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咔哒一声打开,诺维尔迈步走进,一抬头,和屋内的林秘书面面相觑。
楚辞不安地搓了搓手指:“啊……林秘书,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
他绞尽脑汁想给诺维尔编个身份,比如上门拜访的好友,或者住在隔壁的邻居之类的,如果不是诺维尔一身军服,一看就刚从部队回来,楚辞甚至想直接装他才是雄主。
林秘从沙发上站起来,没看楚辞,冲着诺维尔敬礼:“诺少将。”
楚辞:“……?”
诺维尔冲他点点头,视线掠过林秘书胸口的刺绣,是群星和交错的星轨,他淡然回复:“林少尉,当年你因伤退役,意志消沉,我和林恩少将都很惋惜,现在看来多年不见,你也找到了和心意的工作。”
楚辞:“……”
这两虫居然是认识的!
虫族优秀的雌虫多多少少有军旅背景,诺维尔是年轻一代的共同偶像,林秘书也曾在他手下工作过。
再次见到诺维尔,林秘显然有些激动,他上前一步握住诺维尔的手:“少将,您还好吗?他们都说您……”
林秘哽咽一声,没再继续。
他们都说您嫁人了,犯了大错,进了教管所,生死不知,后来虽然被放出来了,但也前途未卜,随时可能被厌弃……
诺维尔被他牢牢握着手,眉毛抖了抖,但看着林秘悲伤的神色,终究没有抽出手指,只是道:“还好,并非如同传言那般。”
他的雄主楚辞,分明比传言中温柔无数倍。
“那就好,那就好……”林秘只以为他在强装淡漠,用手背拭了拭眼角,强颜欢笑道:“我先前看楚先生的地址,就想到这一片都是军部的高级将领,没想到是您……”
他好容易收住了情绪,终于想起了一边的楚辞,又是一惊,忽然压低声音,问:“对了少将,您还是雌君吧?”
诺维尔眉毛又是一抖,没想明白林秘在搞什么,简短道:“是的。”
楚辞说过,不会换雌君。
林秘书愣了好半天,眉毛揪在一起,片刻后,他神神秘秘地指了下身后沙发上的楚辞:“那那位……是雌侍吗?”
楚辞将他带回家,但诺维尔才是雌君,那楚辞就只能是雌侍了。
诺维尔连眼皮都抖了抖。
他不知道楚辞说了什么,只能含糊且意味不明的反问:“嗯?”
林秘只当他默认了。
此时,楚辞默默喝完了杯子里的柠檬水,林秘那杯也空了一半,诺维尔便自然而然地接过他们的杯子,替他们续上。
林秘诚惶诚恐,楚辞淡然受之。
他看着诺维尔和楚辞的样子,忍不住质问楚辞:“您就这样坐着,让雌君给您倒水吗?”
楚辞吓一跳:“啊?”
林秘悲从中来,看楚辞这泰然自若的样子,显然早习惯了这种服侍,是什么能让一位雌侍习惯雌君的服侍呢?只能是雄虫的宠爱,再联系到同事说楚辞得宠,他心中已经有了推测:他不善言辞又冷淡孤傲的少将被雄主苛责孤立,而绿茶小白花乘机上位,独得喜爱,而少将则独守空闺,夜夜孤枕难眠,一点一滴流泪到天明。
楚辞:“?”
林秘谴责的看着他,左脸写着老天无眼,右眼写着宠妾灭妻,仿佛诺维尔是宅斗文里慧质兰心的大家闺秀,而楚辞则是青楼里的媚上惑主的风尘女子。
楚辞被这充满攻击性的目光搞得不明所以:“?”
林秘书吃错药了?
诺维尔实在忍不住了,提着林秘书的领子把他从椅子上揪起来,拖着丢出了门,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你来到底有什么事儿?”
面对昔日的冷面长官,林秘书一秒蔫了,老实道:“哦,我来找楚先生商量投资的事情,请他晚上去见老板一面。”
诺维尔一顿。
他知道楚辞在工作,也知道他和同事聚会,但晚上出去见投资对象,还是刚刚诱导了雄虫失控的投资对象……
他的脸色晦暗难明,林秘书便自以为懂了诺维尔的心思,他叹了口气:“少将,我这有个好东西,你且试一试。”
说罢他抬起光脑,和诺维尔碰了一下。
诺维尔盯着光脑上那个新鲜出炉的《三十六式——叫你如何抓住雄主的心》,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林秘书拍拍诺维尔的肩:“我知道您淡漠名利,生性不爱去争,但有些事情,还是要争上一争的。”
诺维尔甩开他的手,没说话。
在林秘看不见的地方,他无声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嘲讽似的冷笑。
林秘书毫无察觉,他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吁吁叹气,随后登上飞行器,和诺维尔挥手告别:“那少将我就先走了,还有另一位候选人要联系,我接完他再来接楚辞阁下。”
诺维尔巴不得他早点滚,滚了就再也别来。
他木着一张脸:“慢走,不送。”,也不等林秘书说话,回了家,咔哒一声锁上了房门。
楚辞正抱着抱枕缩在懒虫沙发上,用吸管嗦柠檬水,诺维尔走过来试了试温度,道:“太冷了,帮您添点热的吧。”
楚辞哦了一声,将水杯推给他,诺维尔垂着眸子往里面加了两片柠檬,将水杯添满,楚辞拿起来喝了一杯,不由嘶了一声。
他将杯子端起来,透明的玻璃杯底沉着厚厚的柠檬片,几乎将半个杯子改住了,楚辞问:“怎么加了这么多呀?”
诺维尔显然在走神,闻言一惊,慌忙从楚辞手中接过杯子:“抱歉,我立马换一杯。”
楚辞按住他:“你有心事吗?”
诺维尔很少犯这种低级错误,但今天他整个人都有点不在状态,先是用拇指碰了滚烫的杯壁,接着加了过量的柠檬片,倒水的时候还溅出来了些许,都四散在桌子上。
诺维尔半跪在地毯上低头擦水,好半天没说话,就在楚辞以为他不会回答时,诺维尔开口:“这份工作,您非要不可吗?”
楚辞一愣:“什么?”
“雄虫都不工作的,而且我也留下了足够的钱。”诺维尔不看他,用力擦着桌子,像是要用抹布把紫檀的花纹磨平抛光:“您一定要这份工作吗?”
楚辞先是诧异,然后笑了,诺维尔很少对他的行为产生异议,但他并不讨厌这点小改变。
“不是,只是兴趣使然,毕竟一直呆在家里的话会有点无聊。”
“那您要继续吗?”
“要啊,我做得还满开心的。”
同事友善,市场反应良好,还是他喜欢的方向,楚辞确实干劲十足。
诺维尔依旧垂着眉目:“可是它让您陷入危险了。”
伊西斯使用药物是公开的信息,诺维尔一查就知道,雄虫有喜欢的工作他没意见,但伊西斯的药物对雄虫有害。
合作伙伴是定时炸弹,而且炸了一次还不够,雄虫还打算近距离接触第二次。
楚辞不是很在意这些:“但我不是没事吗?”
“那是我来得还算早!”
诺维尔猛然提高声音,然后在楚辞讶异的目光中继续擦桌子,接着用平静且淡漠的声音发问:“您为什么要赶走拉特兰?”
楚辞眨眨眼,又眨眨眼。
他躺在懒虫沙发上,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诺维尔在向他提问,严重点可以说是质问,如果再严重点,也可以说是……
兴师问罪?
楚辞感觉有点新鲜,从背后戳了戳诺维尔:“诺维尔,你转过来。”
诺维尔转过来,往楚辞手里塞了一杯温度正好的柠檬茶,然后接着转回去,和抹布做斗争。
楚辞去拉他的手:“别擦了,让机器人处理吧,三三会打扫干净的……”
他没接着往下说,因为他碰到了诺维尔的手。
诺维尔的手在抖,他的指尖冰凉,被楚辞拢在手里的时候指腹小幅度地颤动,不停摩擦在楚辞的手心,搞得他有点痒。
他抖得那么厉害,楚辞不得不伸出两只手捧住他的手,诺维尔手中还紧紧拽着抹布,他的指节用力到发青发白,像溺水之人抓着浮木,或是沙漠的旅人抓着水囊。
从接到楚辞的电话开始,诺维尔的情绪大起大落,先是驱车赶往现场的焦虑,接着是飞行器中的窘迫,然后是遇见销售员,招待林秘书的冷静体面,直到现在,在楚辞确认还要工作的档口,剥去了那些或酸涩或不安的情绪,诺维尔才后知后觉地记起了他接到电话时最原始的感受。
——恐惧。
恐惧催生了焦虑,恐惧压倒了嫉妒,嫉妒产生了酸涩,只有楚辞尚在危险中时,冷静才可以压过恐惧,但现在楚辞坐在毛茸茸的沙发上,小口喝着柠檬茶,用玩笑的口吻说着不会有问题的时候,这种恐惧终于反扑了上来。
如果他来得晚一点,会发生什么?
如果他那把方向盘打的过了一点,半路出了车祸,会发生什么?
如果当时地下室里没有那只雌虫,没有那个电话,又会发生什么?
那现在这个沙发上盘腿嗦饮料的好看雄虫,会不见吗?
楚辞不得不从沙发上滑下来,和诺维尔一起半跪到地毯上:“你没事吧?”
“没事。”诺维尔站起来:“抱歉,我去趟洗手间。”
楚辞只能道:“你去吧。”
在诺维尔去洗手的档口,门铃再次响了,林秘接到了楚辞的同事,正招呼楚辞一起去。
楚辞站起来,冲着洗手间:“诺维尔,我走啦?”
随后,飞行器启动的声音传来,诺维尔用手抹了把脸,再次埋进了洗手台的冷水之中。
过了两分钟,诺维尔抬起脸,镜子里的雌虫形容狼狈,湿发粘连在面颊,眼角眉梢都在淌水,水珠在耳后汇成一股,然后顺着下巴一路流下。
他对着这副惨淡的尊容看了半响,忽然笑了。
如果说医院的照顾是引线,刑官面前的回护是星星之火,那么此次雄虫拒绝拉特兰的举动便是干柴烈火,诺维尔一边恼怒雄虫的不顾安危,一边又忍不住放肆沉迷,两种感情相互拉扯,烧得他五内俱焚。
林秘还说他生性寡淡,不爱去争,从前或许如此,但从今往后,再也不会了。
今日的情绪如此鲜明,如此浓烈,将诺维尔淡漠的面具硬生生撕开了一个口子。
嫉妒,质问,试图干涉雄虫的决定,桩桩件件都是足够再进一次教管所的大忌。
但他就这么做了。
并且不愿悔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