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姣觉得, 自己可能玩脱了。
江涟的触足如同钢铁一般箍在她的腰上,用力将她拽了过去。
被拽过去的一瞬间,她就像坠入一个黑洞洞的巨口般, 再也看不见任何画面, 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她怎么了?
江涟又用身体把她包裹起来了?
周姣强压下慌乱的情绪,试图打开芯片的夜视功能, 却仍然什么也看不见。
……怎么可能?
芯片是纳米级的, 直接植入她的大脑皮层,除非她的大脑皮层功能严重受损, 否则不可能无法唤醒芯片。
大脑皮层功能严重受损,意味着她陷入深度昏迷状态,成为了植物人。
所以,她是玩得太过火,把自己……玩死了吗?
就算没死,人体处于持续性植物状态,跟死也差不多了。
周姣闭了闭眼——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做出这个动作,但意识告诉她这个动作执行成功了,也有可能是残存的大脑功能在欺骗她。
不是第一次濒临死亡了, 周姣慌乱了一瞬,就冷静了下来。
虽然她从来没有当过植物人, 但应该不是现在这个状态……她的大脑功能应该还健在, 至于为什么无法唤醒芯片, 很可能跟江涟有关。
江涟到底把她弄到哪儿去了?
假如她被他关在身体里的话, 她不会一辈子都待在他的身体里吧?
那她会被他消化吗?
还是说, 会被他同化成另一个怪物?
数不清的疑问、猜测、震惊、恐惧如同一根根细弦在她的脑中穿梭绷紧, 令她的太阳穴隐隐作痛。
不过, 疼痛反而给她带去了一丝安全感。
至少她还能思考, 还能感知疼痛。
……说明情况还不算太糟。
黑暗的环境,使时间、空间的概念消失。
她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身在何处。
因为失去进食、睡眠和排泄的需求,有时候,她甚至会忘了自己还是一个活人。
周姣苦中作乐,觉得自己的心理素质相当坚强——普通人处于这种绝对黑暗的环境,可能早就疯了,她却还能保持清醒的神智,简直是天赋异禀。
当然,也有可能是江涟不想让她发疯。
他的目标十分明确。
不喜欢她。
但要占有她。
怪物怎么占有一个人类呢?
把她圈养在自己的身体里。
从此以后,只有自己能感受到她的存在,也只有自己能让她活下去。
这就是江涟的独占欲。
冷血、畸形、恐怖。
人类的爱,是欣赏、保护和奉献。
最疯狂的爱,也不过是具有强烈排他性的爱,不允许伴侣注意除自己以外的人。
江涟则将这种排他性放大到了极致。
想要占有她,就将她彻底隔绝在另一个世界里,仿佛把她关在了一个狭窄、密闭、非自然的巢穴里。
等等,巢穴?
周姣想起江涟说过,他可以筑巢。
她立刻“坐”了起来,向前“伸”出一只手——她并不清楚自己是否做出了这些动作,但意识告诉她,她的确把手伸了出去。
她努力去感知面前的东西,认知与现实之间似乎隔了一层黏重的薄膜,足足过了两三分钟,她才意识到面前有一条冰凉滑腻的触足,又过了两三分钟,她感到那条触足缠了上来,贪婪而狂喜地磨蹭着她的指尖。
很好。
她还是一个大脑功能正常的人类。
周姣深深吸气,强迫自己冷静和镇定了下来,大脑再度高速运转起来。
她应该是被江涟圈养在了巢穴里,因为感知不到时间和空间,她的感官出现了一些延迟——很可能没有延迟,只是她大脑产生的错觉。
她再度打开芯片的夜视功能,这一次耐心地等了很久。
果然,半晌过去,她看清了周围的一切。
……但她更希望自己没有看清。
跟她之前在廉价旅馆看到的画面不同,这一次,触足更加粗壮,更加密集,也更加恐怖和狰狞。
它们如同某种幽黑滑腻的蛇类,带着阴森诡异的恶意,侵占了她视野所及的每一寸。
像是察觉到她能“看见”了,那一刹那,她感到所有触足都朝她“望”了过来,蛇信一样湿冷黏腻的视线在她的身上缓慢滑过,似乎在检查她的生理机能是否正常。
——大脑功能正常。
——体温、心跳、呼吸、血压正常。
——无进食需求。
被圈养的人类,非常健康。
暂时不需要它们输送能量。
检查完毕,密密麻麻的触足却没有移开视线。
它们继承了主体恐怖的占有欲,必须时时刻刻注视着眼前的人类。
她太香了。
对它们有着可怕的吸引力。
最关键的是,她非常清楚怎么利用这种吸引力,令它们陷入难以遏制的癫狂之中。
她相当诱人,相当脆弱,也相当危险。
必须监控和保护起来。
期限是多久?
没有期限。
她必须时刻处于它们的监控和保护之下。
直到它们不再被那种恐怖的吸引力所挟制为止。
周姣就像被顶级掠食者盯上的猎物,感到森寒而凶猛的压迫感浇头而下,许久才一点一点地找回知觉。
她想到了一个词——“至高”。
江涟对于人类来说,是一种不可名状的至高存在。
怪不得他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只是让触足监视她。
他知道,她无法承受他的占有欲。
——她连他足肢的占有欲都无法承受。
要是他出现在她的面前,毫无保留地释放自己的贪欲,她可能会直接精神错乱,陷入某种难以想象的疯狂之中,再也无法回到自己的维度空间里。
后悔吗?
周姣扪心自问。
有一点点。
不过,她确实也爽到了,不是吗?
而且,现在后悔也没什么用了。
只能积极解决问题。
周姣试图打开网页。
她定定地盯着视网膜上的半透明网页,从未如此期待它能连接上网络服务……哪怕是个诈骗网站也好。
气氛压抑得可怕,周姣在无数诡异的注视下,尽量放缓呼吸和心跳,显得若无其事。
希望只是她对时间的感知出问题了……而不是网速真的变得那么慢。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网页终于连接成功,却没有跳转到搜索引擎,而是进入了一个临时搭建起来的聊天室。
【周姣,在不在?】
【周姣,请立刻联系我们。】
……
【一个星期期限已过,你并没有带江涟到七号码头。周姣,你要毁约吗?】
【与公司作对,是非常愚昧的决定。你的一举一动,都在公司的监视之中。芯片在你的大脑里,我们只需要一句话,就能让你爆炸或变成植物人。好好想想,你确定要跟公司作对吗?】
周姣并不惊讶公司能监控她的一举一动,早在几十年前,就有人曝光了联邦政府的“棱镜计划”,公司会继承这个“优良传统”,完全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想,应该是江涟的“圈养”屏蔽了某种电磁信号,使公司失去了对她的监控,所以才会这样几近慌乱地威胁她。
是的,在周姣看来,公司的威胁几近慌乱。
很明显,公司已经束手无策了,才会打出“芯片”这张底牌。
周姣却更在意另一个信息。
……妈的,她被江涟圈养了将近五天,是吗?
江涟真是个狗东西。
周姣按了按抽动的眉心,深深呼吸,回复:【我出了点事。】
对面几乎是秒回:【周姣?】
【是我。】
【很高兴你还活着,但是很遗憾,我们已经不需要你了。公司合成了你的气味,明天就能投入使用。你,的确非常聪明,甚至有能力摆脱公司的监控,但你对我们已经没有价值了。】
周姣看到这条消息,却精神一振,如果公司真的能合成她的气味,只说明了一点——她可以摆脱江涟了!
之前她对摆脱江涟的计划,只抱了不到一成的希望,现在却看到了将近五成的希望。
作为前公司员工,她非常清楚,公司的科技水平达到了什么地步。
——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人会彻底变成一台机器,大脑、皮肤、器官甚至是血液,都能拆卸更换。
这种猜想并非天方夜谭,公司的某些高层已经靠更换仿生器官,突破了人类寿命的极限。如果不是目前改造技术,还未实现对机体零损耗,这些高层说不定可以借此实现永生。
她相信公司的科技水平,知道他们肯定能制造出一个更加诱人的“周姣”。
到那时,她就可以全身而退了。
周姣压下心中沸腾的情绪,冷静地回复道:
【但你们仍需要我把江涟带过去。】
【你们联系不上江涟,不知道他在哪里,投资几十亿的监控系统失效了,对吗?】
公司的人陷入了沉默。
——是的,屿城的监控系统已经瘫痪了好几天。
尽管他们已经造出了另一个“周姣”,却失去了江涟的行踪。
不然也不会派人24小时蹲守在临时聊天室,一看到周姣的消息就立即回复。
他们没有告诉周姣,在漫长而无望的等待中,有些精英员工甚至生出了一个荒谬的想法:
覆盖全城的监控系统失效,只是因为江涟不想让他们看见她。
“他”将她隔绝在另一个世界里。
只有“他”能看见她。
公司严密监控每一个人的电子设备,收集、整理、操纵他们的大数据,如同《圣经·新约》里的天使,里外都布满了眼珠,纹丝不动地注视着每一个人。
没人能逃过公司的监视。
然而,他们却因为怪物的占有欲,彻底失去了周姣的行踪。
这在现代社会中,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算你完全不用电子设备,不用网络接入服务,你能保证你身边的人也不上网吗?
有网络的地方,就有公司的耳目。
周姣之前告诉江涟,公司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神”,并非故意恐吓他,而是实话实说。
江涟却让周姣消失在了现代科技的监视之下。
一个人类的气味,真的能让怪物疯狂到这个地步吗?
公司只能加紧研究的进程,一个星期之后,终于调配出了类似周姣气味的信息素,浓度是周姣本人气味的几百倍。
哪怕周姣在自己的大动脉上开闸放血,也不可能达到这么高的浓度。
诱饵和陷阱都准备完毕。
他们现在只差周姣引诱江涟走进陷阱里。
但周姣真的会帮他们吗?
她会放弃掌控江涟的权利吗?
他们却不知道,周姣已经彻底意识到,江涟是不可控的。
驯服野兽的感觉,她已经深度体验过了,很好很爽。
她也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了不小的代价,现在是时候远走高飞,冷眼旁观公司和江涟斗得死去活来了。
她耐心地等着公司的回复。
失去时间概念,真的太要命了。
等待中,她只能感到一条条蛇一般阴冷湿滑的触足在她的脚上不停地缠来缠去,缠来缠去。
大概被缠了几十下,那边才发来一条消息:
【你想要什么?】
触足似乎察觉到了她在跟别人交流,如同千百只死人的手,密密匝匝、层层叠叠地覆盖了上来。
它们冷漠而危险地“盯”着她,充满嫉妒地缠绕着她,发出阴沉而怪异的低频嗡鸣声:
“你在跟谁说话……”
“你想联系谁……”
“你想逃走吗……”
“你是‘他’的。”
“你是‘他’的。”
“你是‘他’的。”
像是为了清除她想要逃跑的想法,这些嗡鸣声直接作用于她的听小骨,令她头昏脑涨,强烈的呕吐欲从胃部猛地蹿到喉咙。
周姣没有任何犹豫,张口咬破了掌心的伤口。
血腥气弥漫。
所有嗡鸣声骤然消失。
周姣一边用力挤血,一边干呕了一声。
傻逼江涟……
滚去跟公司制造的“周姣”玩儿吧!
好半天,周姣才粗喘着找回自己的理智,一个字一个字地回复道:
【我的诉求很简单,我把江涟带给你们,你们让我离开。如果你们不放心,可以改变我的气味。我不会有任何异议。】
可能因为所有触足都被她的鲜血吸引了,她对时间的感知恢复正常,这一回公司回复得很快:【你真的愿意放弃自己的气味?】
也就公司会以为仅凭气味就能操纵江涟了。
周姣面色古怪:【真的。需要我跟你们签一份线上协议吗?】
半晌,公司发来消息:
【我们答应你的要求,但我们不知道你和江涟的位置。】
周姣有一个办法,但是,非常危险。
她不确定公司是否值得信任。
与此同时,像是发现她的流血不过是缓兵之计,数不清的触足暴怒地嗡鸣着,重新覆盖了上来。
它们像蛇一样湿滑,像冰一样寒冷,像钢铁一样沉重。
“你是‘他’的。”
“你是‘他’的。”
“你是‘他’的。”
“你在想什么?”
“你以为自己可以逃离?”
“无论你逃到哪里去,‘他’都可以嗅到你。”
“你永远逃不过‘他’的追捕。”
触足在她的唇边贪婪而痴迷地打转,似乎想钻进去,却因为某种恐怖的限制而硬生生顿住,只敢在她的脖颈上缠来缠去。
好香好香好香好香好香好香。
待在“他”的身边。
被“他”注视。
被“他”保护。
被“他”嗅闻。
被“他”占有。
占有占有占有占有占有占有占有占有占有。
你永远是“他”的。
阴冷而暴戾的嗡鸣声几乎吞没她的理智,有那么几秒钟,周姣差点真的以为自己是江涟的。
……如果她不是江涟的,还能是谁的呢?
她是江涟的所有物。
没有人格,没有尊严,没有灵魂。
她生来就是为了被江涟嗅闻。
她应该永远被江涟注视,永远待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她甚至应该生长出腺体,像牲畜一样被他标记。
这样一来,人人都会知道她是他的,她是他的……她是他的……
至高无上的声音强硬地抹去了她的意识,她的眼神逐渐失去焦距,整个人似乎变成了一张白纸,任其涂抹和书写。
——个屁!
周姣视线一凝,牢牢咬紧后槽牙,用力到下颚变硬,两颚猛地显出坚硬的线条。
她不可能失去人格、灵魂和尊严。
没人能让她失去自我。
公司不行,江涟更加不行。
她只是暂时落于下风。
只要她的手上还攥着江涟的绳子,就有机会反败为胜。
周姣完全是凭着某种可怕的意志力,给公司发了两条信息:
【接下来,我会用芯片让自己进入深度昏迷状态。】
【江涟会带我过去找你们。】
这是一场豪赌。
她完全将自己的性命置之脑后。
如果江涟不带她去找公司,哪怕她凭着强大的意志力,重新唤醒自己,等待她的结局,也是被江涟抹掉人格。
如果江涟带她去找公司,却被公司制造出来的“周姣”控制住,失去利用价值的她能否顺利逃脱,也不好说。
但她不是第一次在钢丝上行走了。
怎么都是死。
与其失去独立人格,沦为非人类的所有物,不如赌上所有筹码,彻底愚弄一次高高在上的“神”。
自从江涟暴露真面目以后,她就被唤起了一种原始而黑暗的冲动,即使前途生死未卜,也要追寻一种疯狂的刺激。
她相信,到时候,江涟也能感受到那种疯狂的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