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瑜不是一个喜欢动手的人, 但陈侧柏暴露身份后说的每一句话,都让她有种想打他的冲动:
“……行了,我不会让你去死!”
陈侧柏没说话, 只是看着她。
说实话,他现在的目光让她有些毛骨悚然。
——不是他的目光让她感到不适, 而是他眼中的情感太过浓烈了。
每与他对视一眼,她都会起一身鸡皮疙瘩,像被某种长鳞片的、触感黏滑的蛇类缠过一般。
她情不自禁捂住他的眼睛,小声说:“别这样看着我。”
怕他真的认为, 是叫他别这样看着她, 秋瑜又补充说:“……我描述得不太准确。我的意思是,有点不习惯你现在的目光……毕竟, 你以前从来没有这么看过我。”
相较于极具侵略性的目光, 陈侧柏声音倒十分平和:
“我怕你害怕。”
原来如此。
又是一个误会。
她还以为,是他对她没有兴趣, 所以眼中才看不到狩猎欲, 没想到只是……怕她害怕。
知道这一点后, 她心里的甜涩感愈发浓重了。
空气似也黏滞起来,混合着暑气,粘在她的皮肤上。
直到这时, 秋瑜才有了一点谈恋爱的实感。
之前坦露心迹后, 虽然相处得也很甜蜜,但总因他的隐瞒,而生出摩-擦和嫌隙。
现在, 终于心意相通了。
秋瑜忍不住弯起眼睛, 露出甜蜜的微笑。
即使眼睛被她的手捂住, 陈侧柏还是能看到她。
她是真的爱他。
不是敷衍, 不是欺骗,更不是权宜之计。
她爱他。
她同情他。
如果是其他人对他施与同情,他只会感到厌恶;秋瑜的同情,却令他心潮起伏,始终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
手指一直在颤抖。
自刚才起,就没有停过。
他可以轻而易举地遏制这种颤抖,但没有,反而拿被领带绑住的手,碰了碰她,示意她握住那只发抖的手。
秋瑜微讶:“怎么一直在发抖?”
陈侧柏俯身凑近她。
阴影来袭。
随着他的迫近,她心跳节奏瞬间失序。
她原本就很喜欢他的外形,他暴露非人类的身份以后,清冷、风光月霁、不近人情的外表,再加上古怪而癫狂的气质,以及眼中狂喜而亢奋的情绪。
……在他的身边,秋瑜完全无法呼吸。
性-癖全被踩中的感觉。
令人窒息。
与此同时,陈侧柏在她耳边开口:“因为你。”
秋瑜露出一个茫然的表情,完全忘了自己刚才问了什么。
陈侧柏似乎知道她会忘记,毫无停顿地继续说道:“因为你而一直发抖。”
秋瑜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要问那一句“真的要毫无保留吗”,不是不想跟她坦诚相待,而是担心她承受不住他的直白。
他没有跟她坦诚时,就直白得近似不知廉耻,答应对她毫无保留以后,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她意料之外,性-癖之中。
陈侧柏没有让她放下手,也没有让她解开他手上的领带。她却感到了他的视线自四面八方投来,聚焦于她的手,引领她的手,往下。
这里也是因为你。他低沉说。
秋瑜下意识捂住他的嘴。
但他表达感情的途径远不止于此,嘴被捂住以后,眼睛就被释放了出来。
而他的视线,比言语更加直白,更加灼烈,几乎将她烫伤。
恍惚间,生出一种被视线侵,犯的错觉。
慌乱之中,秋瑜只能扯下他手上的领带,绑住了他的眼睛。
谁知这样一来,画面更加具有冲击力。
昏暗的卧室,蛇类般蠕行的黏物质,不可名状的滴淌声响,如同怪物阴冷而危险的巢穴。
整个空间,唯一可以落脚的地方,是中心那张床。
陈侧柏坐在床上,白衬衫,黑西裤,领子因她的拉扯而略显凌乱,露出锁骨和少许胸肌。
领带蒙住他的眼睛以后,衬得他的鼻梁、下颚角和嘴唇更为醒目。
清冷与狂热,智性的冷静与疯子的癫狂,悖逆自然的黏物质与窗外机械闪烁的霓虹灯。
人的劣根性决定,难以抗拒具有反差感的事物。
而他,是她见过的最具反差感的人。
之前,她想要亵-渎他,想看他冷漠外表之下狂热的激-情,想看他总是扣得一丝不苟的衬衫凌乱,想看他漠然无起伏的视线牢牢定格在她的身上。
她成功了。
秋瑜确定,是自己主动的。
她的心脏始终跳得很快,怦怦作响。耳朵和脸颊都在散发热气,而她唯一能触及的冷源,是面前的陈侧柏。
她攀住他的脖颈,仰头,亲了上去。
他立即伸出舌-尖,回应她。
他回应的速度太快,吞咽的动作太明显,表情却没什么变化。反差感更加强烈了,强烈到秋瑜怀疑,陈侧柏是不是故意在勾-引她。
她直接问了出来。
陈侧柏也直接答道:“是。”
秋瑜想,一定是因为现实中迂回的、试探的、处心积虑的交锋太多,才让她每次都因他的直白而面红耳赤。
她眨了下眼,故意说:“就这?还有更带劲的没?”
她忘了上一次说“就这”时,整个人有多狼狈。
话音落下,陈侧柏从另一角度投向她的视线,霎时攻击性倍增。
他反手扣住她的手,将她一推,眼睛上仍蒙着那条领带。
视线却从四面八方——昏暗中每一个跳动的空气分子,朝她投去。
“当然有。”他居高临下地说。
·
秋瑜要疯了。
她感觉自己好像进入了另一个维度——三维与四维的区别是,无限延展开来的细节,以及三维世界不存在的观测角度。
还是那个比喻,你在二维世界看“圆”,只能看到一条线段,只有在三维世界才能看到“圆”的全貌。
此刻,秋瑜就从另一个维度,看见了自己。
平时无法看清的细节,全部看得一清二楚。她大脑接受不了那么多信息量,差点停转。
最后,是陈侧柏扣着她的手,一点一点地教她看清四维世界。
也教她看清自己。
乍一看四维世界的自己,就像做体检一样,有些不忍直视。但那种广阔感,完全是三维世界无法比拟的。
秋瑜想起自己看过的一部老片,男主不慎掉进了五维空间。过去的一切,在他眼中铺展、延伸、再铺展、再延伸……她现在就是这种感觉,仿佛站在了两面相对的镜子中间。
她低头,看到了自己的身体结构,骨骼、血管、内脏、心脏的每一次泵血……乃至于心肌细胞。
除此以外,也包括陈侧柏的。
跟书里、电影里写的一模一样,所有细节都是并列的,完全铺展开来的,海潮一般涌入她的眼里,令她眩晕,令她窒息。
尤其是,还是在这种情况下……
秋瑜再也不敢说“就这”了。
她羞窘地闭上眼睛,不想再看。可是,眼皮并不能遮住目光。四维世界里,三维生物没有能力遮住自己。
她是透明的。
从里到外的被审视,被观测,被研究。
秋瑜只好恳求,陈侧柏带她离开四维空间。
陈侧柏应允了。
但回到自己的世界,也没好到哪去。刚看到无限延伸的细节,再回到三维世界,就像从广袤的太空中,回到幽闭的电梯轿厢里一般,有种强烈的窒闷感。
仿佛没开空调的暑天,热气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黏黏地腻在肌肤上。偶尔吹来一阵凉风,汗干了,汗凝成的盐粒仍在裹缠在身上。
更何况,陈侧柏并没有抽离。
于是,这种窒闷感是从外到里的。
秋瑜微微睁大眼,望向面前的陈侧柏。
他似是知道她喜欢他被领带蒙眼的样子,所以始终没有扯下那条领带。
眼睛被蒙住,其他表情就格外明显。
——额上微凸的青筋,微微抿紧的唇角。
秋瑜想起之前自己的比喻。
当时,她不知道他爱她到这种程度,希望从他的身上汲取沉重而激烈的感情,如同一艘漂泊不定的船,渴望抛下象征着安定的锚。
她终于获得了那种梦寐以求的安全感。
而不是像父母一样,抛却一切感情,一生都汲汲营营。
·
秋瑜知道陈侧柏疯了,但没想到他那么疯。
以前她以为自己在这方面跟他势均力敌,现在才发现完全是她的错觉。
……洋娃娃那个比喻倒不是错觉。秋瑜严重怀疑,他非常想要一个接榫娃娃,给接榫娃娃穿衣,梳头,喂水,洗澡,牢牢攥住接榫娃娃的关节连接处,不允许它逃离。
因为,秋瑜现在就是他手里的那个接榫娃娃。
到底过去了多久……秋瑜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从陈侧柏彻底暴露真面目开始,她就再也没有用自己的脚走过路。
他一直抱着她,一手穿过她的膝弯,另一只手按在她的背上。有时候,也会让她揽住他的脖颈,让她坐在他的手臂上。
从卧室到客厅,再到厨房,无论他做什么,哪怕只是去客厅倒一杯水,都不准她从他的怀里下去。
简直像两张被打湿的纸,因水的渗透而逐渐黏在一起,随着时间的流逝,变成了一张难舍难分的纸浆。
秋瑜很爱陈侧柏,但确实有些顶不住了。
也就是这时,她才意识到,之前给自己挖了一个多大的坑——她要求陈侧柏对她毫无保留。
而她完全无法拒绝这样的陈侧柏。
于是,当她表露出想要自己走路的意愿时,他眼神莫测地看了她片刻,俯过去,用下颚轻蹭了她一下。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学会了这种动物标记领地般的示爱。
尽管已进入另一维度,他仍然在三维世界里拥有实体,也按照三维世界的生物学规律一样正常代谢。
所以,他的下颚长了草根般的胡茬,蹭她的时候,就像野兽舌-头上的倒刺似的,带来微妙的痛感。
秋瑜连忙把他的脑袋推远了一些。
陈侧柏毫不在意她的动作,只说:“我想要一直抱着你,也有能力一直抱着你。”
后一句话,令秋瑜头皮微紧。
有害怕,也有刺激。
她心脏怦怦狂跳,尽量不跟他一起发疯:“……可是,我还要上班,你也要上班。”
说完,秋瑜才想起上班这回事,立即打开芯片,想看自己旷工多久了。
陈侧柏没有阻止。
秋瑜看到芯片上显示的时间后,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阻止——时间一动不动,似已停滞。
怎么说呢,她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许多科幻作品,都猜测第四维是时间。但也仅是猜测而已,人类只能运用“类比”去描述更高维度的空间,而不能真切描述出四维空间的模样。
哪怕她曾短暂地进入过四维空间,因为大脑无法承载爆炸式的信息量,最终也只留下了一个“广阔”的印象。
她不知道陈侧柏是怎么做到的,使时间停滞,将这里变成了一个永恒的空间。
现实生活中,一切皆有终点。
但在这里,他们可以只有彼此,无止境地相守下去。
秋瑜有些意外。
她见过陈侧柏全身心投入研究的模样,冷静专注,极具攻击性。
那时,她以为他是一个眼里只有研究的学者,必须不停探索,不停钻研,才能满足内心蠢蠢欲动的求知欲。
没想到他居然愿意跟她待在一个无变化、无止境、近似于死寂的空间里。
……他不会觉得无聊吗?
这时,她下巴被捏住,低头,对上陈侧柏的双眼。
这段时间,他一直没戴眼镜,但她还是没看习惯他那双冷峻而狭长的眼睛。
——线条太凌厉了,如霜如刃,更何况望向她时,眼中还有那么浓烈深沉的感情。
每次对视,她的胸腔都会像蚂蚁爬过似的发痒。
秋瑜下意识移开视线。
陈侧柏却误解了她的行为,面无表情地掐住她的脸颊,转过她的脸庞,声音也变得阴冷瘆人:
“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