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衣男子怔忪道:“什么魂魄灵智的, 我、我们只是凡人,怎么会知道这些?尸怪吃人,已经够可怕了, 我们侥幸逃脱一劫, 只觉得自己幸运,哪会管它们有没有节制。”
这时,章钊道:“看。”
阿织循声看去。
前方林木萧疏, 当中一片偌大的坟地。坟地上的坟包都被挖开了,棺材板被掀在一边, 里头没有尸身。
储江絮道:“这里应该就是镇上尸怪的坟冢。”
眼下时辰尚早, 或许因为风过岭的瘴气太浓, 日光竟照不进来,四周一片森然的白,冷寂又阴沉,偶尔吹来一阵风,地上的符纸便飘飞起来。
白元祈四下看去, 见奚琴还没过来, 只好小心翼翼地靠近阿织:“姜姐姐,我能不能跟着你?”
他解释道:“是寒尽哥哥说的,如果遇上危险, 他不在就找你。我、我害怕……”
阿织道:“好, 那你跟我去看这些坟。”
说着, 她在一个坟坑边蹲下身,捞起里头的尸衣查看一番, 随后用灵力抬起一旁的棺材板, 干脆利落地拍在坟坑内。
白元祈:“……”
这个姐姐怎么跟白家的仙子姐姐们不太一样?
棺材板一合上, 阿织一下就发现不对劲了, 蹙眉道:“这是……”
棺材呈六角状,上宽下窄,用的是千年桐木,棺盖上除了楼刻着日月仙山,还有三道的沟壑,像河流。
储江絮也发现棺材的异样了,她道:“看来这些尸棺,是仿着伴月海的禁棺做的。”
伴月海的禁棺是用来存放仙人尸身的,不仅可保尸身千年不损,连肉|身未散的灵力都可以封禁入棺。禁棺珍贵且稀少,因此,能入棺的若不是极其尊贵的人,那么只有身怀不世之谜的大奸大恶之辈了。
眼前的尸棺自然比不上禁棺,也有封印的效用。
可是,道观的弟子如果是被吸干灵力死的,有什么必要这样封禁呢?
坟冢旁还散落着一块破旧的木牌,阿织猜到这是长善为弟子刻的“墓碑”,刚要捡起来,一旁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双指捻起木牌。阿织看过去,刚好对上奚琴的眼。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目光里含带笑意,“这么脏的活,怎么能让仙子干?”
说着,他把木牌翻过来,上头果然刻着一个数字,“十七”。
这应该是善十七的墓。
阿织没理他,打算再去别的坟冢看看,这时,奚琴低声道:“仙子,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阿织:“什么?”
奚琴看着阿织,眼底眸光流转,等到阿织耐心快耗尽了,他才道:“你还记不记得,钟伯是怎么跟我们说风过岭的坟冢的?”
阿织点了点头。
他说阿袖到了风过岭,看到这里的每一个坟包上都插着一块木牌,木牌上有数字,从一到二十四,长善手上正写着二十六。
“从一到二十四,然后是二十六,所以坟冢应该只有二十五个对不对?”奚琴道,他朝四野看去,悠悠道,“可你看看,眼下这里有几个坟?”
坟地太乱了,每一个坟坑都被破开,泥土与棺木堆在一起,满地都是写着朱砂的符箓,加之楚恪行一直在催促,她竟忘了数一数坟冢的数量,这会儿静下心来一算,所有的坟冢加在一起,居然有二十六个!
坟坑里的尸棺是仿禁棺制成的,不可能用来存放凡人尸身,是故此前在棺材里的,只能是引过灵的道观弟子。
道观弟子只死了二十五个,多出来的这一个是谁的?
阿织心下一紧,蓦地屈指成爪,散落各处的木牌全部被她吸附过来,在面前逐一排开。
阿织一个一个看过去,“十八”、“十”、“一”、“五”、“二十三”……最后也是木色最新的一个却不是“二十六”,它被涂花了,最上方隐约可见一个“包”字。
“包”?
阿织心中似闪过什么,还没来得及细思,周围忽然弥漫出非常浓厚的尸雾,阿织本能地觉得不对,奚琴已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直接后掠。
下一刻,只见无数韧而锋利细丝从空中降下,钉在坟地上,径自将这整片坟地掀翻过来。
浓雾中,半空出现了一个蓄着长须的道人,那些细丝正是来自于他手中拂尘。
楚恪行高声道:“是长善!”
章钊的佩剑已经出鞘,将囚笼一般罩在四方的细丝斩断,与之同时,长善也收了拂尘,拂尘的须尾直接刺透储江絮的符箓,奚琴甩过去一道灵诀,被长善空出来的左手徒手接住了。
虽然储江絮和奚琴的招式多有试探之意,但是一瞬之间,能一气应付三名实力不菲的修士,实非等闲之辈。
直到阿织也祭出玉尺,他才不得不收了拂尘,避让些许。
章钊和储江絮都在出窍期,这么说,长善也到了出窍期?
楚恪行提刀而上:“喂,妖道,溯荒碎片是不是在你哪里!”
长善却不答,他似乎在认真应付阿织四人,徒手一只拂尘本不是折扇、玉尺、与长剑的对手,然而弥漫四野的尸雾总能适时掩去他的身形,令他每一次都能险中脱生。
这尸雾也不知是怎么形成的,连云灯都照不透。
见长善被阿织四人逼得左支右绌,楚恪行知道时机到了——他一直记得此行的目的,亲手夺取溯荒,立下头功。
他大喝一声:“诸位,帮我牵制住妖道!”
浓雾中一泓刀光如水,他转眼已欺身长善近前。
长善感觉到有人逼近,忽地张口,喷出一团黑雾,黑雾带着浓重的腐尸味,居然将玉尺等三把法器喝退,只有储江絮的符箓穿透黑雾,却被长善避过。
阿织一见这黑雾,刹那间想到了什么,立刻道:“不对,回来!”
说着,她蓄起一团灵气,全力打在云灯上,云灯被催发,终于竭力照亮了四野片刻,阿织这才看清半空中的道人。
他哪里是什么长善观主?他的瞳孔是白色的,身上的皮肉已经腐烂,分明也是一只尸怪!
还是一只生前修为已经接近出窍的尸怪。
储江絮看清道人的模样,也怔住了,回过神来也立即道:“快回来,他不是长善!”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黑雾遮蔽了楚恪行的视野,一条不知哪里来的淡金丝线捆住了楚恪行与他的长刀。
这金线有不可思议的韧度,哪怕章钊用灵剑劈砍也无法斩断。
与之同时,“长善”无知无觉一般浮在楚恪行身前,惨白的尸眸毫无神采,他的嘴却缓缓张开,发出一声一声的啸音。
这啸音异常刺耳,整个风过岭仿佛都跟着震动起来。
如果不是昨晚经历过一次,阿织根本反应不过来“长善”要做什么。
这是魂袭的前兆。
而被魂袭的人,必定魂散身亡。
阿织险些忘了,长寿镇上的尸怪都有尸魂,这些尸魂能随时脱离自己躯壳,眼前这一只,自然也一样。
尸啸之音回荡四野,千钧一发之刻,楚宵不由分说闪身上前,挡在楚恪行身前。
他或许根本不知道自己将承受什么,只觉得自己是楚家的侍从,此行就是保护自家公子的,受点伤也无妨。
直到云灯照彻下,他看到“长善”眉心的青烟,双目中才露出恐惧之色。
可惜他离“长善”实在太近了,看到青烟的一刻,青烟已经灌入他的灵台。
楚宵痛叫一声,叫声如被撕裂一般破碎,让人听后,心都跟着痉挛一下。
下一瞬间,本来捆着楚恪行的金线,缠绕在了楚宵与“长善”身遭,尸雾忽然消失,楚宵和“长善”也跟着这尸雾一齐不见了。
楚恪行落在地上,痛喊一声:“楚宵——”一时想追,却不知道往哪里追。
阿织几人也面面相觑。
太快了,从“长善”发出啸音,到楚宵被魂袭,这一切几乎就发生在弹指之间。
谁也没去追问楚宵是否还活着,被魂袭已是九死一生,哪怕楚宵已经修到了出窍境。
半晌,还是章钊先开口道:“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楚宵。”他看向储江絮,“看储道友的样子,似乎认得适才那只尸怪,你一见他就说他不是长善,那么,他是谁?”
储江絮道:“广成宗,须留道人。”
楚恪行一听这话就愣了。
广成宗?
这不是那个距离风过岭最近的道宗吗?
须留道人是广成宗的宗主,多年前已修到淬魂大圆满的境界,他们来此地前,还给须留道人去信打听风过岭的异样,可惜须留道人云游去了。
储江絮思量了片刻道:“我猜……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长善观主,自始至终都是须留道人。云游到长寿镇的是须留道人,道观也是须留道人建的,每隔两三年就出去收弟子的是他,把这些弟子变作尸怪的也是他,只是他对外称是长善观主罢了。”
“我这么说的根据有二,第一,多年前,我见过须留道人一面,模样与适才的尸怪很相似;第二,我记得须留道人有一个很厉害的法器,是一柄尘须中有金丝的拂尘,他对法器异常珍爱,当成是绝世异宝,等闲不会拿出来用,可……”储江絮环顾众人,“你们还记得适才捆住楚道友,连灵剑都斩不断的金线吗?”
章钊道:“照你这么说,须留道人不但修为高深,还身怀异宝,即便这些年他一直假称是长善观主,在长寿镇做尽恶事,他这样一个人,又是谁有本事杀了他,还把他做成尸怪呢?”
“是阿袖。”这时,阿织道,“阿袖没有死,而且……”
她顿了顿,“我们应该已经见过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