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流野跟了二人一路。
他胳膊受了伤, 本该在家中静养,但他实在坐不住,在傅家老宅等了半天, 也没等到虞芙回家。
深更半夜, 虞芙不回家能去哪儿?
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弟弟,可不能出了闪失, 他托人去查,还没查出个所以然, 在外头闲逛的他撞见这样一幕。
虞芙身上穿着明显大一号、与他风格不符的衣服, 身边跟了个贼眉鼠眼的男人,没走一步路就把眼珠子往虞芙身上瞄。
虞芙这么晚不回家, 就是和这个男人厮混去了?
叶扬的后领被用力提住往后扯,领口勒着脖颈一圈,瞬间的窒息感让他眼睛一热,所幸对方只是把他甩开丢在一边,并没有要他命的打算。
他扶着一旁路杆, 另一只手本能护住脖子,不断喘息。
等到稍微缓和一点,叶扬怒火中来, 骂了一句脏字:“你谁啊?”
这个路口路灯并不是那么明朗, 忽明忽暗的, 只能隐约看见对方是一个高大的成年男性。
虞芙背后是墙,借着微弱光芒, 他有点不确定地喊了声:“哥?”
满肚子火的叶扬一拳都要挥出去了,听到这声“哥”, 他跟悬崖勒马似的急忙顿住脚步, 表情从恶狠狠的攻击状变得无比乖顺。
他收敛起所有戾气, 忍着脖子剧痛,礼貌展露一笑:“原来是傅哥。”
傅流野穿了一件简单款式的居家服,另一只手臂绑了绷带,雪白绷带被血染红。
他跟感知不到疼痛似的,对叶扬不阴不阳道:“你是傅远疏在外头留的野种?”
“什么?”
“不是你瞎喊什么?哥?”
傅流野嘲弄道,“你也配?”
“……”叶扬额头青筋狠狠一跳,看了虞芙一眼,忍了。
这是叶扬第一次受到挑衅却忍气吞声,他憋屈得要死,可偏偏没什么办法。
这可是虞芙他哥。
虞芙走到傅流野身边,奇怪道:“哥,你怎么来了?”
阴郁眉眼马上和缓下来,不似方才那般戾气丛生,傅流野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按住虞芙的肩膀,虞芙像小陀螺一样在他跟前转了一圈。
这还不够,他还不放心什么似的,把虞芙领口外一边拉了拉,又瞧了瞧手腕。
确定没什么乱七八糟的痕迹与伤痕后,傅流野的眉头才彻底舒展开来。
傅流野挡在虞芙身前,语气很强硬:“跟我回家。”
虞芙:“可是,哥……”
傅流野阴恻恻地看向叶扬:“怎么,舍不得他?”
夏夜空气沉闷,傅流野的目光却跟冰碴子似的往叶扬身上扎,带着滔天怒火与敌意。
他就知道这男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看面相就不是什么好人,估计是用什么花言巧语哄骗他的弟弟,才让他的弟弟这么晚都不回家,管家都说了,他弟弟平时很乖,十点准时上床睡觉。
现在都凌晨一点了。
也不知道是使了什么狐媚子手段,才让他那一直很乖的弟弟在外头待到这么晚才回家。
傅流野的表情愈发冷然,大有一副要是虞芙敢点头,他就会当场弄死叶扬的狠劲。
虞芙没理解傅流野的意思,他看着对方汩汩流血的手臂:“哥,你手臂流血了,先别乱动。”
傅流野手臂上的伤,还是他一枪打出来的呢。
原本已经包扎好的伤口,现在绷带隐隐散开,鲜血一直往外渗。
傅流野的脸色也因失血过多而有些苍白,配合这张凶神恶煞的脸,跟索命罗刹没什么两样。
可他浑然不觉血液流失一般,听见虞芙这句话,反而又高兴又雀跃地说:“你在关心我?”
虞芙看了眼叶扬。
叶扬知晓虞芙难办,就算虞芙再想让自己送他回家,可毕竟是家人,虞芙还是得优先考虑家人。
这时的他可不能表现出小家子气的一面,必须大度一点,毕竟以后是一家人嘛。
叶扬贴心道:“芙芙,你先和哥哥回家,我没关系。你哥也是为了你好,如果你之后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再给我发消息……”
傅流野把虞芙的身躯完全挡住,半侧过身投来的目光尖锐阴狠:“滚,别让我说第二遍。”
叶扬被迫目送二人离开。
他对上流圈没什么兴趣,平时不混圈,和傅流野没有交集,但他听说过傅流野是个很怪异的人,很多人说傅流野疯疯癫癫的。
今日一见,果然不假,疯男人一个。
真是委屈虞芙了,有这么一个神经质的哥哥,平时在家里肯定过得很辛苦,说不定还经常受欺负。
……
傅家仍旧灯火通明,上上下下的佣人随时等候,见虞芙和傅流野进门,急忙把准备好的宵夜呈上。
“先吃点东西。”傅流野苍白着一张脸道。
餐桌摆好各种美味佳肴,丰盛精致的美食散发热腾腾的香气,色香味俱全刺激胃口大增,只不过在虞芙看来,这些美食同石头没什么两样。
甚至还不如石头。
距离上次喝营养液已有一段时间,虞芙的确感到胃部空空的饥饿感,但一看到这些食物,他便倒完了胃口,甚至有点想吐。
虞芙皱了皱眉,嫌弃地看了餐桌上的饭菜一眼,又与傅流野对视:“我不饿。”
“撒谎。”傅流野刚刚都听见虞芙肚子在叫了。
饿了为什么不吃饭?他知道虞芙不喜欢吃饭,但之前傅远疏在的时候,虞芙都愿意吃的。
娇气得要死,吃东西还得一勺勺往里头喂,明明是被喂的还冷着一张脸,跟祖宗似的坐在那儿。
是想让他像傅远疏那样喂着吃吗?
傅流野突然有些美滋滋的,心口都泛起了甜味,虞芙冷冰冰的嫌弃眼神在他眼里都是在跟他撒娇。
现在摆出一副冷脸,说不定是暗示他,让他喂着吃。
但他和傅远疏那死老东西不一样,他可不会无底线惯着虞芙,哪怕这是他唯一的弟弟。
虞芙不知道傅流野是怎么了,脸突然沉下来,细碎发丝落在额前,一脸深思。
不会因为他不吃宵夜就生气吧?
过去没半分钟,傅流野拍了拍自己的腿:“过来。”
虞芙迟疑一瞬。
要是别人他肯定不会乖乖听话,但傅流野这人拥有常人无法理解的疯劲儿,刚刚还一副要弄死叶扬的模样,连一直在流血的手臂都不顾。
傅流野这人是真的不怕死。
虞芙乖乖坐在傅流野的腿上,他身子骨纤细,被傅流野的宽肩胸膛衬得更加小巧。
他偷偷翘起眼睫去看傅流野,试图揣摩傅流野的心理活动,但傅流野一脸餍足,眉梢带着点小得意。
……傅流野到底在得意什么?
虞芙猜不到,想不通,以至于傅流野往他唇边送了一小块豆腐时,他只是犹豫了片刻,便张唇咬下。
虞芙怎么都想不到,傅流野正自以为猜到他的暗示而沾沾自喜。
果然娇气,吃饭必须要哄着吃,现在还要抱着吃。
不过他就这么一个弟弟,娇气点又怎么样?只能惯着了。
傅流野用没有受伤的手喂虞芙吃饭,夹了一块扇贝肉,虞芙眉头拧起,想也不想偏头躲过。
怎么还挑食?
“乖,多吃一点才能长身体。”傅流野不甚满意地看着虞芙的小身板,“瘦成这样。”
早就过了长身体年纪的虞芙:“……”
虞芙不吃这个,傅流野也不强求,存着纵容心思似的换另一道菜。
又状似不经意地问:“刚刚那个人是谁?怎么看起来贼眉鼠眼的。”
“同学,”虞芙说,“不过我也不熟。”
一笔带过的生疏用词让傅流野很满意,只是虞芙身上这衣服尤其扎眼,眉宇之间的戾气云集,忽的冷道:“他逼你的是不是?”
虞芙:“?”
什么他?逼什么?
“他逼你穿他的衣服,逼你这么晚了还在外头逗留,还非要送你回家 、肩膀挨着肩膀……”傅流野在专心仔细剃鱼刺的同时,神情是截然相反的暴戾,他轻声说,“你不想这么做,都是他逼你的,对不对?”
虞芙否认:“不是,他只是……”
傅流野凶狠道:“他还逼你说谎?”
意识到不管自己说什么都是“被逼”,虞芙干脆一声不吭,坐在傅流野怀里仰起头。
傅流野摸着虞芙的发尾,动作与言语皆无比温柔,携带安抚的哄:“等芙芙吃完宵夜,哥哥就去把这个狗杂碎剁成肉泥,不委屈哦,哥哥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哥,你真的误会了……”
“好了芙芙,你不用多说,今晚他死定了。”
傅流野心意已决,提到杀人神色没有丝毫变化,甚至有激荡的兴奋,仿佛光是想象要将叶扬剁成肉泥这个举动,便足够让他情绪高昂。
真是个疯子。
如若虞芙不做点什么阻止,傅流野估计真的会冲到叶家把叶扬宰了,他相信傅流野做得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
在傅流野又送来一勺海参汤时,虞芙直接推开傅流野的手,傅流野忙将手往另一边撤,可还是有一部分汤水撒在虞芙的腿上。
傅流野不由有些庆幸,幸好他将汤放置了一会儿,目前温度不烫,恰好能入口的程度,否则定会将虞芙的腿烫出水泡。
他赶忙从一侧抽过湿巾要帮虞芙擦,又被狠狠拍掉手。
低头看向怀中人的目光满是困惑,见虞芙小脸冰然、眉尖蹙起,一副生闷气的模样让傅流野欲言又止。
他刚刚做错什么了吗?
温度太烫?还是虞芙不喜欢喝海参汤?
傅流野还没想出个所以然,耳边传来虞芙的一声冷笑:“好,你去吧。”
“他比我重要是吗?他才是你弟弟吗?好,你去,你等会就去找他,我一点都不重要。”虞芙一巴掌拍开傅流野凑过来的脸,语气更加冰冷,“我最近每天晚上做噩梦,每天都吓得睡不着,你还要在晚上去找别人。行,你去,随便你,你爱找谁找谁。”
傅流野这番质问砸得晕头转向,他是去宰叶扬的,怎么在虞芙口中,他好像要去和叶扬私会一样?
刚欲辩解,见虞芙眉毛生气地竖起,那些辩驳的话语堵在喉管,他硬生生吃下这个哑巴亏,绞尽脑汁想着哄人的法子。
虽然他知道虞芙目前存着点无理取闹的意思,但那又怎么样?
这可是他唯一的弟弟,无理取闹又能说明什么?只能说明他弟弟依赖他、喜欢他,想要他哄。
虞芙刚要从傅流野的腿上站起,又被轻轻抱回怀里,傅流野低声细语道:“是哥哥的错,都是哥哥的不好,惹芙芙生气了。”
他顿了顿,“我不知道你晚上会做噩梦,要是我知道,肯定会一直陪着你,你也没告诉我……”
“我刚刚不是告诉你了吗?”虞芙想了想,又胡搅蛮缠,“这种事还要我跟你说吗?你自己不会猜吗?你不是很聪明很厉害吗,为什么连我做噩梦都看不出来?”
“你就是不关心我,一点都不在意我,心里完全没我这个弟弟。”
傅流野都要急死了,虞芙还在往他心口上戳冰刀子,“你不是要去找叶扬吗?你去,你去啊。我就做噩梦吧,你也不用管我了。”
“讨厌你。”
如果说先前的质问如同利剑接连刺在傅流野的身上,那么最后三个字便正中心口,直击他的命脉。
傅流野心脏狠狠抽了抽,看见虞芙一脸失望、委屈,他恨不得连抽自己十几个大嘴巴子。
他怎么能让他弟弟难过成这样?
怀中的虞芙在挣扎,傅流野急得赶紧抱住虞芙不让虞芙走,但又怕抱用力了勒着虞芙,又惹着虞芙不开心。
中子弹、生命受到威胁时,他都没这么紧张过。
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额头冒出一阵热汗。
“芙芙,我真的没有,我怎么会不关心你不在意你呢?你可是我唯一的宝贝弟弟,是我的错,是哥哥的错,哥哥对你的关心太少,哥哥该打。”说着,傅流野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手臂再度渗血,他浑不在意,求宠似的低头看着虞芙,“再给哥哥一个机会好不好,不要讨厌哥哥。”
“我……我会改,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今天哥哥陪你睡觉好不好?哥哥给你讲睡前小故事,这样就不会做噩梦了……哥哥陪着你。”
“别生气了芙芙,哥哥求你了。”
周围佣人完全看呆了,目瞪口呆。
如果说傅远疏像运筹帷幄的狮子,善于隐藏自己的本性,喜怒不形于色,那么傅流野就是嗜血的恶犬,逮着什么咬什么。
可就是这样一匹不听从管教、唯我独尊的恶犬,竟会像一只小绵羊一样匍匐在另一个人跟前,并低声下气说许多话,卑微到了骨子里。
傅流野这辈子都没求过人,可现在他为了哄好虞芙,什么不要脸的话都说出来了,尽管他做到这个份上,虞芙仍旧不为所动。
连个好脸色都懒得给。
坐在怀里的漂亮小男生冷着一张白生生的脸,突然说:“你身上好臭。”
傅流野面色微变:“很难闻吗?”
他这才注意到他流了很多血,地上也积起一小块,周围人或多或少将担忧的目光投来,只有他闻不到浓郁的血腥味。
“很难闻。”虞芙眉眼难掩嫌弃。
“我去处理一下,你先回房间,等哥哥处理完再来找你。”傅流野怕自己熏着虞芙,匆匆将虞芙放在地上按着胳膊伤口起身,去找医生包扎。
虞芙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往房间走,好像被惹得更加生气了。
傅流野简直要被折磨死,现在他做什么都是错的,说什么都不对,哪怕抱着虞芙他也不安心,放虞芙走了,他更是担惊受怕。
生怕虞芙以后真的不理他了。
虞芙随便一句话就能把他吃得死死的,他颇为抓心挠肺,觉得倍感折磨的同时,他又觉得特别满足。
傅流野发现他有点怪,虞芙越是这么折磨他、越是对他爱答不理,他越是激动、兴奋。
像一匹被吊起胃口却永远得不到的饿犬。
“芙芙。”
华丽旋转的楼梯上,虞芙一手搭在红木扶手上,缓慢扭过头,柔顺的发丝在空中荡起一个优美弧度。
白发白肤,脸像凝了一层霜雪,绚丽灯光从上投下,让他看起来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艳丽。
傅流野原本还想挽救什么似的哄几句,现在直接看愣了。
得不到回答的虞芙皱眉的弧度更深,冷笑一声,挺直腰板往楼上走。
“芙芙!”傅流野猛地回神,着急奔至楼梯下,望着继续向上迈着阶梯的虞芙,恳切又小声道,“今晚我能去你房间,跟你一起睡觉吗?”
虞芙连回答都懒得,留下一个徐徐上楼的背影。
在身影即将消失在拐弯口时,才轻飘飘丢下一句。
“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