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疯了?”
茶楼静了一瞬, 奚泊渊忍不住道:“你也说了,进入这怨气涡的唯一方法,就是通过一层一层的身份, 到最后,变成漩涡中心的那个人,这不是走崔宁的老路么?你除了把自己赔进去,还能做什么?”
“而且,如果我猜的不错, 进入怨气涡后,时间会混乱。”
孟婆接着奚泊渊的话道,“适才我们只是在送嫁的鬼路旁站了片刻,转眼便已天亮。如果怨气涡当真是一个被封在两年前的结界, 去往这道漩涡,你是走在通往两年前的路上,你所经历的一刻, 或许不是一刻,也许是数日。”
她提醒阿织:“还记得你自己说的, 怨气不止是气息, 它是一个未了的心愿, 一桩未平的事端。
“在庄夭夭的怨气涡中,未平的事端是什么?是她与洛家女、梅县令的纠葛。你在进入这场事端后, 时日颠倒, 也许会经历他们所经历的一切,你会忘了你是谁,成为另一个人, 就像崔宁一样。“
未平之事总有未平之念, 崔宁出嫁时由衷的喜悦, 不会没有来由,他定是经历过什么。
孟婆盯着阿织:“恕我直言,这个时候,你是最脆弱的,不管你修为多高,藏着什么秘密,你都是那女鬼的砧上鱼肉。”
阿织道:“我知道,所以我让你们等,并不是什么都不做。”
“我们已经在城外沼泽找到了怨气涡,那是个两年前的结界,如果直接进入,只怕会身魂分离。”
灵气的莫名流逝便说明了这一点。
“但是,如果有人打开通路就不一样了。”
“昨晚我们看到了,嫁新郎之夜,结界的通路就会敞开,虽然庄夭夭凭空拓开的鬼路不能走,如果你们恰巧等在怨气涡旁,通路打开,不正是进入结界的最好时机?“
白元祈道:“我明白姜姐姐的意思了,你是说,你得先通过‘身份’进入怨气涡,这样,山南城才会再上演一出‘嫁新郎’。嫁新郎之夜,结界的大门会打开,我们等在门口,趁机进入结界找溯荒?”
阿织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你怎么寻‘路’?”孟婆问。
“不难,崔宁已经‘出嫁’,城中应该有新的休妻另娶的负心汉,只要稍打听一下,像崔宁一样,通过层层身份接近就行了。”
孟婆听了这话,思量许久。
这次溯荒的线索是楚家给的,加上她与奚家的关系,这一路上,众人多是听她的意思行事,但到了眼下……
她看向阿织:“好,就按你说的办。相比起我们,你的确是最好的人选。”
阿织道:“我会把初初留下,等到下一回嫁新郎,有初初在,你们不至于在城外沼泽迷路。”
初初听了这话,立刻急了,“砰”一下化成人形:“你要把我留下?那个什么涡的,一听就很危险,我、我当然得陪着你去!”
“你必须留下。”阿织的语气不容置疑,“没有你,没有人能穿过沼泽迷雾,找到结界入口。”
也正因为危险,她才不能让他跟着。
初初认了阿织为主,本能地不愿反抗她,他嘟着嘴,非常委屈地坐在木凳上,小声道:“好吧……我一点也不喜欢和除了你之外的其他修士待在一起,他们都很讨厌……”
“既然这样,”奚琴稍一思量,“泯,你也留下,不必跟着我。”
奚泊渊一愣:“你也要去?”
泯立刻化了形:“尊……公子,您也要进怨气涡?”
奚琴反而意外,他笑道:“想什么呢,我本来就得去啊。”
孟婆看了看奚琴,目光移向阿织,道:“呵。”
阿织看向奚琴,微抿了抿唇,站起身,抛下一句:“奚寒尽,借一步说话。”径自往楼下走去。
这么一会儿工夫,知味馆已经开张了,一楼有几个零星的茶客,正在议论昨晚的嫁新郎。
阿织与奚琴一前一后出了茶馆。回过身,她还没出声,奚琴就笑了,“他们问我就罢了,仙子说要去怨气涡的时候,就没想过我也会一起吗?”
“很危险。”阿织道。
“我知道。”
阿织想了想,指尖凝出一道法印,一个密音结界便落了下来。
“进入漩涡中心,你会忘了自己是谁,就算你天生仙骨,有一身修为,只要你不防备,便与凡人毫无差别。”
奚琴挑了挑眉,她竟知道他天生仙骨,看来她并不是像他想的那样,对他全无了解。
阿织道:“还有一点我其实没提,当年庄夭夭、梅县令,与洛家女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并不知道,所以进入怨气涡后,你根本无法预料将会面对什么,也许那里还有未可知的事物,也许我们需要应付的,不止庄夭夭。”
“原来仙子已经想到这一点了,我还担心仙子疏忽了,正想提醒仙子。”奚琴道,“仙子不必为我担心,我此前虽没帮上什么忙,也不曾拖过仙子后腿不是?”
阿织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照之前几次嫁新郎来看,我也许还好,但你进入怨气涡,一定会变成那个出嫁的新郎,所以你的处境只会更难。”
她抬目看向奚琴,“如果你是迫于约法三章,不得不陪我赴险,其实不必。”
奚琴道:“不是因为约法三章。”
“那你为何一定要跟着?”
“……仙子。”奚琴稍稍一怔,又笑了,笑容居然有点无奈,“你说为什么?”
阿织没怎么看明白他此刻的笑容,只觉得他此刻的语气有几分真,不像在仙山时,总是虚虚实实的,可能是化形成凡人,受凡世影响吧。
他凡人的样子挺好看的,大概是底子好。
对上阿织困惑的眼神,奚琴没多解释,只问:“仙子总是一个人,有我照应不好吗?”
不待阿织回答,他并指在须弥戒上拂过,取出一物,是之前阿织为了逼他守诺,赠给他的锁誓鱼。
“这只鱼的钥匙,仙子带着吗?”
阿织没应声,摊开掌心,一把铜匙便幻化出来。
奚琴取过钥匙,说:“等等。”
他撩开结界边界,回到知味馆,问茶楼的掌柜:“有绳子吗?”
“有、有。”
掌柜的在柜阁下翻找一阵,取出一根很细的绸绳递给奚琴。
恰好是根红绳。
红绳穿过铜匙,像一条带坠的绳链,奚琴回到结界中,在阿织面前微微俯下身,绳链绕过她纤细的脖颈,他在她颈后为红绳系上结,低声问:“誓言都锁在鱼肚子里,怨气涡里的怨气碍不着它吧?”
阿织没答话。
他其实靠得并不很近,周到地保持了一点距离,但阿织仍能闻到他身上冷霜般的气息。
系好红绳,奚琴很快后退一步,又问:“我锁在鱼里的誓言,仙子还记得吗?”
阿织道:“嗯。”
“那正好。”奚琴道,“我到了怨气涡里,也许会跟崔宁一样,忘记一些事,没法使仙术欺瞒这条鱼,仙子忘了什么都不要紧,只要记得,如果有一天,钥匙断了,仙子就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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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山南城西,谢家。
“护卫?”
钱妈妈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女子一身青衣,年纪不大,身形十分纤瘦,倒不像有武艺在身的样子,“你真的会功夫么?”
“会的。”阿织道。
罢了,钱妈妈在心中叹了一声,征召女护卫的告示已经贴出去几个月了,竟不曾有人上门应征,眼下好不容易来了人,将就用吧。
“行,跟我来吧。”钱妈妈说着,把阿织往宅子里引,“我们少夫人呢,是两年前跟少爷成亲的,成亲后不久,少爷就去京里办差了。他不放心少夫人一个人在家中,所以让我们请一个护卫,你先守院,院子守得好,以后你就跟着少夫人,做她的贴身护卫。”
她带阿织转完三进宅子,请来一个长着吊梢眼,唇红齿白的丫鬟:“她叫春杏,是少夫人从闺中带过来的贴身丫鬟,你今后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她。你且记得,咱们少夫人也是守将之女出身,是有功夫的,你究竟有没有本事,在少夫人面前可糊弄不过去。”
阿织道:“记住了。”
春杏见这新来的护卫乖觉,多提点了一句,“少夫人右腕受过伤,春来总是疼痛,你得多注意些,还有——”她一顿,凑近阿织,“少爷在京中有个表妹,大户人家出身,过些日子,若那表妹跟着少爷回来,你可莫要冲撞了她,只要记得,我们心里始终是向着少夫人的。”
说罢这话,她转头看了眼天色,原本还有春阳高照清空,转眼已升了星月。
春杏道:“呀,这么晚了,快去睡吧。”
阿织回到房中,将钱妈妈所说的身份默记了一番,从守院护卫,到贴身护卫,再到陪嫁丫鬟春杏,最后是少夫人。
那么少夫人,大抵就是怨气涡的中心。
她不知怎么疲惫得很,沾上瓷枕,很快睡了过去。
梦中不知辗转几度春秋,朦朦胧胧间,忽听有人唤自己:“少夫人?”
“少夫人,您快醒醒——”
“少夫人,您是不是病了?”
阿织一下从榻上坐起身,看着一旁一脸焦急的春杏,问:“……你方才……叫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