和苏稚杳穿着旗袍,在中间,孟禹脱了白大褂,和贺司屿坐在两边,两个男人都是西装。

苏稚杳右手挽着乔漪,脑袋往左倒,靠在贺司屿的肩上。

快门落下的瞬间,她使坏,把乔漪往孟禹怀里撞了下。

“咔嚓”一声,画面定格。

分别前的全家福,在镜头里永远留存下来。

那天,去往英国的航班起飞,乔漪飞出了圣约斯这座囚笼,相识至今,孟禹终于陪着她,离开了困住他们三十年的沪城。

头等舱安静,乔漪虽没有记忆,但感觉不会骗人,她内心不自觉愉快,处处都新鲜。

忍不住打开舷窗遮光板,想要看看外面的风景,强光照进,她的眼睛冷不丁被刺得生疼。

一只手立刻遮到她眼前,轻轻捂住她的眼。

“再等等,天就快黑了。”

视野黑着,听觉就变得敏感,男人的声音柔得似温风,吹在耳边。

乔漪轻声应,收回抬遮光板的手。

孟禹帮她戴上眼罩,又给她盖好毯子,说,先睡一觉,夜晚的风景更好看。

她像个小孩子,听话地躺在座椅里。

过片刻,她出声:“孟禹。”

孟禹应声,视线从手里的脑神经研究书籍,看向身边戴眼罩的人。

“抱歉,我这一时半会实在想不起来。”乔漪踌躇着说:“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孟禹始终温柔:“没关系,你问。”

两人有那么点相敬如宾的意思。

乔漪斟酌着措辞,沉吟问他:“为什么,我们还没有结婚?”

话落,感觉自己问得太突兀。

她紧接着解释:“因为杳杳说你……她说,我们认识很多年了,是这样吗?”

孟禹凝视着她的脸,她戴着眼罩,他终于敢这样直白地看她,看着看着,眼眶渐红。

如果说过了五十岁才是他们缘分的开始,那他很庆幸自己等下来了。

忽地,孟禹笑了笑,眉眼温和。

自语般轻声道:“是,喜欢你很多年了。”

飞机飞向三万英尺的高空,带来他迟到三十年的告白。

-

回到京市,苏稚杳上完公司安排的几天钢琴课后,就迫不及待让小茸订飞往港区的机票。

她到港区的时候是下午。

贺司屿还在总部开会。

苏稚杳直接去了他的别墅,好久没见二窈,这只被养得肉嘟嘟的布偶猫,黏黏糊糊地蹭在她身边,走哪跟哪。

他的别墅大得像庄园,就是因为太大,所以一个人的时候,反而就显得很空,很冷清。苏稚杳四处逛了逛,百无聊赖,心想那三年他独自被关在这里,该有多无聊,幸好还有二窈陪着他。

在庭院晒了会儿太阳后,苏稚杳抱着二窈回到书房里。

她坐在那架水晶钢琴前练琴。

二窈毛茸茸一团,趴在琴台上,做她的听众。

练完琴,落地窗外是落日黄昏。

苏稚杳闲来无事,去洗了个澡,换上睡裙,再回到书房。黄花梨木打造的书房,宽阔明亮,两面通高的书架直达天顶,藏书多得宛若小型图书馆。

她扶着木梯踩上去,想要挑本书看看,瞧来瞧去,最后她从书架里抽出那本厚重的《圣经》。

正准备下去,一只手臂突然圈住她双腿。

苏稚杳惊呼了声,还没能做出更多反应,就被那人一个巧劲,单手抱了下来,稳稳放落到地面。

《圣经》抱在怀里,苏稚杳回身,眼前意料之中是男人冷峻迷人的脸。

为看他眼睛,她头仰高了,一脸骄纵,冲他使小性子:“你怎么走路都没有声音的?”

贺司屿弯唇轻笑,认下无名罪,手里的信封袋递到她面前。

苏稚杳接过来,好奇拆开,惊喜地发现信封袋里都是那天拍的照片。

“这么快就都修出来了。”苏稚杳急不可待,就地盘腿坐到地毯上,《圣经》放到旁边,将信封袋里那一叠照片取出来。

照片拍得很有复古的氛围感,浪漫又温馨。

苏稚杳一张一张地看过去,每张都喜欢,她笑着,颇为悠闲地趴下去,手肘支在柔软的地毯,照片捏在眼前欣赏。

瞧见那张全家福,她心情雀跃,纤细的小腿勾起来,轻轻摇晃,喉咙里哼起调子:“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裙摆卷到大腿,光滑的真丝面料贴着她后背和臀部,曲线十分柔美。

因俯卧着,睡裙领子里很有分量地沉下来,漂亮的白色半隐半现。

贺司屿今天情绪本是有些烦躁的,开会时全程冷着脸,得知她人就在别墅里,等着他回去,他面色突然就缓和了。

尤其此刻,她就在面前,眼里盛着笑意。

她在,这栋房子就有了鲜活气,就这么静静看着她,听她哼歌,不说话,他都觉得能这样过到地老天昏。

一起慢慢变老。

听起来很不错。

贺司屿便也坐下来,在她身边。

他西裤下一条腿伸着,一条腿曲起,倚靠着木梯,手随意搭在膝上,她欣赏照片,他欣赏她,眼神柔和。

不经意间察觉到他目光,苏稚杳偏过脸,顺着他视线垂下眼,看到的是自己身前的风光。

她捂住胸口,半羞半窘地嗔他:“色。”

贺司屿勾唇笑,依旧那么目视着她。

他穿得正儿八经,外套里马甲衬衫领带都规规整整,但苏稚杳知道,这人就是假正经,床上不知道有多坏。

她将自己想得更羞耻了,见他还是一瞬不瞬盯着她瞧,索性抬手去捂他的眼睛。

手心都还没碰到他睫毛,就被他扣住腕,轻轻一拽,她身子一歪,被他抱了个满怀。

当他那股顽性上来了,要在书房里作乱,苏稚杳本能在他怀里挣。

贺司屿勾紧她腰,下巴抵着她发顶,声音温沉在她耳旁:“别动,让我抱一会。”

他嗓音压低着,附着缱绻的味道,像浓情过后枕边的呢喃,有一腔柔情化在里面。

脑袋靠在他心口,感受到属于他的体温,和衣服上熟悉的淡淡乌木香。

苏稚杳不自觉地渐渐安静下来。

苏稚杳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乖乖在他怀里窝着,双手环上他腰,嘴上却是挺傲娇,嘀咕说:“给你抱可以,但你要唱歌给我听。”

贺司屿不禁笑了。

还没有人敢要求他唱歌。

夕阳照进书房,弥漫扩散,书房里没有开灯,四周笼着一层薄薄的橙红色光晕,不明朗,引人遐想万千。

他指尖揉进她浓密的长发里,目光在落日余晖里变得深刻,变得邃远。

《岁月如歌》的曲调,从他喉咙里轻轻哼唱出来,港乐总自带着温存感,他嗓音低柔,含着一点慵懒的哑,节奏放慢半拍。

慢悠悠的,很好听,粤语歌词酥麻着人的耳朵。

“爱上了,看见你,如何不懂谦卑。

去讲心中理想,不会俗气,

犹如看得见晨曦,才能欢天喜地,

抱着你,我每次,回来多少惊喜,

也许一生太短,陪着你

……

天气不似预期,但要走,总要飞

……

愿你可以,留下共我曾愉快的忆记,

当世事再没完美,

可远在岁月如歌中找你……”

算不上情歌。

只是他们在跌宕的岁月里一路走来,时间沉淀到今天,也算尘埃落定,这首歌听来,是一种感慨,也是一种享受。

二窈趴在他们腿边,摇摆着绒绒的尾巴。

那一刻的黄昏,世界都沉浸在安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