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炸虾三虾面

为了转移愤怒干饭的嬴小政的注意力, 朱襄一边带着嬴小政去种地,一边给嬴小政讲述七国对农业的政策,引发嬴小政思考。

白起就像是一个老农一样, 扛着锄头走在嬴小政身边, 充当护卫。

他刚和朱襄一起锄了草。虽然很久没有下过地了,手艺也还没生疏。

秦国迁都到咸阳之后, 咸阳附近一直是最重要的农业产区之一。

雍州宜黍、稷。咸阳城附近虽然也种了小麦,仍旧是以黍和稷为主。

小麦需要大量的水, 咸阳的灌溉条件不如邯郸附近, 所以朱襄手握优良小麦种子, 也没有在咸阳城附近推广小麦, 而是尽心尽力地帮农人解决种植小米和黄米中遇到的问题。

等抽到了玉米,他才能在较为干旱的地方将小米和黄米替换成玉米,增加农人的收入。玉米对陕西的重要性很大, 陕西农业厅发布的指导文件, 几乎有一大半都在说玉米。

关东平原可以种植小麦。等李冰把都江堰修出来, 成都平原就可以种植水稻。这是朱襄明年的工作。

等李冰入蜀的时候, 朱襄准备一同去。利用手中的水稻种子开发成都平原, 不仅能盘活巴蜀, 说不定还能让楚国的平民归心,不打仗就能获得一些地盘。

楚国和齐国是七国中最不重视农业生产的国家, 两个国家不重视农业生产的原因都是因为太过富庶。

齐国靠海, 通过商业能积攒大量财富。如今的齐国奢靡成风, 民间攀比程度堪比后世魏晋时的豪商和世家。

正因为有这样的风气,秦国才能仅仅用重金贿赂, 就让一个庞大的齐国在秦国统一战争中静静等死。

楚国处于长江流域, 后世已经证明, 这是最适合经济发展的区域,亚热带季风气候几乎完全贴合了大部分农作物的需求,极其优越的水热条件,让楚国处于撒一把种子就能等丰收的地步。

“自然条件太优越,楚国‘火耕水耨’就能无饥馑之患。没有急迫的需求,让楚国便荒废了对农业的管理,所以楚国少有冻死饿死的人,也少有富裕的人。庶民基本都处于贫困中。”朱襄道,“吴起曾经想移民到未开发的地方,垦荒扩田,被楚国贵族反对。吴起死后,楚国就在农业上再无作为了。”

嬴小政不解:“垦荒不仅能让庶民有更多的田,也能让贵族得利。为何楚国贵族要反对?”

朱襄笑道:“政儿,在楚王眼中的荒地,就真的是荒地吗?”

嬴小政皱眉思索。他心中浮现出梦境中的自己巡视七国,特别是巡视中原地带的见闻。

“贵族多隐田,以逃避赋税。”嬴小政板着脸道,“吴起明面上是下令垦荒,其实是清查贵族隐田。”

朱襄揉了揉嬴小政的脑袋:“政儿真聪明,就是朝中官吏,也不一定一眼就能看出其中关窍。”

没有秦王也没有范雎在身边,白起也很随意地开口道:“树干和树枝争夺营养,树枝过分繁盛,就会抢夺树干的养分。吴起想要剪除一些多余的枝叶,保证树干的成长,怪不得会惨死。但枝叶争抢了太多养分,树干垮塌,枝叶岂能独存?”

朱襄道:“我曾听闻边境有座小城的城墙因风吹雨淋露出了石砖,许多人偷偷去偷砖。他们知道城墙垮塌匈奴就会将他们杀死,但他们会想,我只是拿走一块砖,城墙怎么会垮塌呢?”

白起颔首:“和打仗时冲锋一样,兵卒以为自己一个人的退缩,不会导致战争的失败。”

朱襄道:“许多不同的事物的道理都是一致的。白公看出楚国各自为军,贵族的军队不是楚王的军队;我看到楚国空有良田却不思耕耘,赋税靠盘剥穷人,使穷者更穷富者更富,导致国库空虚民众困顿。最终都是指向灭亡那条路。”

嬴小政嘟囔:“但楚国还是难打。”

朱襄道:“楚国不是难打,而是疆土太大了,需要时间。再者秦国朝堂中楚国宗室高官众多,只争夺城池,哪怕把楚王的祖陵烧了他们也不在意。但楚国灭亡,让他们失去了一国宗室的身份,变得与其他士人无二,他们就不肯了,定会和楚国里应外合,拖累秦国攻楚进度。”

嬴小政抬头看向烧了楚王祖陵的白起。

白起给了嬴小政一个十分平静的眼神,好像烧楚王祖陵的人不是他似的。

嬴小政抱着藕节般的手臂,气鼓鼓道:“没错!他们一定会这么做!”

可恶的昌平君!

昌平君是楚王负刍的兄弟。楚考烈王崩逝后,楚国王位继承争斗惨烈,楚王负刍就是杀了兄弟楚哀王自立。

楚考烈王曾在秦国为质子,昌平君便是楚考烈王在当质子的时候生的儿子。

因子楚成为华阳夫人的嗣子,楚国外戚继续在秦国朝堂占据一大块地方。秦王子楚和秦王政都十分信任昌平君。秦王政灭嫪毐和吕不韦时,昌平君就是支持秦王政的心腹之一。

昌平君几乎和楚国毫无关系,也能为了楚国背叛秦国,嬴小政不断抱着小短手点头,舅父说得对!

“今日的课程结束。”朱襄将嬴小政抱起来,“给政儿留下的功课是,如果政儿是楚王,要怎么让楚国强盛。嗯……你就选吴起时期的楚王,想想怎么完成变法。”

嬴小政握着肉乎乎的小拳头道:“这还不简单?反对的人全杀了!”

杀人无数的白起眼皮子直跳,与人为善的朱襄却哈哈大笑。

“楚国可不比秦国,如果楚王下令杀贵族,恐怕活不到第二日太阳升起来。”朱襄笑道,“政儿,这个作业可不简单,你还是先去了解一下楚国吧。”

嬴小政瘪嘴:“我只需要知道如何灭掉楚国,为何还要去思考怎么当楚王?”

朱襄道:“因为将来楚国也是你的疆土啊。而且将其他国君的经验教训学会,政儿和政儿的后代才不会犯同样的错误。再者,现在秦国能违抗秦王的大贵族很少。等天下统一之后,七国的贵族加起来就很多了。那时的秦国,和此时的楚国有很多相似之处。”

嬴小政伸手抱住脑袋。

舅父别念了,政儿已经开始头疼了!

白起见嬴小政居然真的开始思考起来,十分惊讶。

寻常秦国公子此时还未启蒙,政儿就已经开始思考国政了。不愧是朱襄养大的孩子。

劳逸结合,朱襄给嬴小政抛了个难题后,就立刻带嬴小政去河边玩耍。

秦王的王庄面积十分宽广,不仅有田地,还包含了大片山地。

历代秦王都很喜欢狩猎,《诗经·秦风》中还专门记载了秦公狩猎的诗歌。如果朱襄和嬴小政想,他们现在就可以入山狩猎。

当然,战五渣朱襄和小肉团子嬴小政此刻肯定是不想的。

在作为狩猎场的山地和开垦的农田交界处,是一条从山上流淌而下的小溪流。小溪流沿着开辟的沟渠蔓延,给整个农庄提供灌溉的水源。

在小溪流流入沟渠前,溪水还没有被农田的营养物质污染,十分清冽,其中有许多鱼虾水草。

夏天时穿封闭的靴子容易得脚气,雪做了许多草鞋,不仅朱襄和嬴小政穿着草鞋,白起脚上的草鞋也是雪所做。

雪还用草编了草帽,给三人遮阴。

嬴小政背着草帽,蹬掉草鞋,在朱襄的看护下扑进了溪水中。

朱襄选的玩水的地方水面很浅,嬴小政挽着裤腿走进溪流中,水面还不到他的膝盖。

“哈哈哈,舅父,有鱼在咬我!”嬴小政蹦蹦跳跳,然后脚一滑,一个屁股蹲坐在了水里。

朱襄在嬴小政摔倒的时候护了一把,减轻了嬴小政蹲坐的力道。

嬴小政屁股上的肉肉也起了很好的缓冲作用,他摔倒的时候屁股一点都不疼。

“都湿透了,那就继续玩水吧。舅父带了替换的衣服,随便玩。”朱襄一边说,一边从背后取下草帽,舀起水泼向嬴小政。

“啊呸呸呸。”嬴小政吐出不小心喝到的溪水,使劲晃脑袋。

他也取下小草帽,坐在水中不断用小草帽向朱襄泼水:“舅父看招!”

“挡住!”朱襄用草帽当盾牌遮住嬴小政的袭击,右手往下一划,打起的水花再次朝着嬴小政扑去。

嬴小政手短腿短,泼水哪比得过朱襄?他气得哇哇叫,叫白翁来帮忙。

白起:“?”

他无视嬴小政的求助,找了一棵树靠着坐下,看幼童和与幼童一样幼稚的长平君玩水。

农田中有正在耕种的农人。他们听到朱襄和嬴小政的欢笑声,忍不住朝溪水这边张望。

但如在邯郸时不一样。若在邯郸,此刻已经有农人围了过来,与朱襄聊天,送嬴小政礼物。但秦人不敢。

他们顶多远远观望着,在朱襄的视线移动过来时,就惶恐地低下头。

他们在耕种的时候不敢说话,不敢离开田地,更不敢主动向贵人们搭话。

嬴小政玩累之后,朱襄抱着嬴小政,坐在溪边树荫处踢水。

嬴小政低着头看了一会儿自己踢的水花,道:“舅父,我有些想念以前。”

朱襄:“嗯。”

嬴小政道:“以前我和舅父去村中田边,好多人围着我们说笑。”

朱襄:“嗯。”

嬴小政道:“他们送我玩具,抱着我玩耍,给我讲笑话。”

朱襄道:“以后政儿身边的人多了,他们也会讨好你。”

嬴小政道:“那不一样。舅父知道不一样,故意逗我。”

朱襄笑道:“就是逗你。”

朱襄擦了擦嬴小政脸上的溪水,道:“人往前走的时候,许多事物都会被丢在身后。虽然怀念,但即便能回头也不能往回走了。以你的身份,恐怕在蔺公封地上经历的事,永远不可能再出现。不过你会记得那时的事,对吗?”

嬴小政使劲点头:“我记忆力很好。”

朱襄道:“那就足够了。”

他笑眯眯道:“虽然不能重现过去的事,但现在也能创造新的回忆。政儿,我看河里有许多鱼虾,舅父钓鱼,你钓虾,我们比一比?”

嬴小政笑道:“好!”

朱襄带着嬴小政上岸的时候,雪赶了过来。

她听到朱襄要带嬴小政去溪水旁时,就猜到两人肯定会玩水。虽然带了衣服,雪还是不放心,特意熬了姜汤过来。

雪身体不好,禁不得晒。她送来姜汤,监督试图耍赖的嬴小政喝下后,就立刻转身回宅院。

回宅院后,她还要织布做衣服,事情很多。

哪怕秦王赐下了许多会纺织的侍女,雪还是希望朱襄和政儿的衣服由她亲手准备。

“你在我面前喝个姜汤就像是舅父要谋害你似的,怎么舅母来了,你就变乖了?”雪离开后,朱襄点着嬴小政的小鼻子道。

嬴小政皱着鼻子不说话。

舅父只是会装腔作势地训斥几句,舅母是真的会扒了我的裤子揍我的屁股啊。

“不是钓鱼吗?”看完热闹的白起道。他对朱襄拿出来的钓鱼工具很感兴趣。

“来来来,白公,我们和政儿比一比!”朱襄拿出准备好的鱼竿鱼篓。

朱襄拿出的鱼竿对如今的鱼竿有一点点改进,但改进不多。在此时,已经是竹子做的鱼竿、蚕丝做的鱼线、羽毛做的鱼漂、骨头做的鱼钩,什么铅坠之类也用小石子代替,基本和后世的鱼竿差不多。

朱襄顶多在鱼竿上加了一个卷轮便于收线。

虽说是三人出游,其实暗地里有许多名为家丁其实是秦王派来的护卫,带的东西也很多。

朱襄安装了两张躺椅,拿出了几个小板凳,还招呼护卫一起坐。

护卫表情有些尴尬,但还是拿着小板凳走了。

他们在树荫下坐着面面相觑,总觉得每次向君上回报时,就像是在说故事似的。

朱襄嘴上说着要好好钓鱼,把鱼饵一抛,脚踩着鱼竿,就躺在躺椅上闭目小憩。

白起手握着鱼竿,一双鹰目死死盯着水面,钓鱼钓得十分认真。

嬴小政则抱着一个放着鱼饵的小碗,坐在水边的折凳上,愁眉苦脸地把穿了饵的线垂入水面中。

刚才脑子一热同意了舅父的“比试”,现在他怎么觉得自己又被舅父骗了。

这样真的能钓起虾吗?

还真能。

嬴小政迅速将线扯出水面,河虾落在地上。

他兴奋道:“舅父!我钓到虾了!”

“哇,政儿好厉害,再接再厉,舅父也要努力了。”朱襄嘴上这么说,眼睛都没睁开。

白起瞥了朱襄一眼,冷哼了一声,继续全神贯注地看鱼漂。

钓起了一只虾后,嬴小政便不再怀疑朱襄的话。

他乖乖坐在水边,全神贯注钓虾。

一刻钟……半个时辰……哪怕只钓上来五只虾,嬴小政仍旧全神贯注,没有喊累喊无聊。

白起已经钓起来三条鱼。他年纪大了,注意力不能长久集中,便学朱襄躺在了躺椅上。

他看向嬴小政,脸上不由浮现慈祥和感叹。

朱襄常将“三岁看老”挂在嘴边。别的孩童白起不确定,但政儿确实可以三岁看老。

孩童性子最难安定,政儿现在就能耐住性子,待长大后,肯定是一个十分厉害的王。

白起在想,自己要不要教政儿一些东西?

秦王让他住在朱襄家,应该是想他让教政儿。但白起谨慎,即使秦王有这个意思,他也不愿意过早涉足秦国王位争斗。

何况太子还没继位,政儿这都是第四代继承人争斗了。

但看到如此良才美玉,要忍住去雕琢的冲动,真的很难。

白起又看向一条鱼都没钓到,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的朱襄。

白起南征北战,秦国的疆土他几乎都用双足踏足过。所以朱襄所说的秦国的弊端他也知晓。

现在秦国的政策,确实最适合秦国。若更改了,恐怕只会让秦国衰落。但等秦国统一之后,秦人真的能迎来更好的生活吗?

如果有朱襄辅佐,有朱襄养育的政儿当秦王,或许真的能。

遍看如今的秦国公子,谁能比得过子楚,比得过政儿?

就算为了自己的子孙后代,为了跟着他浴血奋战的老秦人,偶尔冒点险,也没关系吧。

如果不是朱襄,或许长平之战之后,自己就会遭遇危险。这条命还在,本来就有朱襄的一部分功劳。

“朱襄。”白起开口。

闭目假憩的朱襄睁开眼:“白公,有何事?”

白起道:“你不是说要做一个叫战略游戏的棋牌给政儿?我要一套。”

朱襄直起身体,高兴地对白起作揖:“好!如何教政儿玩游戏,就交给白公了。”

白起道:“我很严格。”

朱襄道:“白公放心,政儿读书时比老师的要求更严格。到时白公恐怕要管着政儿,让政儿别太劳累。”

他看向完全没有关注这边,还在认真钓虾的嬴小政:“我就负责教导政儿玩乐。”

白起板着的脸一垮,道:“你别太纵着政儿。”

朱襄笑道:“政儿还小。他现在的学识已经超出了孩童许多,该多玩乐了。人的童年就这么短,等他长大,能自己振翅飞翔后,就会遇到永远也解决不完的烦恼。现在趁着有许多长辈护着他,我希望他无忧无虑。”

白起看着又钓起来一只虾,眼睛闪闪发亮的嬴小政,心里虽然不认可朱襄,但也叹口气,没有反驳。

身为秦王的继承人,对政儿再严苛也不为过。但看着政儿开心的模样,他说不出口。

何况,政儿经历了那么多事,也算不上无忧无虑了。

比起在秦国被教养长大的众多公子,政儿吃的苦,他们一辈子也不会吃到。

“啊,我的鱼也上钩了。”朱襄一拉鱼竿,一条白磷大鱼跃出水面,击碎了波光。

……

嬴小政是被朱襄背着回家。

他咂巴着小嘴,梦里还在喊钓虾。

朱襄对白起抱怨:“政儿越来越沉了,或许真该让他吃点素。”

白起瞥了朱襄一眼:“五六岁的孩童沉一点更好。即便长大了,也是肚子越大越好。他现在的肚子还不够大。”

朱襄:“……”哦,审美不同。

这时期的将军肚、富人肚是生活富裕的象征。虽然白起没有将军肚,一直浑身精瘦壮实,但他挺向往将军肚。

看着嬴小政独属于孩童的鼓鼓小肚子,白起十分满意。

还不够胖,应该再胖一些。与政儿同辈的小孩,哪个不是胖子?

孩子就要越胖越好,叫福气。

朱襄只能说,照他们这样养,别把孩子养成青少年高血压高血脂了。

朱襄颠了颠背上的政儿。

政儿啊政儿,没有舅父在,你就会被人喂成超级大胖子。以后教科书上的秦始皇,就是一个大胖墩了。

不过现在教科书上秦始皇从衣着上与真正的秦始皇差别也很大。秦始皇是真的很讨厌带珠帘的冠冕和繁复的礼服。

秦始皇的“真爱”是通天冠。现在政儿就对通天冠爱不释手,可惜没头发,戴不上。

“回来了?”雪站在门口,“政儿睡了?”

朱襄将背上的嬴小政交给雪:“等我做好饭,他闻着味就会自己醒来。鱼先养着,把政儿心心念念的虾做了。”

嬴小政虽然很努力地钓虾,但钓出的一小碗虾还不够他一个人吃。朱襄早就让人去抓了一大盆的虾。

“白公,你也休息会儿,等我做好饭叫你。”朱襄道,“白公能吃虾吗?”

白起道:“我没什么不能吃。”

朱襄理了理被睡梦中的嬴小政抓乱的头发:“好。”

小混蛋政儿,睡着后把舅父的头发当河虾抓吗?

换了身衣服,稍稍打理了一下仪容,朱襄到了厨房,让人生火做虾。

虾的味道十分鲜美,只需要用葱姜水一煮,蘸酱就很好吃。

但政儿第一次吃虾,朱襄不想这么敷衍。

“没有人不爱炸虾,再做个红烧大虾,一个三虾面。”朱襄撸起袖子,让下人一同帮忙剥虾。

炸虾要保留虾头,红烧大虾只需要开背,三虾面就要把虾仁全部剥出来了。

后世的大豆,现在称为戎菽、大菽,春秋初期已经在中原大规模种植。秦国平民也靠大菽度过荒年,种植面积已经远远超过了小菽(赤小豆)。

朱襄来到秦国后,不用再遮遮掩掩,担心被秦王抓进王宫里当寺人(秦王:?),所以将大豆榨了油,有了足够的植物油吃。

去壳的虾先用胡椒和盐腌制,再裹上土豆淀粉,入油锅炸制,就是美味的炸虾;

开背的虾入热油锅用豆酱、肉酱、香料翻炒,加入茱萸油,就是美味的红烧大虾;

用虾头熬出虾籽,虾头汤勾芡做成浓汤,虾籽、虾肉与煮熟后过凉水的面条加浓汤翻炒,就是三虾面。

做好了主菜后,朱襄又将萝卜切丝,用芝麻油和盐拌好,做成爽口的小菜。

“或许可以腌制泡菜了。”朱襄见在秦国吃的盐质地很好,起了腌制泡菜的心思。

在制盐工业还没有兴起的时候,井盐确实比海盐好吃多了。以前他在赵国吃的盐,虽然经过了他层层过滤,但放多了仍旧有苦涩。若腌制泡菜,味道十分差。

凉拌了生萝卜丝后,朱襄又采来豆叶做成羹汤。他让人把饭菜端到桌上时,嬴小政果然已经闻着味道醒来。

在朱襄的恶趣味下,雪为嬴小政缝了个带着花边的小围裙。

嬴小政穿着花边小围裙,坐在专门为他打造的高高幼儿椅上,显得更加憨头憨脑。

朱襄决定自己一定要苦练画技。政儿实在是太可爱,一定要留下画作。

“来,先尝一个炸虾。”朱襄捏住虾尾巴,送到了嬴小政嘴边。

嬴小政张嘴,一口酥脆,唾液疯狂分泌:“好吃!”

“这是……”白起拿起筷子架起一只炸虾,“这外面的脆壳是什么?”

“是土豆磨的粉。”朱襄道,“白公试试?”

他喂完嬴小政后,拿起筷子夹起一只虾,蘸了梅子酱后递给雪:“尝尝。”

雪咬着酥脆的面壳,忍不住抿了一下嘴:“好脆……好容易落下碎屑。”

她看着桌面上的面衣碎屑,有些不好意思。

“在意这个干什么?”朱襄道,“三虾面不多,一人只有一小碗,赶紧尝尝。”

他先给白起盛面,然后给雪盛,之后把盛面的小碗在嬴小政面前晃悠了一圈,气得嬴小政怒目而视。

朱襄笑着把面碗放在嬴小政面前后,才端着只剩下薄薄一层底的盆子,直接把盆子当碗。

嬴小政用筷子卷起面塞入嘴里,浓缩了鲜虾所有精华的面汁在嘴里爆开,就像是一群小人在他嘴里敲锣打鼓,震得他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嬴小政疯狂吞咽口水,手上吃面的动作却非常慢。

就这么一小口面,他担心吃快了就没有了。

“等我长大了,一定要让人天天给我做三虾面。”嬴小政鼓着腮帮子道。

朱襄失笑:“偶尔吃一次很好吃,连续吃不仅会腻,还会得病。这世上好吃的东西这么多,若天天指着一样食物吃,政儿就会错过更多的美味。”

嬴小政烦恼地皱起眉头:“好吧,舅父做什么,政儿吃什么。”

如果舅父不做给他吃,其他人做的三虾面恐怕也不会那么好吃。

在朱襄离家时,家里的厨子虽然也能做舅父做过的菜,嬴小政总觉得味道不太对。

他将这件事告诉舅父,想博得舅父“怜惜”,给他做大餐。但舅父捏了捏他肚子上的软肉肉,给了他一个“你继续编”的眼神,十分气人。

“我看君上很快就会来找你吃虾了。”白起尝了一只红烧大虾,感慨道,“你的厨艺比起易牙也不须多让了。”

朱襄脸一僵:“白公,你在骂我吗?”

白起捋着胡须,畅快大笑。

他来到朱襄家后,还是第一次对朱襄畅快大笑。

显然,他确实是在打趣朱襄。

“你是伊尹。”笑完之后,白起道,“以鼎调和五味来治国,你很像伊尹。”

伊尹是辅佐商汤的贤臣。他原来是奴隶,还是厨子。

朱襄的身份虽然没有伊尹那么低,但确实和伊尹有相似之处。许多人已经称朱襄为秦王的伊尹。

说朱襄是齐国的奸臣易牙,自然是开玩笑的。

朱襄道:“我家就政儿这一个胖娃娃,如果我是易牙,难道是让政儿自己啃自己的胳膊?”

满嘴虾油的嬴小政茫然抬头,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说到自己。

白起好奇道:“说到秦王,你不想君上,不想太子,不想公子子楚,怎么突然说到政儿了?”

朱襄拍了一下脑袋:“我带政儿去找君上,让君上咬政儿的手指头一口?”

嬴小政:“???”舅父在说什么胡话。

白起扶额:“你闭嘴。就算君上纵容你,你也不能如此无礼。”

朱襄摸着鼻子道:“君上大度,肯定不会生我的气。”

嬴小政低头继续与面条搏斗。

雪叹了口气,也低头喝羹汤,不想理睬良人。

秦王真的不生气吗?

秦王拍桌大笑。

“先生,怪不得蔺卿会追着朱襄揍。”秦王大笑道,“你听听他说的什么胡话?”

范雎现在就很想冲过去揍朱襄一顿。

白起说你是易牙,你就要让政儿自己啃自己的胳膊以证明自己是易牙吗?

哦,你还准备让君上去咬政儿的手指头。有你这样的舅父?

“荀卿已经在秦国边境,我请君上派人迎接荀卿。”范雎道,“我事务繁忙,白起又对朱襄太过纵容。朱襄身边还是得有师长看护,否则他的荒诞行为被他人得知,可能会为他招祸。”

“我不在意,其他人在意又如何?”秦王继续大笑,看到秦国公子那群蠢样的郁气都被笑没了。

让秦国朝堂提春花入秦一事,确实是他与范雎商量,考验一下朝堂大臣和其他秦国宗室。

子楚和政儿虽好,但宗室中人才不嫌少。秦国要统一天下,六国人才来者不拒,但六国宗室就要稍稍警惕一些。

朱襄说得对,六国宗室虽然不在乎自己国家失去了多少土地,但他们在乎自己宗室的身份。

哪怕他们在秦国仍旧拥有高官厚禄,但一个宗室身份,总让他们觉得高人一等,与其他同僚不一样。而这一点不一样,就会让他们背叛秦国。

子楚大出风头,秦国公子肯定会联合起来针对子楚。朱襄身为子楚最有力的支持者,自然也会迎来一些人的算计。

用春花算计朱襄是最蠢的一件事,也是最伤害秦国的一件事。

现在朱襄展现出的本事,肉眼可见会为秦国提供多少助力。他们挑拨子楚和朱襄的关系没关系,但若真的伤害到了朱襄,就证明他们没有远见,眼中没有秦国的利益。

如果秦国公子不以秦国为重,那他们更适合当个庶人。

在朱襄捧出春花这个工具之后,秦王发现春花这个工具非常好用。

春花入秦之后,身边就会吸引许多蠢货和对秦国不利的人。他只需要派人看着春花,然后从接触春花的人抽丝剥茧,就能找到有异心的人。

秦王初次用了春花这个蠢货吸引器,然后发现自己大部分儿子孙子曾孙子都是蠢货,气得脸色都铁青了。

即便是范雎,此刻也无法安慰秦王。

七国贵族都一样,多以自己利益为重。将国家和君王放在自己前面的人是贤人,而世上贤人本就罕见。

秦国是因为有一个英明又强大的秦王,所以底下的人不敢有小心思。这不代表他们就真的一心向着秦王和秦国。

秦王对自己的子嗣还有不切实际的奢望,才让范雎感到奇怪。

可能秦王就算再厉害,终究也是一个人,一个老人。

范雎见秦王又要提起那群愚蠢的宗室,转移话题道:“白起似乎终于肯教导政儿了。他就是太过小心谨慎,倒显得有点不够忠诚了。”

秦王笑着摇摇头:“白起老了,心里也该为能寿终正寝打算了,我不怪他。”

范雎知道秦王会这么想,才故意说这句看似给白起穿小鞋的话。

范雎很聪明。相处了这么久,范雎已经看出白起在小心翼翼讨好他。

虽然自己处于强势地位,但范雎看着有些心酸。

白起为秦国立下的功劳,即便是他也不敢相提并论。白起已经老了,又不与他人多过结交,对君王没有威胁。一个英明的君王,肯定会让白起安享晚年,享受死后殊荣。

可白起如履薄冰,仿佛现在已经带不动兵的他,很容易就会被君上抛弃似的。

是仿佛吗?

范雎想起自己曾经想要与白起为敌。他只是嫉妒白起,不希望白起位居他之上。但范雎从未想过,会因为这点嫉妒去冤杀白起。

可如果自己做了诬陷白起的事,君上认可了自己的诬陷,那白起或许就不是如自己想象的那样被君上疏离,而是直接被杀吗?

会这样吗?

范雎想到这个可能,居然不寒而栗。

他又想到蔡泽私下对他说的话。月盈而亏。他是不是到了该想一想自己身后事的时候了?

“确实。”范雎道,“白起已经老了。我看他在朱襄家钓鱼种田,教养政儿,过得很不错。唉,我也想念朱襄做的饭了。不知道那让政儿把盘子都舔了的三虾面是什么味道?”

秦王笑得停不下来:“无论再美味,也不该舔盘子。走,今日我们就去吃三虾面!”

秦王起身,和范雎一起出宫。

朝堂那些蠢货真是太伤他心了,他需要去朱襄家吃点好的,缓和一下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