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都是徽山弟子,孟春大典的规矩,不必我多说,想必你们清楚,单说这一次试炼,试炼统共一个日夜,明天日落前,倘你们无法擒住食婴兽,便算试炼失败,可明白了?”
“明白了。”
岳池镇郊铺下了一片结界,今日是孟春大典,早上,守山人在孟春殿行过典仪,便跟随家主与门中长老一齐来到岳池镇附近。
眼下说话的姜簧的三弟子,姜遇的另一位师叔,姜衍。
除开姜家的人,在徽山做客的玄门中人也来了。姜家不算大世家,好歹修的是剑道,孟春大典是徽山一年一度的盛会,外人怎么都会赏光观礼。
姜衍的目光扫过眼前一众弟子:“楼骁,你出来。”
说话间,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越众而出,他五官长得十分周正,浓眉大眼,眉宇间自带一股凛然正气,抱剑应道:“师父。”
“你在徽山学艺十五年,曾跟着为师数次外出降妖,今年的守山人中,你是资历最深,实力最强的弟子,是所有人的师兄,试炼之时,你不可掉以轻心,不得浮躁行事,要承担起师兄的责任,保护好你身边的师弟师妹。“
“是,师父放心。”
姜衍点点头,又唤:“姜遇。”
阿织:“是。”
姜衍看了旁边一眼,一名仙侍呈上一张玉盘,玉盘上,赫然有一张尺长的玉尺。
姜衍温声道:“你眼下无法佩剑,焦眉山中危险,这把玉尺你拿着,权且防身。”
学剑之人用尺,就好比学筝之人吹箫,抚琴之人拨弹琵琶,虽然触类旁通,却难以精深,对于修道之人而言,由于心决的阻隔,一个擅剑之人换了别的法器,实力自然大打折扣。
只是,相较于别的法器,这把玉尺已是最好的选择了。
阿织接过玉尺,“多谢三师叔。”
姜衍笑了笑:“不必谢我,这把玉尺是家主亲自为你挑的。”
阿织又看向姜衍身边,鹤发苍颜的姜簧,说道:“多谢老太君。”
姜簧没有应声,她看着阿织,目光落在悬在她腰间的两块玉珏。
那是姜瑕的遗物。
两日前,阿织来孟春殿见她,称是在比试中打败汪州,自请取代他,参加孟春的试炼。
彼时姜簧告诉阿织:“其实你不必勉强,你师兄徐知远听闻姜家寻到食婴兽,已在赶回徽山的路上。”
然而阿织道:“此事我不想假手任何人,请家主恩准。”
姜衍见阿织收好玉尺,继续道:“进山之后,你们要务必当心,躲避在山中的食婴兽虽然受了伤,它能在徽山附近藏匿两年,必定不是等闲之辈,家主与众玄门来客也费了不少力气,才把它困在焦眉山中,倘若遇到危险,你们当齐心协力,今次与往年不一样,不必比试高低,更不必争谁是头筹。记住,徽山的试炼不是儿戏,从前不是没有人折在此间,一旦性命攸关,不要勉强,务必求援,不要想着活捉这只食婴兽,能杀则杀,明白了吗?“
“明白了。”
“徽石带好了吗?”
徽石是徽山一种自带灵力的石头,十分稀有,遇上危急关头,只要将自身灵力灌入徽石,与之心念相通,那么方圆百里内的所有守山人都会有所感应,及时赶来支援。
“带好了。”
姜衍点点头:“可以祈福了。”
十二名守山人应一声“是”,随后齐齐祭出悬停在肩头的云灯。
云灯入天,发出夺目的华彩,守山人青衣佩剑,双手交叠置于胸口。与之同时,周围所有的玄门中人也与守山人一样,将双手放在胸口,仰头默默地注视着云灯。
这是向春神句芒祈福的仪式。
这时,一个人撩开结界的禁制走了进来,抬目看到云灯,他停下步子,与所有人一样,交叠起双手。他身边跟着一个似有若无的影子,影子沉默片刻,闭目抚心拜下。
祈福仪式一共持续了盏茶的功夫,直到云灯被守山人收起,奚琴才朝奚泊渊那边走去。
附近或有人认识他,点头称他一声“琴公子”,或有人不认识他,目光却不自主地被他吸引。
不为别的,陌生的公子长得太好,哪怕在仙人中都极其少见,那一双桃花眼,眼尾竟是凛冽的,不笑的时候像缀着清霜,若他此刻心情能好些,那眸子便该温柔多情了。
他手里还握着一把折扇,扇子瞧不出是什么做的,材质似金非金,似玉非玉。
奚泊渊转头看到奚琴,问:“你怎么才来?”
奚琴道:“有事耽搁了。”
奚泊渊朝他身后空无人处看了一眼,“泯跟着你呢?”
空无人处,有个声音应道:“渊公子。”
泯是魔,不好在玄门大典上现身,所幸他天生魔气内敛,寻常的修道中人很难觉察到他的存在。
奚琴问:“你这边怎么样了?”
奚泊渊道:“能怎么样?我在徽山住了这么多天,除了他们要捉这只食婴兽,什么异样都没瞧出来,也不知道师父让我们过来究竟是为什么?你呢,不是说招惹上什么姑娘了吗?眼下如何,脱身了么?”
奚琴笑了笑,似是而非道:“把‘姑娘’送到家门口,没跟进去,走了。”
奚泊渊一挑眉,正欲细问,一旁竹杌长老冷笑道:“二位公子倒是有心闲谈,殊不知今早聆夜尊传信,问起此间进展,老朽无意欺瞒聆夜尊,如实告知,聆夜尊说,他会亲自来徽山看看。”
奚泊渊吓了一跳:“师父要亲自来?那他何时到?”
这时,泯忽然在奚琴的耳边道:“尊主,您看守山人那边——”
奚琴依言看过去,忽然顿住了。
守山人中有一个穿着青衣,手持玉尺的年轻姑娘,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双眼非常清澈,五官干净好看,配上她周身清冽的气质,在人群中十分出众,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左眼下方平整的红痣。
泯用密语道:“尊主,属下是不是看错了,这个人身上怎么会有——”
他话没说完,奚琴一抬手,阻止了他的话头,那边的姑娘似有所觉,已经看过来了。
阿织觉察到有人在看自己。
等她望过去,目光与那人相接,才发现这个人她早就注意到了,刚才祈福仪式结束,他走去奚泊渊身边,短短一段路,几乎所有人都在看他,包括守山人。
眼神相撞,奚琴并未立刻避开,他没有笑,也并不显得冷漠,神情淡淡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前方姜衍道:“可以进山了。”
阿织没有再理会奚琴,她不认识这个人,也并不在意谁要看她,淡漠地移开目光,跟守山人一起进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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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姜衍的提点,众人入山时十分谨慎,他们并不御剑,甚至不怎么交谈,徒步走过山脚的樟木林,生怕错过任何一丝的线索。
直到过了樟木林,来到山中狭径,发现什么都没发生,才稍微松懈了一些。
参加试炼的守山人阿织几乎都不熟,唯二两个说过话的,便是姜木晗和宁宁了。
此刻太阳已快落山,守山人步行聊赖,相熟的已三三两两地攀谈起来,宁宁追来阿织身边,小声唤一句:“姜遇。”她问:“你近日都住在长留坞吗?”
阿织“嗯”了声。
宁宁往四周看了看,生怕有人偷听他们说话,又问:“那你碰上小紫、阿白她们了吗?我今早路过山下,发现她们好像回来了。”
阿白、小紫,应当就是白兔精和紫藤精的名字。
阿织道:“碰上了。”
宁宁笑道:“她们两个最亲近人,所以会出来见你,其实长留坞还有不少其他的精怪,其中有一个有点凶,不知道你……”
她想问阿织是否知道那只叫初初的无支祁,转念一想,初初最讨厌徽山弟子,每次她过去加固结界,他都凶她,要是旁人知道有这样一只无支祁,恐怕不能在长留坞住下去了。
这时,阿织问道:“你常去长留坞?”
宁宁点点头,有些腼腆地笑了一下:“我出生不好,在姜家一个很远的旁支,家里是帮徽山饲养一些低等灵兽的精怪的,我从小和这些精怪接触,很喜欢它们。后来,徽山到各个支系挑选弟子,那年不知怎么,挑中了我。我来徽山以后,很想家,也想念家里的精怪,有一回躲在明月崖的后山哭,被大师伯发现了——那里离水鸣涧很近,大师伯告诉我,山下有一个长留坞,里面住着他收留的精怪,我如果实在想家,可以去长留坞看看……后来大师伯不在了,长留坞的精怪都很孱弱,结界没人管不行,我就时常溜下山,帮忙加固结界,偶尔会与阿白小紫玩一会儿。“
她说着,悄声道:“这是我的秘密,只告诉你。”
她仍梳着团子发,双眼如小鹿一般,俨然是把自己的心里话说给阿织听,要把她当朋友的意思。
阿织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道:“嗯。”
这时,带头的楼骁停住脚步:“到了。”
前方赫然是一个一人多高的山洞,洞中传来“滴答——滴答——”的滴水声,空旷又静谧。
守山人中有人道:“不就是一个妖兽巢穴么?赶紧进去吧。”
楼骁回过身来:“不可大意。”
他扫视众人一眼,目光落在阿织身上,“姜遇,”他叮嘱道,“你不擅用剑,从没降过妖,更不曾与妖煞为敌,进去以后,你跟紧我即可,不必勉强出手。”
阿织:“嗯。”
适才说话的守山人又嚷嚷道:“不过是一个受伤的妖兽,三师叔千叮咛万嘱咐倒也罢了,还给什么徽石,未免小瞧了我们,叫我说,不消一日,两个时辰,我们把它活捉了捆出来,叫众仙家都瞧瞧我们的厉害!”
说话人唤作宋梁,白净的脸上生的一双吊梢眼,为人有些傲慢。
楼骁笑了笑:“走吧。”随后头一个迈入山洞中。
其余守山人一个接一个进入山洞,轮到阿织,她刚迈出步子,忽然感到一阵心悸。
这感觉与昨晚一模一样,恶寒遍布背脊,浑身寒毛倒立。
仿佛有什么不可预知的危险正等待着她。
然而她看向身边,宋梁、宁宁,甚至姜木晗,俱是不见任何异样,神色自若地进了洞中。
此刻夕阳已快落山,焦眉山在薄暝中静立无声,凉风一阵一阵拂过。
是自己草木皆兵了吗?阿织想。
片刻,她握紧玉尺,步入眼前深不见底的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