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天, 中国互联网协会搞了一个时髦东西——组织ceo们“戈壁徒步”。这几年,中国商人的圈子里这种东西异常火爆, 各大协会纷纷组织企业家们“戈壁徒步”, 各大公司也纷纷组织高管们戈壁徒步,好些名人在演讲中、在媒体前对戈壁徒步的经历大讲特讲大书特书,好像这么“挑战”一次, 心灵就净化了,格局就打开了,意志就坚韧了,队伍就团结了。
经鸿根本不想去,他忙死了,可协会说了, 这活动是官方支持的,官方认同“伟大都是熬出来的”这个理念,同意协会磨炼磨炼企业家的坚定意志。而泛海是协会理事, 要起到个带头作用, 如果连理事们都不乐意去, 别人肯定也不乐意, 这好好的一个活动到时候就七零八落了。
对方承诺绝对安全,并且告诉经鸿, 说是大戈壁, 实际全程覆盖信号,这几年那条路线已经开发得非常成熟了, 向导也是经验丰富。对方还说,旅途实际并不艰难, 行李全都在越野车上, 全程跟随他们。
经鸿当然相信这些, 他今年33,网球能打几个小时,他如果都走不完,别人更走不完了,尤其那些大肚腩的。
迫于无奈,经鸿只好答应了。
撂下电话,经鸿通知助理谈谦调整他的日程安排,说:“瞎折腾。这破协会真够事儿的。前一阵子‘新春茶话会’,这一阵子‘戈壁徒步’,过一阵子好像还有集体踏青。”
谈谦说:“看作一个人生体验?工作不是生活的全部。”
经鸿说:“倒也是。”
出发那天,经鸿穿了白色t恤、松松垮垮的红色衬衫,黑色却带细白条纹的宽松裤子,衬衫扣子解了三颗,衬衫下摆的一部分被收在里头,另一部分则落在外面,裤脚塞在高帮的徒步鞋里。冲锋衣等夜间装备全部都在行李包里,此时都在越野车上。
队伍行将出发之际,周昶才姗姗来迟。经鸿看向周昶,而后竟愣了一秒。周昶也是一身休闲,高挺的鼻梁上架了一副大墨镜。
清辉也是协会理事,应该也是被迫参加的。
“行远”的彭正说:“你们俩都这么潮呀……”他穿来的是运动服,看起来忧心忡忡的。
领队清点众人行李,交待清楚注意事项后便招呼大家上大巴车,一同前往徒步起点。在车上,向导讲述了这片沙漠的历史以及现在,经鸿坐在周昶前头,与彭正一起静静地听。
大巴沿着“穿沙公路”行进,很快便到入口处了。
进沙之前,那位向导将所有人排成“1”字,要呈纵队完成徒步,他说:“我们必须节省体能。呈纵队走,一来可以减少风阻,二来可以减少聊天——聊天相当耗费体力!行了,你们看看怎么排吧!”
“我殿后吧。”周昶闲笑,“毕竟年轻,在后边儿瞧着点儿。”
“也行。”协会的人点点头,问经鸿,“那经总您倒数第二?您俩跟着别人?”经鸿周昶一样年轻,他们跟别人,跟得上,但别人跟他们就不一定跟得上了。
经鸿颔首。
进沙之后,“穿沙”公路逐渐远去,直至不见。四周全是漫天黄沙,这一队人方才明明显得那样浩浩荡荡,可一进沙,竟当真登时变得渺小而孤单。
这片沙漠在蒙语里的意思就是“天”,茫茫流沙如浩瀚天空。
沙丘好像连绵山脉,向导带着一队人马沿着高高的山丘顶被吹出来的轮廓线往终点的某个方向走,像电影里的那些画面。
脚下细沙流淌,每一步下去,沙子都从脚底下溢开去。
经鸿才33岁,周昶也是,都健身,经鸿常与职业选手打上几盘网球比赛,动辄超过两个小时甚至超过三个小时,而周昶呢,200蝶“后半程不减速”,他们两个都不担心自己的体力问题。
经鸿走在周昶前头,红色衬衫在黄沙中那样醒目、那样漂亮,身材不瘦、腿很长,周昶一直默默看着。
经鸿皮肤白,非常适合红色衬衫,而沙漠也非常适合红色衬衫。
今天要走六个小时。六个小时,什么都不做,邮箱都不用查一下,就单单看着他的背影——他的后颈、他的背、他的腰、他的臀、他的腿,周昶竟觉有些畅快。
而明天的时间更长。
刚走出去半个小时,几个老总就不行了,哼哼唧唧地要上车。协会的人也没办法,让他们都进越野车了。
第一次休息的时候,专业向导指着远处一个高高的沙坡,问企业家们:“那边风景应该不错,谁想看看?想看看的,想拍照的,都跟着我走。”
结果根本没人想去。过了好一会儿经鸿才站起来,说:“我去瞧瞧。”
接着周昶也站起来,懒散地道:“那我也去吧。”
彭正喘着粗气问:“你们体力这么好呀……?”
旁边另外一个老总:“咱可不是斗不过么?工作啊,拼到最后拼的就是体力了。”
经鸿笑了笑——除了周昶,别人还真没到需要自己拼体力的程度。
于是经鸿、周昶跟着向导去爬那个高高的坡。
确实不容易。沙子太滑,上一步滑半步。
向导道:“爬坡吧,最省力的方法就是踩着前面人的脚印。来,经总,这儿。”
“……”于是经鸿跟在周昶后头,踩进周昶踏出来的一个一个结实脚印。
要到顶端时坡尤其陡。到最后一步的时候,经鸿踏进周昶脚印,那一片沙却突然一塌,经鸿顷刻间滑了回去。
周昶笑笑,将一只手递给经鸿。
经鸿略略抬起眼睛,漫天的黄沙当中,周昶站在沙丘顶上,递给自己一只手,五官浓烈,带着点笑,他身后是一轮灼灼烈日。
经鸿握住周昶的手,周昶的手用力一拉,将经鸿给拽了上去。
那只手与经鸿想的一样,沉稳有力。
沙丘顶端是有风的。在下面时风被挡住了,在山顶却恣意吹拂,那么清爽。
白天沙漠温度很高,这高高的陡坡上的风简直是弥足珍贵。
站在顶端经鸿、周昶望着远远的地方,满眼尽是黄沙。向下边儿看,彭正他们整支队伍正在休息。
风吹起了他们的头发,乱发飞扬,周昶眼睛随着经鸿飘起来的头发丝转了一道,又落在经鸿的脸上。
“还不错。”周昶转过身子。
“嗯,是。”经鸿也望向周昶。
两个人都头发张扬、衬衫鼓起,周昶看着经鸿,经鸿也看着周昶,看他此刻隐藏在墨镜后的精彩眼睛。
丘上下来,没一会儿,整支队伍又出发了。
然而看得出来,原先不想来、不愿来、被赶鸭子上架的,态度渐渐发生变化。
征服沙漠,确是一件有趣的事。
到了下午三点多时,他们到了第一个湖——月亮湖。
整支队伍走着走着豁然开朗,猛地发现沙漠中的一座绿洲。
此时植被还未披上绿,湖中芦苇轻轻荡漾。
一群骆驼在喝水,休休闲闲的,老总们都拿出手机拍照。
湖边有两块大石头紧紧依偎在一起,经鸿周昶走近了,才发现左边那块写着“真爱”,右边那块写着“永恒。”
经鸿一下被气笑了。
怎么到了这种地方居然还能看见这玩意儿,以前基本没见过,但跟周昶在一起时,哪哪都是。上回是小镇这回是沙漠。
周昶见了,也“嗤”地一笑。
湖上有栈桥和亭子,走上去看看,倒也一般。
下来后,经鸿看见彭正正在对着那群骆驼喊,还挥舞着胖手:“嗨~~~!我们是人!!!是人!!!”
骆驼:“……”
告别绿洲,队伍再次进入黄沙。
偶尔几只蜥蜴之类的穿行过去,在这单调的景色当中都显得别样新鲜。
五点多时,队伍到了大沙山,最高海拔有上百米,而且绵延起伏、上上下下,有些地方甚至需要s型攀登。专业向导从车里面拿出来了登山杖,其他人用双杖,经鸿周昶用单杖,一路上去。
老总们的那点体能急剧消耗,最后终于上不去了,挺到垭口之后直接翻过垭口一路下坡,只有经鸿周昶等七八个人一直上到最顶峰,并且除了经鸿周昶外大多数是中老年女ceo。
向导直叹气:“别人都是真的徒步,你们连行李都没有,还这样!哎。”
到了顶峰,一切尽收眼底——太阳湖、月亮湖、星星湖。
大漠的风从山顶上穿过,仿佛已经刮了几千万年。
从大沙山下来之后队伍就到太阳湖了——营地就在这个地方。太阳湖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咸水湖,周围全是盐碱地,白花花的。
营地上,一座一座的蒙古包安安静静立在地上,旁边还有商店、餐厅。徒步需要两天一夜,队伍唯一一次“夜宿”就是在这个营地了。
晚饭是在餐厅吃的。
协会烤了两只全羊,还分给每人两个馒头,以及土豆、白菜等等东西煮出来的一大碗汤。
经鸿上桌的时候带了两瓶新鲜东西,他将瓶子撂在桌上,道:“我带了一瓶腐乳还有一瓶辣豆瓣酱。谁如果吃不惯了,可以就着这些东西。明天还要徒步一整天,吃的东西得跟上了。”
众人一愣,而后纷纷来拿,感叹:“经总永远细心周到。”
经鸿轻轻一笑。
吃完饭,还有体力的到周边又逛了逛、拍照片,没体力的都买了wifi,要么休息、要么工作。
一直到了晚上,协会的人才告诉经鸿说“这个营地不能洗澡”,不过协会早就买了便携式的淋浴器,容量有28升,还带来了洗澡围布,不过围布立不稳当,需要另外一个老总从外面扶着点儿。协会的人都太忙了,有很多事,没法一直扶着围布等所有人都洗完。
经鸿看了周昶一眼。
这个时候能麻烦的其实只有周昶了。彭正累成了一条狗,一进营地就躺下了,他哪好意思。
但这满头、满脸、满身的沙,不洗也不行,他不舒服。
周昶一哂:“行,我扶着。”
于是经鸿进了围布。
可脱下衣服后却犯了难——围布里面竟然没有置物架。再去那么远的营地里搬张椅子之类的显得矫情,于是经鸿无奈道:“周昶。”
周昶挑出一个慵懒的音:“嗯?”
经鸿白皙细瘦的手从围布缝伸了出去:“麻烦了。拿一会儿我的衬衫。”
周昶接过来:“行吧。”
一手接了,披在一边肩上。
刚脱下的红色衬衫轻轻摩擦他的脖颈。
又过了会儿,经鸿的手再次出来:“裤子。”
周昶又接过来。
裤子已经沿着中线折好了,还叠了两叠,经鸿说:“小心点儿,里面有……那什么。”
周昶问:“内裤?”
经鸿又被气笑了。
“行吧。”周昶一手掐着那条黑色裤子以及里面的内裤,一手扶着帘子:“捏着呢,掉不了。”
“……”经鸿没理他,径自打开了淋浴器。
淋浴器是手压式的,手指一捏水便出来,手指一撒水就停了。
水竟然并不是很凉。沙漠里的白天极热,越野车上存放的水白天已经被晒热了。
水源有限,经鸿其实洗得很快。
周昶在帘子外头,听着里面淅淅沥沥的冲刷声,眼皮一垂,看着脚下从围帘下的缝隙里淌出来的卷着白色沐浴露和黄色细沙的细流。
一道一道,绕过他的鞋底,蜿蜿蜒蜒地流开去。
过去后,他的鞋也湿了,挂着一些白色泡沫。
冲刷声音依然不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淋浴声才戛然而止。
周昶递去毛巾以及换洗衣物,经鸿一件件穿上了。
还是红色的衬衫,黑色的裤子。
接着细白的手掀开围帘,经鸿的脸露出来。
眉眼已经洗干净了,一头黑发湿漉漉的,不若平时狠厉,水珠顺着修长脖颈颗颗滑进领子里去。也许因为刚清洗过,皮肤显得尤为细腻。
二人目光碰了一瞬,周昶递过手里衣服,说:“脏裤子。”
“谢了。”经鸿又从周昶的一边肩头拿下衬衫,真丝衬衫沿着周昶颈子轻轻柔柔地蹭过去,因为摩擦甚至产生了一点儿静电,周昶耳边几缕发丝追着衬衫飘起来,难舍难分。
经鸿又问:“你洗不洗?”
“嗯。”周昶道,“先回营地拿东西。”
“行。”
于是二人交换位置,周昶洗澡,经鸿扶着。
此时太阳将要落山,经鸿能隐约看到围布里的上面部分。
周昶身材高大,他扬着脖子,一手握着喷头冲刷自己喉结附近,另一手抹着颈子。
等周昶的过程当中,经鸿还见到了大漠落日。
沙漠中的那轮太阳又红又大,将黄色的广阔沙地染成橘红。视线所及之处只有红色,各种各样的红色让沙漠的萧瑟透出一点艳丽味道。
就在太阳要坠下去时,周昶出来了。黑色的衬衫黑色的裤子,头发也是湿漉漉的,被周昶抓向脑后,又零散地掉下来几绺。
衬衫扣子没怎么系,只扣上了中间两颗,喉结、锁骨全都露着。周昶似乎没抹得很干,大概是不耐烦,脖颈、锁骨、胸膛上面全都覆着一点水光。
二人目光再次一碰。
上次见着这幅光景,是那一夜。
而后经鸿回了帐篷,买了wifi,处理了一些工作,安排了一些事项。几个投资公司的ceo看见经鸿的背景后疑惑道:“经总,您在哪儿呢?”
经鸿一哂:“沙漠里头。互联网协会组织的‘企业家徒步旅行’。”
视频会议的对象们全都咋舌:“原来团建之上还有团建,宇宙的尽头是团建。泛海员工参加泛海团建,泛海的ceo参加行业团建。”
经鸿说:“可不是?”
开完几个会,帐篷外已是繁星满天。
经鸿走出自己的帐篷,走到湖边,坐在湖边的沙地上。
没一会儿周昶也来了,他动作潇潇洒洒地落座在了经鸿身边,一块儿看天上的沙漠繁星。
沙漠上面繁星硕大,因为没有任何污染所以显得清晰明亮,好像天文馆的展览,似乎离人很近,伸出手去即可碰触似的。
周昶一手撑着身后,闲闲散散歪歪斜斜的,道:“协会的这个活动,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经鸿说:“是。其实还行。”
几秒钟后经鸿伸手指指:“那个,北极星。”
周昶看了看:“……嗯。”
经鸿闲聊:“老经总最近爱上天文了,弄了一个大望远镜,动不动就看看。这个是天龙座,那个是什么座。”
周昶问:“有天龙座?”
“缺动画片儿常识啊你。”经鸿一哂,“圣斗士里紫龙的星座。”
“行吧。”周昶认了,“小经总这小时候动画片儿没少看。”
经鸿一笑。
“对了周总,”经鸿又说,“‘天平超市’那件事儿,谢谢了。”
周昶问:“客气什么?事儿都是经总做的,听说经总警告天平的供应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吓死人家了。”
“我这几天偶尔会想,”对着沙漠满天繁星,经鸿一个不小心,露出了些没与任何人分享过的心里话,“闹成这样,奶奶如果在世,会怎么想。”
周昶看向经鸿。
周昶发现,经鸿遇到事儿时,会习惯性地咬紧牙——他当年在斯坦福参加那个商业比赛时便是如此,现在依然如此。很小的一个小动作,却显示出经鸿强悍的性格。
“我奶奶是典型的中国传统式大家长。”经鸿说,“一辈子为子女操劳。一个厉害的老太太,退休前是副局长。当时老经总、经天平几个兄弟没钱结婚,老太太就自己申请调去深圳的新部门,利用当时的‘价格双轨制’倒腾东西卖回南京,靠着资源卖给厂子,把一家人的家具等等全部都置办好了。后来严打投机倒把,老太太还吓得不行。”
周昶看着他:“……嗯。”
“后来92年吧,还想着挣钱,去卖‘安利’,什么牙刷牙膏的——那个年代,当官儿不贪不腐的,其实没什么钱。90年代末退休了还要做买卖呢,直到老经总发达了。”
“是厉害。”周昶说,“但小经总,经天平他们一家拿的已经够多了,老太太不也只想挣点儿钱?也没想给子女们一人发个ceo吧?你够份儿了。你身上是泛海集团十几万人的子女。”
经鸿深深看了周昶一眼:“……嗯。”
再一次,经鸿知道,只有与周昶聊天时,他们是完全平等的。
如此清晰的满天星斗,要压下来一般,在城市里几不可见。
两人聊了很久很久。
经鸿甚至讲到奶奶一些糗事:“因为老太太忒厉害了,退休之后每回参加老干部的旅游活动都必定跟什么人吵吵起来,要么是跟酒店、要么是跟餐厅、要么是跟景区,后来吧,老干部局每一次都打电话给经语她爸,求我叔叔陪在一边。局长亲自打电话去,说老太太忒厉害了,不行了,先说给经语她爸家属价,又说给老干部价,最后说免费,按工作人员走,只求他去。经语她爸还真的能劝得住那倔老太太,于是每回走的时候老干部局都拉着他手,求他下次还去,老太太呢根本不懂,逢人就讲‘我儿子特招人喜欢,老干部局每一次都打他手机、给他免费。’所有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就她一个人不知道。”
周昶喉间又溢出声笑。
两人聊了大约一个小时。沙漠夜晚实在太凉,尤其湖边,于是周昶先站起来,又拉着经鸿也站起来,送经鸿先回帐篷了。
回帐篷后经鸿觉得挺没意思,觉得这个大好夜晚浪费了有点可惜,正犹豫着要干什么时,手机响了。
经鸿一看,竟是周昶。
经鸿接起来,挑出一个懒散调子:“嗯?”
周昶问:“经总现在有时间么?”
经鸿说:“我……”
他刚说出一个字来,周昶就打断了他:“开门。我在外面。”
“……”经鸿站起来,将帐篷门打开了,果然看见周昶拿着手机附在耳边,站在外面。
经鸿问:“怎么来了?”
“无聊。”周昶道,“跟小经总再聊会儿。”
“……那进来吧。”经鸿让开一步。
而后经鸿坐在铺位上——其实就是一张垫子、一床被褥,周昶再次没个正形地坐在了经鸿前面蒙古风格的地毯上,一只膝盖竖着一只膝盖倒着,一手撑着身后的地,另一手搭在竖起来的那只膝盖上。
“聊什么?”经鸿道,“说说老周总吧,最近两年干什么呢?”
“他?给我张罗相亲。”周昶回答。
“哦?”经鸿问,“相的都是些什么人?”
“什么都有。”周昶道,“学艺术的最多,钢琴家、舞蹈家,什么的。”
一边说着,周昶一边又换了一个更为舒服的姿势,半躺下了。一条长腿舒展着,另只膝盖仍然竖着,一只胳膊肘撑着地面,另一只手搭着膝盖,斜斜地半躺着,自下而上地看着经鸿。
经鸿也垂眸看着周昶,问:“那周总相了么?”
周昶问:“你说呢?”
经鸿没答话,两人静静望着彼此。
过了会儿经鸿说起别的话题:“说起钢琴。我以前在泛海ai大事业群的时候,一个同事多年以前是专业学钢琴的,后来放弃钢琴搞高考了,好家伙,写代码时敲键盘敲得简直摧枯拉朽,还喜欢用机械键盘,他后来说他习惯了,弹钢琴弹了十年,手指头就那么大劲儿。”
“……经鸿。”周昶突然打断了他,问,“你是不是吃什么了?好像有点香味儿。”
“我?”经鸿愣了一下,摸摸自己的嘴唇,道,“刚才吃了几颗软糖。”
“经总带得够全乎的。”周昶说,“酱菜、软糖。”
经鸿笑:“反正有越野车拉么,比真徒步轻松多了。
“软糖,”周昶突然稍稍撑起身子,凑近了点,嗅了嗅,问:“什么味儿的?”
经鸿没躲,垂着眸子看着他,想了想,道:“好像是黑加仑?”
“是吗,好香。”周昶又抬起来了点,半撑着身子,斜着颈子,那管英挺的鼻子凑到经鸿的唇缝前,眼皮半阖,由下而上地又嗅了嗅经鸿唇缝的味道,“果然,水果味儿更浓郁了。”
经鸿垂着睫毛看着周昶。
周昶也抬起眼皮。
帐篷里面没有电灯,只有昏黄的小灯。
两人目光如蔓藤般交错、缠绕。
周昶衬衫并未扣好,扣子还解着两颗,有一如既往高挺的鼻梁和清亮的眼睛,气息凛冽且成熟,目光幽深地锁着经鸿。
此刻因为光线,鼻梁那边的眼睛覆着淡淡的阴影。
经鸿知道周昶一向洒脱。他不愿意承认,可又无法不承认,他一直都深深迷恋周昶的这种洒脱。
这一天里寂寥的黄沙、交叠的脚印、交握的手指、飞扬的发丝、缠绕的眼神、淋浴的虚影、湿润的黑发、涔涔的肌肉、清晰的星空、倾心的交谈、唇缝的香气,各种画面扑面而来。
一直苦苦压抑着的东西几乎压抑不住,即将破匣而出。
一个个白天的无法自制,一次次夜里的暗自放纵。
情绪如同暴风雨前的密云,遮云蔽日严严实实,叫人仿佛逃无可逃。
周昶的这种眼神,经鸿最熟悉不过。他完全能想象得出周昶脑中所盘桓的。
“……”就在经鸿试图保持岌岌可危的理智、想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时,周昶却突然揽住经鸿的后脑,一扣、一压,同时迫不及待、又猛又烈地吻了上去,带着十足的进攻性。
经鸿一怔,本能般地放松唇舌,唇齿便被舌尖瞬间撬开。
周昶长驱直入,卷着他的舌头、玩弄无力的舌尖,入侵、肆虐,间或吸-吮一下,发出一点下流的声响。
经鸿舌头被玩儿得发麻,心绪激震,好半晌后才找回神智。
周昶适时放开了他,回到最初的位置,他看着经鸿震惊的眼神,须臾之后忽然一笑:“抱歉经总,我刚刚忘了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