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涌的鬼气撞在奚琴的灵障外, 小心翼翼地触碰上面的灵气,又畏惧,又好奇着想要试探。
就像庄夭夭一样, 看见奚琴,她虽然意外,却一点都不生气,出乎意料才好呢, 她的玩心本来就重,要是结果都定了, 那还有什么意思?戏文里千回百转唱的都是老掉牙的段子,就要这样,俏公子不甘分离,非要赶回来, 陪着心上人一起赴死。
庄夭夭再度兴奋地聚起鬼气, 鬼气在半空中化为鬼爪,叫嚣着想要穿透结界, 把阿织掳进结界之中。
奚琴见状蹙了眉,正要撤开屏障迎敌,阿织忽然拽住他的袖口。
“你……”她看着奚琴,识海中翻江倒海,一忽儿觉得他是她的兄长, 一忽儿又想起他是奚寒尽。
“当心, 她手上有个东西……”阿织吃力地说,“一个方形的玉管……从怨气涡,去往当年的结界, 要用这只玉管开路。这只玉管……才是真正的门。”
进入怨气涡, 成为怨气中的人, 只能让他们无比接近结界。
但那沙场结界被封在三年前,时光交错,它不在人间,而是方外之地,想要真正进入,只有走“门”——即玉管拓开的鬼道。
阿织非常辛苦地在混乱不清的识海中理着思绪:“到了结界中,停留的时辰过长,会……魂身分离,所以,我们得尽快……眼下,初初他们,应该等在结界外,给他们……开门。”
奚琴明白阿织的意思。
他们去结界,是为了寻找溯荒,因为时间有限,是故越多人进去,找到溯荒的可能性越大。
按照之前的约定,嫁新郎之夜,无支祁会带路,奚泊渊三人会等在结界入口,所以他得给他们开门。
而开门的法子,阿织已经告诉他了……奚琴的目光落在庄夭夭手里的方形玉管。
奚琴见阿织的目光迷离混乱,知道她还在识海中挣扎,她至今没能完全清醒,并不是她的修为不如他,而是庄夭夭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阿织,她在今夜走了鬼路,在这个怨气涡里,她比他陷得更深。
“那只玉管……”阿织接着道。
不等她说完,奚琴设下一个结界,让阿织安稳歇在其中,道:“我都知道,你歇一会儿,剩下的交给我。”
奚琴从结界中出来时,已不再是化形为凡人的模样了,他恢复了仙人的真身,一身红衣在灵气中翻飞激荡。
庄夭夭看到奚琴,惊艳地“呀”了一声,说:“表哥,你真的好俊呀,你这样子简直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夭夭快馋死你了。”
奚琴一直注视着她手里的玉管:“借来一用?”
“你借这个做什么?”庄夭夭问,她嘻嘻笑道,“除了这个,夭夭什么都肯借给表哥。”
奚琴道:“不做什么,给我的同伴开个门,去结界里找个东西。”
“找东西?”庄夭夭忽然福至心灵,“那个好看的琉璃片么?”
她道:“琉璃片可不能给你,它不是夭夭的,再说了,这琉璃夭夭是要讨来做额坠的,没了它,夭夭的日子就没盼头了。”
奚琴道:“好歹表兄妹一场,这玉管你不愿借?”
庄夭夭娇声怨道:“如果表哥喜欢夭夭,那什么都好说,可夭夭都这么努力地勾引表哥了,表哥心里只有那位仙子。她究竟有什么好,夭夭这么美,竟比不上她么?”
结界隔了音,阿织正闭目调息,听不见他们说话。
奚琴看了她一眼,回头看向夭夭,淡淡笑道:“她什么都好。”
说罢这话,他懒得再与这女鬼费口舌,振袍一挥,汹涌的灵气便朝庄夭夭袭去。
庄夭夭做鬼的时日太短,虽然在化身成鬼的那一刻,沙场上积累千年的怨意令她的鬼气蓬勃而强大,手中的神器“无间渡”让她在面对群鬼时无可匹敌,可她当真没有太多对敌经验。
因此,直到奚琴的灵气席卷至眼前,她才惊觉这灵气不对劲,因为当中蕴含了汹涌的魔气。
灵气与鬼气相缠,魔气却乘虚而入,直接卷向庄夭夭的鬼身。
庄夭夭惊叫一声,仓惶避开,忍不住道:“你、你究竟是个什么怪物!”
这个人,修为高得出乎她的意料。
庄夭夭不是不知道,修士修道有境界之分,筑基后是淬魂,淬魂后是出窍,出窍后,听说还有分神。
之前那个崔宁已是出窍期,但也不像眼前这个人一样。
庄夭夭一开始明明试探过奚琴的境界的,好像只是淬魂?
奚琴自然不止淬魂。
托前生的福,他天生仙骨,百窍自通,修道本不必如寻常修士那般苦熬关卡,从引灵到淬魂大圆满,可说是一马平川,加之他出生奚家,仙路一途本身就有极高明的师长指点。在山青山的那些日子,母亲不管他,他无事只有苦修,后来去了景宁,因为骨疾的缘故,起初无人亲近,世家立足不易,更要加倍用功。
至于为何看上去仅仅淬魂,骨疾发作过一次后,体内魔气决口,时时泛滥,这些年,他的大半灵气都被他拘在体内,用来给他的魔气修堤筑坝了,面上的修为自然不高。
只是,方才阿织提醒他,要当心庄夭夭手中的玉管。
方形玉管看上去朴实无华,却给人一种凛然威重之感。
就像……长寿镇的定魂丝。
奚琴断定那是神物。
他不敢妄自尊大,所以一瞬之间,他放弃了对魔气的压制,将灵气与魔气全部释放出来。
魔气释放,意味着他的骨疾就快发作,奚琴知道时间有限,汹涌交织的魔气与灵气将庄夭夭逼到死角,他闪身自她跟前,径自夺过玉管,略微辨识方向,朝着西南祭去。
鬼路是一条封闭的通道,玉管祭在半空,犹如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光华炸开,屏障发出铿锵之音,荡出圈圈涟漪,刹那间,屏障外竟传来隐隐的声音——
“……在里面吗?”
“……无支祁,你究竟有没有找对路,我们都到漩涡前了,怎么迈不过去?”
“嫌我找不到,那你自己找啊!我都说了,这个地方跨不过去,好像……好像得有人来‘开门’!”
是奚泊渊他们。
他们果然依照约定,等在结界之外。
看来这开门的法子竟是简单,只要在已有的通路上,用玉管破开一个岔口即可。
庄夭夭快急死了,一个俏公子已经这么难对付,那个打坐调息的仙子能在鬼路途中醒来,指不定更厉害,两个加在一起她已经打不过了,要是再来几个,她今夜只怕要魂飞魄散了。
眼见着奚琴再度祭出玉管,庄夭夭探出鬼气去夺。
这玉管本是无主之物,但因数千年来,与它相伴最久的人,是眼前这只女鬼,它居然听她的话,一时间脱离奚琴的掌控,朝着鬼气飘去。
奚琴眼神一凝,见庄夭夭目露喜色,他并不慌乱,托手微抬,将玉管拱手相让,随后激荡着的魔气与灵气改变了方向,在庄夭夭未有防备之时,舍弃玉管,直接卷向了她,包裹着庄夭夭的鬼身,与鬼身中的玉管,再度往西南撞去。
玉管在已经出现裂痕的通路上划开一道细小的破口。
庄夭夭哪里想得到奚琴用这招,她被灵气与魔气绞着,撞在神物拓开的屏障,快要疼死了,鬼的五感很弱,这是她做鬼以来,第一次感到疼痛,堪比千刀万剐。
“你好不要脸!”庄夭夭委屈极了,当即大骂,“你怎么打女人?!”
奚琴:“……”
下一刻,被奚琴破开的口子被一道银链撑开,锋利的刀芒也加入进来,一只化作蜉蝣的无支祁先一步冲入通路,接着是黑雾一样的魔,孟婆、奚泊渊、白元祈出现在庄夭夭面前。
与之同时,结界中的阿织似有感应,她休息了一阵,被搅浑的神识渐渐平息,终于苏醒,她手握斩灵剑,撩开结界,走了出来。
庄夭夭吓懵了,脑中一片空白。
她终于意识到这一次自己玩得太过,闯下大祸,仓惶间,她提裙就往结界中逃,鬼身如妖冶扭曲的残影,眼中的漆黑鬼气如惶然的泪,就快要落下来,她扑倒那座孤坟前,急声道:“你快出来呀——”
孤坟中无人应答。
庄夭夭的鬼声凄惶地响彻四野:“再不出来,我就要死了,以后再无人渡你怨气,你还怎么‘活’——”
她着急大叫:“你快出来呀,洛缨!”
四周寂静一瞬。
很快,寂寂无人的结界中响起一声鬼泣,尸山血海里,无数亡兵起悲歌,像是在对着孤坟低诉死生苦楚。
下一刻,孤坟内终于传来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