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妖集是伴月海贩卖妖兽的地方, 这里也做妖与人之间的皮肉买卖,因此龙蛇混杂,尤其到了夜间, 交织的几条长巷内全是靡靡之音。
楚恪行在一家楼馆的高处寻了个座, 凭栏望着下方市集,问:“人来了吗?”
龚水道:“消息已经放出去了, 那姜家女只要在乎姚思故, 今夜应该会过来看看。”
他知道楚恪行为了今夜已筹划良久,连豫川楚家的四位长老都齐齐出动, 听说是布下了“四方合和阵”。他不敢怠慢, 很快传音给鱼眼,“姚思故人呢?怎么还没来?”
片刻之后,鱼泡眼本人出现在楼馆中, 仓惶地道:“公子, 人跑了。”
楚恪行转头看他。
朱雀长老掩唇轻笑一声:“跑了是什么意思?”
鱼泡眼心下发憷, 诚惶诚恐地解释:“就、就是姚思故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夜根本没到兽妖集这边来,属下给的禁锢符被他扔了,他还用了个法子敛住气息,属下眼下追踪不到他在哪里。”
鱼泡眼说着,吞了口唾沫,“可能他早就知道自己被发现了,说什么要来兽妖集, 都是骗我们的。”
龚水听了这话,一脚踹过去:“你是怎么办事的!赶紧去找人啊!”
楚恪行倒是沉得住气, 闻言, 淡声道:“他一个凡人, 既然有本事回到伴月海,必定不是等闲之辈,看来这兽妖集,他今夜是不会来了。”
他若不来,姜遇想必也不会现身了。
龚水生怕是自己搅黄了主子的计划,立刻献计道:“公子,您之前不是跟琴公子签了一张灵契么?那灵契是保姚思故的,也掺了姚思故的一滴血,您只要催动灵契,不就能知道姚思故的行踪了么?“
“你也太小瞧咱们公子了,你以为公子会指望着你们这些小喽啰用一点骗术擒下姜遇么?”
朱雀长老说着,伸出玉手,掌心上很快幻化出一条缩小了数倍的锁链,她一边引动锁链,一边道,“我们有这条锁,为何还要使灵契?催动灵契,琴公子必定有所觉察,若被他发现——”
“怕被我发现什么?”
不待朱雀长老把话说完,楼馆里忽然响起奚琴的声音。
朱雀长老眉心一蹙,五指一收,掌心的锁链瞬间幻灭。
楚恪行回过头,见奚琴居然立在屋中,十分意外,但他并不显得慌张,只问:“琴公子来多久了,我怎么不知道?”
“被楚公子知道了还得了?”奚琴笑着反问,“你我明明签过灵契,楚公子却连姚思故回到伴月海这么大的事都不告知我,若今夜我若不特地赶来,还不知道楚公子搭了这么一台大戏。”
楚恪行道:“琴公子哪里的话?当初琴公子让我把楚霖囚禁起来,不就是为了今日么?我这也是想把事情办好,再给奚家献上一份大礼。”他说着,指使一旁的仙使,“愣着做什么,还不给琴公子看座。”
“不了。”奚琴道,“戏台子不在这里,我就不多留了。”
说着,他的身形忽然消失。
朱雀长老愣了下,一道灵力往奚琴适才立着的地方探过去,没有任何气息。
她反应过来:“幻象?”
幻象是分|身术的一种,即人的本体不在,只分出一丝灵力成像,幻象可以代替本体听、说、看,但不能施展任何术法。
想要幻象不被发现只有一个法子,就是幻象必须先所有人一步潜入既定地点。
楚恪行听是幻象,目光变得阴鸷,他问朱雀长老,“你的‘四方合和锁’被他看见了吗?”
“应该没有,我收得及时。”
朱雀长老迟疑了一下,“看来琴公子早就猜到姚思故回到了伴月海,一直隐而不发,就是为了看看我们会怎么办,今夜他能分出幻象来兽妖集,未必不知道我们用了‘四方合和阵’,就怕他破坏我们的计划。”
“无碍。”楚恪行道,“我与他签过灵契,灵契上约定了他得无条件支持楚家,包括不得对楚家人动手,他只是淬魂修为,加上还有骨疾,如果不想被灵契反噬至死,不会多管闲事。”
随后他引出一张传音符,问:“阵位站好了吗?”
传音符的另一边分别是青龙、玄武、白虎三位长老,此刻纷纷回道:“已到阵位。”
所谓“四方合和阵”,并不是在固定的地方布下固定的阵法。
它的阵眼是人,四方阵位以锁链相连,不管阵眼怎么逃,端看锁链的动向,就能确定阵眼的位置,是锁人擒人的绝佳阵法。
楚恪行既然打定主意要用姚思故钓阿织上钩,怎么可能只倚仗着几个小喽啰?
他一早就给楚霖换上了“四方合和锁”。
被锁链锁上的那一刻,楚霖就成了四方合和阵的阵眼,而锁链的另一头,分别连着豫川楚家的四位长老。
今夜姚思故帮楚霖把锁链解开,实际上只是带着一个活的阵眼逃跑罢了。
四方合和阵的范围遍及整个玉轮集,是故阿织只要离开游仙台,赶来救姚思故的性命,她必是楚恪行的笼中之物。
楚恪行笑了一声:“且看这位姜氏女与姚家后人的情谊有多深了。”
-
逍遥舍是醉仙客那几个看守常去的赌坊。
今夜鱼泡眼既然诓他说会来赌坊干一票,那么他们一定不会出现的地方就是赌坊,这是姚思故所能想到的全部了。
赌坊里乌烟瘴气,赌鬼醉汉到处都是,一时间还有人一言不合打起来,吵嚷声几乎要掀破房顶。姚思故没理这些喧嚣,带着楚霖穿过人群,直接来到赌坊后院。
后院就要清净多了,两旁屋舍林立,当中一个花苑,楚霖一边跟着姚思故往里走,一边问:“思故哥,这几日我们就躲在这里?”
姚思故“嗯”了一声:“我去醉仙客找你前,跟狸猫妖打听过逃离伴月海的法子,其中一个就在逍遥舍。“
逍遥舍的赌鬼太多,有的人赔不起赌债,走投无路了便想着躲去凡间。
因此逍遥舍有一辆隐风辇,只要出得起价钱,便可乘隐风辇离开。不过隐风辇不是每日都有,凑够人数了才发车。
楚霖迟疑道:“可是我们没有灵石,逍遥舍未必允我们登辇。”
“我们是没有灵石,但我们有消息,灵叶的禁制,溯荒第二枚碎片的消息为何会泄露,豫川楚家今夜的动作,楚恪行觊觎家主之位的野心,如果这些都不行……还有,”姚思故转头看向楚霖,放低声音,“二十年前,青荇山剑阵被破的三天后,我父亲上山为他的师妹砌了一座衣冠冢,当日,他在山上看到了一个人……”
楚霖一愣:“谁?”
青荇山的剑阵是问山剑尊留下来的,后来阿织身死,剑阵覆灭,但问山的剑气却缭绕不去,直至沈宿白与仙盟一干人等离去,那剑气守了青荇山七七四十九天。
问山剑尊的剑气认人,也就是说,在剑阵破灭的三天后,除了青荇山的人,谁也无法上山。
当初姚小山在山上看到了谁?
姚思故言尽于此,没有再多说,他很快找到一间屋舍,与屋舍中的杂役耳语了几句,杂役听后一惊,伸手比了一个请姿,推开一道靠墙的暗门。
暗门后是一条长长的甬道,杂役进入后,原本朴素的衣饰变得奢华起来,衬着他肥硕的身躯,显得富贵逼人,竟是逍遥舍的掌柜。
他看姚思故一眼,笑说:“消息不错,运气也不错,隐风辇刚巧剩了两个位子,跟我来吧。“
说着,他幻化出一道符咒,招呼其他乘辇的顾客。
等出了甬道,来到一条长巷,其他的顾客果然到了。
这条长巷在靠近伴月海边界的地方,穿巷而过,不远处便是浮石,石边泊着辇,到了那里,便可以顺利离开了。
姚思故也觉得自己运气不错,原本还以为要在伴月海躲藏几日,眼下看来竟不用了。
他四下望去,高空寒月孤冷,映照着长巷,周围的顾客大都是赌鬼,不少人都喝得醉醺醺的,清醒的几个都罩着斗篷,大概是害怕被人发现。忽然,姚思故在几个醉汉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他进入赌坊时,那几个斗殴的人之一。
要乘隐风辇离开伴月海的,无一不是为了躲债或其他原因不得不藏匿行踪之辈,这样的人,怎么会堂而皇之地斗殴滋事?
姚思故蓦地一推楚霖:“跑!”
楚霖没反应过来,等觉察到不对,他们已被那几个醉汉团团围住。逍遥舍的掌柜与穿着斗篷的人消失了,像是刻意把这个僻静的地方留给他们,其中一个长着络腮胡的大汉盯着姚思故道:“公子说得不错,这个凡人果然机敏。”
他吩咐道:“速战速决,省得他又使什么花招。”
姚思故知道不好,只是身上的符咒已剩不多,楚霖那点微末的灵力更是派不上用场,眼见着络腮胡的灵诀袭来,他心下一横,只道是拼了,就在这时,凭空一道灵障出现,竟然把袭来的数道灵诀通通逼退。
姚思故抬目一看,只见高空出现了一名女子,她一身青衣迎风烈烈,背负幽白长剑,就这么悬空端然而立,像立于月下。
这个女子姚思故见过,此前他能够平安离开伴月海,似乎就是她作保的。
这么说,楚恪行今夜要钓的人是她?
阿织来不及多说,转头看姚思故一眼,扔给他一道符咒:“会用?”
“会。”姚思故接过符咒,毫不迟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