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蛙南瓜子

    朱襄在东瓯的大动作,逐渐引起了东瓯贵族的紧张。

    他们本以为,朱襄就是站在田边指手画脚。哪曾想,朱襄居然带着秦军在田间耕种。

    一开始,东瓯贵族以为自己占了大便宜,好像秦军成了他们的奴隶似的。

    当漫山遍野的秦军下地耕种时,东瓯这大片的田地看着还是他们的田地吗?

    当他们看到自己的农奴人心浮动时,立刻感到了情况的紧迫。

    即使他们不能预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也敏锐地察觉必须立刻禁止秦军继续耕地。

    秦军强大,屈尊降贵为东瓯人耕地,直接强硬地驱赶出去,肯定不妥。他们连忙向东瓯王送信,希望东瓯王回来解决此事。

    赢小政不悦道:“舅父你看,这群人不识抬举,你就不该来帮他们。”

    朱襄替刚洗完头的嬴小政擦脑袋:他们这么快就反应过来,还不算太蠢。”

    嬴小政疑惑:“嗯?反应过来什么?”

    朱襄问道:“政儿,吴郡现在缺人开发荒地,楚王说他愿意派出一万楚军南渡吴郡帮我们耕地,你同意吗?”

    看着朱襄脸上的笑意,嬴小政不好意思地伸长脖子,撞了一下舅父替他擦头发的手,板着脸道:“他们现在才反应过来,真蠢!”

    不管秦军上岸做什么,当秦军长时间在东瓯常住人口最多的沿海平原停留的时候,东瓯国就已经做错了。

    李牧都在愁能当探子的兵卒太少,不够使了。

    “不仅如此,我让秦军下地耕种,还让这里的农奴们看到了另一种生活方式。”朱襄道,“东瓯的贵族只占东瓯人口的不到两成。只要其他八成人向往秦国,向往中原,秦国要拿下这块地就容易许多。”

    朱襄没有和嬴小政说什么底层人民的辛苦,说什么奴隶解放。

    这么多年,朱襄深刻地认识到了前世课本上枯燥的文字所表达的含义。

    用道德感化的方式让贵族这群既得利益者良心发现,去主动帮助底层人民过得好,那是违背现实规律的事。

    或许阶层中有背叛阶层的人,但不会有背叛阶层的阶层。

    朱襄想要让统治阶层做一些惠民的实事,就要让统治阶层知道如此做之后,能获得怎样的利益。

    这种利益不仅要大于他们付出的代价,还要大很多倍,让他们“利欲熏心”,愿意更改现在习以为常的行为和思想。

    因为改变习惯和思想需要很大的工程,造成很大的动荡,远远比表面上付出的代价多。

    荀子推行“仁德之君”“大义之兵”,没有国君心动。

    其实国君知道这样做有好处,但他们从未这样做过。因为要这样做,国君就必须改革从军功到治理等一系列政策法令。

    朱襄想让嬴小政将来稍稍善待平民也是如此。

    对秦始皇而言,疲民和虐民政策是从商鞅以来,秦国已经证明正确的道路。

    即便朱襄知道当外部环境改变时,这条道路已经不再正确。但就像是当年商鞅变法很困难一样,要让秦国从“暴秦”中拐过弯来也很困难。

    朱襄必须让嬴小政从现在起就看到实施仁政能得到的利益,嬴小政才会改变自己的思想。

    秦始皇虽然是千古一帝,但千古一帝也是皇帝,还是奴隶制度朝封建制度转变时的皇帝。

    他就是统治阶级金字塔最顶端的那个人,秦国所有人法理上都是他的仆从,供养他一个人的野心。

    秦国是他一个人私产,他想让这个国家走向何方,这个国家就会走向何方。

    “若他们心中向往秦国,那么秦国攻打东瓯的时候,遇到的抵抗就会少许多。”

    赢小政思索,“待秦国占领这里,他们也更容易服从秦国的管理。”

    朱襄道:“不仅是未来的利益,现在我们也能得到很大利益。”

    嬴小政沉思了一会儿,嘴角露出嘲讽的浅笑:“秦军已经上岸帮东瓯耕种,他们想让我们回船上,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行?”

    朱襄道:“此事我建议叫吕不韦来做。做生意,他很擅长。

    赢小政冷笑的脸一垮。不想给吕不韦送功劳!

    “让李斯、蒙恬或者韩非不行吗?嬴小政嘟囔,“为什么非得便宜吕不韦?

    朱襄道:“术业有专攻。在这件事上,李斯、蒙恬、韩非不如吕不韦。”

    朱襄深深叹了口气,轻轻敲了一下终于擦干的赢小政的脑袋:你让韩非那个小结巴去和东瓯王讨价还价?你是想让东瓯王现在就举兵与秦国反目吗?”

    “噗赢小政坏笑,“那样也不错。”

    朱襄收起帮嬴小政擦头的棉布:“如果你不想让吕不韦去,自己要不要去试试?

    嬴小政抬起下巴:“东瓯王不配和朕商谈!”

    嬴小政冷哼了一声:“便宜他了。”

    虽然讨厌吕不韦,但需要用上吕不韦的时候,嬴小政还是很听劝。

    朱襄道:“虽然你不愿意和东瓯王直接商谈,但也应该想一想秦国在这次商谈中获得什么利益,好让吕不韦去实现。”

    嬴小政问道:“舅父认为我们应该获得什么利益?”

    朱襄笑道:“一起想,然后我们交换纸条。要不要让李牧也写一张纸条?”

    嬴小政点头:“好!”

    舅甥二人找到李牧一同玩这个“游戏”。

    李牧在纸条上写了要在港口附近划一片地方安营扎寨,好固定补给。

    嬴小政摊开纸条,除了李牧写的,还有要一笔秦军帮忙耕种的劳务费。

    朱襄摊开纸条,上面写着“李牧将军和公子政说得对!俺也这么认为!。

    李牧和嬴小政:“

    李牧对嬴小政道:“政儿,我帮你制住朱襄,你揍他。”

    嬴小政握紧拳头:“好!”

    朱襄立刻逃跑:“喂喂,你们至于吗?哎哟!你们还来真的啊!

    李牧把朱襄按住,嬴小政给了朱襄的背几下拳击,朱襄“嗷嗷嗷”叫着嬴小政不孝。

    三人闹了一阵子,赢小政刚洗好的身上又冒出了汗珠,李牧和嬴小政才放过朱襄。

    朱襄被揍之后才拿出另一张纸条,上面除了前一张纸条上写的话之外,还有一个建议,让东瓯王将协同秦军耕种时,与秦军有过交流的奴隶送给秦军。

    嬴小政和李牧都很疑惑,不明白朱襄此举的用意。

    朱襄道:“当东瓯王将秦军从田地中送走之后,这些与秦军交流过、有些心思浮动的奴隶大约是会被杀死的。我们向东瓯王索要这些奴隶,他很大概率将人送给我们,做个人情。”

    嬴小政叹气:“舅父,你又滥发善心。”

    朱襄笑道:“不是滥发善心。要攻打东瓯,还得用东瓯的人。”

    嬴小政皱眉思索,李牧这个身经百战的人已经反应过来。

    “我在雁门郡的时候,就曾收编青壮胡人为骑兵。胡人善骑射,熟悉地形,通晓草原语言,若能完全收服,用处极大。李牧道,“那些奴隶本来会被处死,朱襄”

    秦军将其救下,他们一定会效忠秦国。”

    赢小政眉头舒展:“听说越人好勇斗狠,说不定能练成一支强军。”

    朱襄道:“这群奴隶心思灵活,如果能好好培养,说不定能取代东瓯旧贵族成为这一片地区新的贵族。”

    想短时间内将东瓯收服是可能的事。就像是先有土司制度之后才有改土归流一样。现在百越绝大部分底层民众都十分愚昧,他们已经习惯自己被剥削的生活,在宗教和习俗双重压迫下视“族长”为神灵的代言人,不敢也不愿意归服秦国。

    这一点,朱襄前世刚建国的时候铲除少数民族地区农奴制时,已经有足够多的先例。

    要改变这一切,首先要从物理上将旧贵族打服,然后一边让底层民众接受新的思想,一边给底层民众分田。

    现在朱襄还不敢涉及分田一事。哪怕是封建时代最早的那种分田模式,恐怕也要等秦国统一天下,拥有“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巨大功绩的秦始皇才能推行。

    改变思想也无法用后世那一套。因为这时候底层民众更加愚昧,而且士人们没将底层民众当人,不会耐心地教导他们。

    封建时代对“愚昧平民”的思想统一,就靠着移民、经济往来等潜移默化和强行推行政令并行。

    先培养一群东瓯原奴隶,让东瓯的奴隶们看到他们到了秦国可能会因为军功成为贵族,秦国就打开了让东瓯秦国化的口子。

    嬴小政和李牧就这件事热烈地讨论起来,然后他们找到其他官吏,与他们一同为这件事查缺补漏。

    朱襄起了个头,没有跟进。

    他趁着这件事还没有谈妥,继续与秦军一同下田。

    东瓯沿海平原的人多在海上讨生活,他们夏季常穿短袖短裤,头发也不是一直披着,有时候会在脑后梳一个发髻,只是不戴冠。

    为了驱赶水中恶兽,他们会在身上刺上蛇、鱼等鳞片文身。若是贵族,常常在身上刺上龙纹。

    天气越来越热,秦军热狠了,也换上了短袖短裤。

    朱襄虽改了改衣服样式,更便于下地耕种,但仍旧穿着长袖长裤,耕地时,就将衣袖和裤腿扎紧。

    他这样是防止蚊虫叮咬和血吸虫。

    整个长江以南水网密布的地方,全都是血吸虫重灾区。

    朱襄带足了防护用的药,比如大蒜和南瓜子,还制备了高度酒精,每天晚上休息的时候都会在身上擦一遍大蒜素,然后服用生南瓜子。

    长袖长裤也能起一定的防护作用。

    但秦国兵卒可没有朱襄那么奢侈,不在乎衣服被损毁。

    他们自己屯田的时候就常用布条把下半身一缠,就算是裤子。如果有时候连布条都舍不得,就干脆不穿。

    军中一群大汉身上裹上一层泥,他们认为自己就不算什么都没穿。

    还好南瓜丰收了好几年,朱襄积攒了大量南瓜子,分发给秦国兵卒当药。

    就算南瓜子再多,也不可能让秦国下地的兵卒每日服用。朱襄只能让他们自己看看是否被血吸虫叮咬,然后再服用。

    但有时候血吸虫入体的时候,人并没有感觉。

    即便有血吸虫的危害,秦军对跟着朱襄一同种田的事也十分积极。

    他们平时也屯田,谁没见过几只虫子?难道种地比上战场更危险吗?他们上一次战场,还不一定能获得额外赏赐。这次种地,他们能数着自己赚了多少。

    朱襄也知道,如果以血吸虫病禁止秦军帮忙耕种赚取外快,对秦军而言是因噎废食。他只能提醒,尽量喝热水,及时服用南瓜子和大蒜,不要吃生食特别是越人最爱吃的蛙蛇

    不知道这些叮嘱能有多少用。

    大概率秦国兵卒可能嫌弃麻烦,不会都照做。

    特别是禁止秦国兵卒跟着越人吃蛙蛇,真是让朱襄操碎了心。

    越人饮食习惯与中原人迥异,特别以蛇为上肴。

    现代人都知道,蛇身上有一坨一坨的寄生虫,就算用高压锅炖煮都不一定能把寄生虫全都杀死。

    但朱襄大概只能管住嬴小政不吃蛇,李牧、王翦他都管不住。因为这两个将军在征战的时候,抓到什么肉都会烤着吃。

    朱襄只能叮嘱他们至少别生吃。

    在古代生活,真是太难了。

    几日后,吕不韦乘坐着战船威风凛凛到来,代表秦国与东瓯王商谈秦军帮忙屯田一事。

    朱襄又带着秦军收拾了一次台风残骸,现在开始播种秋菽。

    朱襄原本想补种水稻,但现在土壤盐碱度未知,他手中的水稻种子不一定合适;要修建能降低土壤盐碱度的水利需要大量时间,东瓯王不会给秦军这么多时间;

    水稻需要密集劳动才会丰收,以奴隶们的生产积极性,恐怕秦军前脚一走,他们后脚就粗放管理

    经过以上考虑,朱襄决定补种这个时代从南到北所有底层民众的救命粮——大豆。

    大豆不怎么挑土地,粗放管理也有不错的收成,也易于存放。除了豆饭口感不好,几乎无可挑剔。

    现在秦军的军粮中,也有一半是大豆。

    除了秋菽,朱襄在靠近内陆的平原中也种了一些水稻、小麦、粟等作物。

    他没有将土豆和南瓜留给东瓯人。如果这两种作物留给他们,之后东瓯贵族藏进深山里就更容易了。

    虽然东瓯人如果有心,偷偷跑来吴郡偷南瓜和土豆很容易,但习惯渔猎的他们没有这个意识,也不敢贸然尝试没吃过的食物。朱襄不担心他们会来偷。

    朱襄种植的秋菽,就是当地人经常种植的秋菽品种。

    当地的品种,肯定最适合当地的土壤和气候。只要经过比之前稍稍精细化的管理,就算以前种惯了的秋菽,结果也会比以前多许多。

    系统还没有激活的时候,他也能让赵国的平民亩产翻倍,现在也一样。

    朱襄在教导农奴们种菽时,还收集了当地的水稻、粟种子。

    粟不仅是北方最主要的粮食作物,因为容易种植,在南方水稻产区,也有许多人种粟。

    东瓯人也常常食用粟。

    至于水稻,这个可以说是“自古以来”了。

    温州沿海平原上的原始水稻,都是耐盐碱的品种。

    当南宋后南方大开发,水利发展,人力充足时,盐碱地被人工调节酸碱平衡,原始耐盐碱的水稻品种产量低,口感差,逐渐被淘汰,种上了被中原和长三角培育出来的高产水稻。

    这些耐盐碱的水稻品种就消失了,只在考古时发掘的腐烂甚至碳化稻种证明它们存在过。

    依靠系统供给种子远远不足,即使工具简陋,朱襄也在着手培养杂交粮食品种 现在趁着自己还年轻,还能四处走,朱襄收集了许多粮食种子。

    两千年的粮食种子,是天然的杂交种子宝库。

    朱襄购买了许多能在沿海平原上生长的稻种,回吴郡后与他手中从系统中抽出来的高产稻种杂交。

    他希望,能在有生之年不依靠系统也能获得良种。

    如果他能做出成果,就能将经验和知识总结成书传给后世,总会有后人沿着他开辟的道路走下去。

    朱襄购买稻种的时候发生了一个小插曲,有贵族将煮熟了的稻种卖给他。

    以前越国这样诓骗过吴国,这个贵族可能是关于先祖的书读傻了,居然想诓骗秦国。

    朱襄是亲自挑选种子,抓一把就看了出来。

    他当即让人毫不客气地将这个贵族捆起来,与煮熟了的种子一同送往东瓯王宫,让东瓯王定夺。他没有跟着去东瓯王宫,继续购买种子。

    朱襄选择了温州沿海平原不同地块的粮种,还准备去台州的沿海平原上再买一点。

    东瓯王本来就在和吕不韦的商谈中处于下风,朱襄把人绑过来,吕不韦立刻翻脸,桌子一掀,不谈了。

    “长平君对你们东瓯尽心尽力,甚至亲自下地为东瓯耕种。你们就是这么对待长平君?

    “论权力,长平君的封地比你们东瓯还大,等同你这个东瓯王!”

    “论地位,长平君是举世大贤,战国四公子只配为长平君提履!”

    “此事传出,天下人皆不屑与越人为伍!”

    “瓯越,蛮夷也!”

    吕不韦指着东瓯王的鼻子怒斥,口水都喷到了东瓯王脸上。

    东瓯王惊怒,他身边护卫拔出剑,要斩杀吕不韦这个胆敢冒犯他们王的胆大狂徒。

    吕不韦也拔出腰间花里胡哨的金灿灿青铜剑:“你侮辱长平君,就是侮辱我们整个秦国,侮辱我们整个中原!”

    他身后的秦人也拔出了剑,表情也愤怒极了。

    这时候没人挑吕不韦的语病,说秦国什么时候也属于中原了。

    “都退下!”东瓯王对身后人怒斥,连脸上的唾沫都不敢擦,谦卑道,“此事是他一人之为,寡人定会给长平君一个交代!”

    说完,他立刻举剑砍了那个贵族的头,并将他们全族都充为奴隶,与家财一同赠送给朱襄为赔礼。

    这家的土地也与沿海港口他手中的土地交换,给秦军建营地和屯田。

    吕不韦这才收了剑,愿意与东瓯王继续谈判

    “秦国得到了想要的钱财和土地;东瓯王只破费了些许钱财,占大头的土地都是那个愚蠢的贵族出,还震慑了不听话的贵族;只有那个贵族受伤的结局达成了。”朱襄总结,“真不知道那个人怎么想的。”

    李牧道:“经过拷审问,那个贵族的家臣说,他们想以这种方式削弱秦国。”

    朱襄摇头。什么叫做形而上学,经验主义?秦国和吴国能一样吗?他买种子和秦国买种子能一样吗?

    就他买的那点种子,连吴郡郡守的自留田都种不满,还想让整个秦国陷入饥荒?想出这个愚蠢计谋的人不会算术吗?

    “从这件事可以看出,东瓯贵族心中对秦国的敌意。嬴小政不悦道,“该杀。”

    李牧道:“还有那东瓯王,有些不简单。”

    嬴小政冷哼:“能屈能伸,确实不简单,不能让他做大,整合百越。”

    李牧道:“闽越和蛮扬不会给他整合百越的机会。这次秋菽丰收,冬季闽越和蛮扬肯定会来掠夺。”

    他们不掠夺,自己就扮作闽越和蛮扬去掠夺。

    李牧在攻打闽越和蛮扬的时候抓了不少战俘。一些在屯田中表现不错的战俘,可以编入秦军中,给他们立战功的机会了。

    商谈终于完成,已经是九月底。

    朱襄和嬴小政率先回吴郡,吕不韦与李牧还有些事要做。

    从东瓯带走的奴隶也与他们一同回去。

    嬴小政将那群愚蠢贵族家的人丢去了杭嘉湖平原屯田,原本会被杀掉的与秦军一同屯田过的奴隶,他带在了身边。

    嬴小政想培养自己的死士。

    越人好勇斗狠,战斗力不错;这群人是东瓯奴隶,与秦国、其他六国都没有任何关系,身世简单;朱襄将他们从死亡中拯救出来,自己将他们从奴隶提拔成护卫,如此恩德,足以让他们肝脑涂地

    种种思量后,嬴小政认为培养这群人成为自己的死士,比在大父或者阿父手中选人更合适。

    “需要舅父帮忙吗?”朱襄问道,“要不干脆丢给李牧,让李牧给你练好了再送你。”

    赢小政摇头:“我想自己试试。他好歹接受了白起、廉颇、李牧这三位令天下胆寒的名将教导,若连自己的死士都练不出来,也太丢脸了。

    朱襄道:“好,舅父相信你。”

    嬴小政自信道:“舅父等我好消息!”

    雪姬见赢小政带了一群奇奇怪怪的人回来。那群人说着叽叽咕咕听不懂的话,身上有可怕的文身,吃法用手抓,十分不爱干净,更不懂什么礼仪,仿佛野人一般,十分不满。

    她掐了朱襄一把,抱怨朱襄不拦着。

    朱襄道:“政儿自己想要训练护卫,你掐我做什么?

    雪姬又掐了朱襄的胳膊一把:“政儿才多小?他玩闹过度,你该拦着。若他想要护卫,大可让君上和夏同给。”

    “他就是想训练一支只听从他命令的人。”朱襄道,“他的老师是李牧,练个兵轻而易举。”

    雪姬皱眉:“那也可以选良家子弟,那群人”

    雪姬想着那些人的文身就毛骨悚然。政儿怎么能将这种人带在身边?还不如北边的胡人看着像人。

    朱襄知道中原人见不得越人的习俗,雪姬觉得不舒服很正常。

    不过政儿难得要挑战一项从未做过的事,即便被雪姬掐,朱襄也要支持政儿。

    朱襄想,这种事,原本历史中的秦始皇也没做过吧。不知道他家政儿会不会真的骑马亲征。

    作为长辈,他心里肯定是不愿意赢小政上战场。刀剑无眼,上了战场就可能发生意外。但嬴小政真想立战功,培养一批忠心耿耿的勇猛护卫,确实很必要。

    就算嬴小政不上战场,这群勇猛的越人侍卫,大概也不会如宫廷侍卫那群勋贵子弟,秦始皇遭遇几次行刺,连一个凶手都抓不到。

    雪姬虽然很不满嬴小政带回来的“野人”,但她不满也就拧一下朱襄胳膊上和腰间的软肉。让她给正动力满满的嬴小政泼冷水,雪姬是肯定不会做的。

    嬴小政如此努力,都考虑要不要和这群人同吃同住了,雪姬怎么忍心阻止他?

    不过朱襄阻止了嬴小政和越人同吃同住。

    赢小政不是将领,他是这群越人的“主人”,所以不应该用将领对待兵卒,国君对待贤人的方法去对待这群越人。

    这不仅不会让已经习惯当奴隶的越人感激,还会让他们看低嬴小政。

    而且赢小政将来还会有许多勋贵子弟作为近侍。这个世界的地位差异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嬴小政如此对待越人奴隶,将来他要如何对待勋贵侍卫?

    嬴小政被朱襄点醒后,便只派人教导他们秦国的话语和文字,每天去他们面前晃悠一圈,在他们心中确定“主人”的地位。

    待这群人在死亡和饥饿的威胁下,学会了秦国的话语和简单的秦国文字,能与赢小政直接交流后,赢小政才直接训练他们。

    体能训练,纪律训练,忠诚训练这些秦军早就在使用了,朱襄顶多给一些不太有用的建议。

    比如一些趣味训练。

    赢小政只要决定做一件事,无论再困难,都会倔强地做到底,直到成功或者彻底失败。

    现在他全心全意投入只属于他自己的护卫的训练,朱襄担心嬴小政太累,他便将嬴小政手中吴郡郡守的工作接下。

    如果他不接,赢小政白天训练,晚上批改文书,也能把工作做得很好。

    “但我就是让你每日好好休息!朱襄把嬴小政的脑袋敲得梆梆响,“你就不能听话,劳逸结合吗?!”

    赢小政晃了晃铁一样结实的脑袋:“我劳逸结合了,想睡的时候就在睡。”

    “到你想睡的时候,都已经快天亮了!朱襄真是想把赢小政按在膝盖上揍屁股。如果不是嬴小政已经长大了,他一定会向雪姬告状。

    这孩子进入叛逆期的症状,就是天天想玩命地工作吗?

    这是什么可怕的卷王叛逆期?!

    朱襄想到嬴小政那个同样喜欢当卷王的父亲,气不打一处。

    都是夏同的错!看他遗传的什么鬼基因!

    “阿嚏。”子楚拢了拢身上的裘袍,双手捧着暖炉,看向东南方,“不知道朱襄、雪姬、政儿可好?”

    肯定比你好。”蔡泽捏了捏鼻间,道,“如果朱襄知道你又生病了,不知道会多伤心。”

    蔺贽也没好气道:“只是劳军而已,让给你那些兄弟又如何?难道他们经过一次劳军,就能在军中树立声望,越过你了吗?”

    子楚苦笑:“你们都念叨了多久了?我也没想到劳军那日居然天降大雨。将士都在雨中站着,难道要我独自离开吗?”

    “你可以说雨太大,担心将士生病,让他们赶紧收队,而不是和他们假惺惺地在雨中傻站着。蔺贽对朋友从来不吝啬喷洒毒液。

    子楚道:“当时气氛太好,我就顺势而为了。”

    蔡泽叹气:“你一个顺势而为,又在床上躺了半月。”

    子楚低着头道:“我知错了,下次我一定先躲雨。他真没想到只一场雨,就能让在床上躺半月。他也吓到了。

    秦军将士对他的好感,远远比不过他的身体重要。

    如果他离世,恐怕政儿得走逼宫的方式继承王位了。

    “我这次去魏国,听到了一个有趣的消息。子楚赶紧转移话题,“你们知道吗?

    魏无忌居然向赵王请求,去雁门郡戍边!”

    蔡泽:“哦。”

    蔺贽给了子楚一个鄙视的眼神。

    你得知消息,还能比我们两人早?

    子楚干咳一声:“我当然知道,你们肯定已经从在赵国安插的探子那里得知了这件事。但有一件事,你们绝对不知道。”

    蔡泽道:“哦?”

    蔺贽道:“我不信。”

    子楚得意道:“听闻是朱襄给魏无忌写信,劝说魏无忌为赵国戍边!”

    蔡泽:“”

    蔺贽嘴张大了一会儿,然后抿嘴笑道:“听你这么一说,确实是朱襄能做出来的事。”

    蔡泽深呼吸了一下,道:“我还以为魏无忌自暴自弃,原来是朱襄怂。”

    子楚十分得意。他就说,这件事连他们都不知道。因为探子也不会拆开朱襄的信看,而魏无忌看信的时候是独自一人。

    “你怎么知道的?”蔺贽好奇道。

    子楚道:“魏王来拜见我,我与他聊天时,提起魏无忌曾经与他写信,信中写了这个内容。”

    子楚冷笑一声,道:“他想让魏无忌回魏国。”

    蔡泽挑眉:“他真是厉害,用得上魏无忌的时候就让魏无忌回来,觉得没有危险了驱逐魏无忌。”

    蔺贽道:“魏无忌拒绝他,倒是终于有一点配得上信陵君的名声了。”

    即便魏无忌是魏公子,被魏王如此磋磨,也太没有骨气了。

    至少他这个老庄传人觉得不喜欢这样的人。

    子楚道:“魏无忌说,他回到魏国之后也会继续被猜忌。而他被猜忌,一定会让魏国有识之士对魏王有意见,分裂魏国朝堂。所以他就去为赵国北边打胡人了。抵抗胡人南下,也是保护魏国。然后他说,这是朱襄告诉他的。”

    蔺贽大笑:“朱襄说到魏无忌的心坎上了。不过没想到魏无忌一个富贵公子,居然真的下定决心要去北边。”

    蔡泽道:“赵王似乎还没有同意。”

    子楚道:“当然。魏无忌毕竟是魏国公子,让魏无忌掌兵,赵王那个心胸,恐怕还是有些害怕的。”

    蔡泽道:“既然是朱襄的愿望,我们是否应该帮助一下魏无忌?”

    子楚笑道:“我告诉你们这件事,就是正有此意。魏无忌若去了雁门郡,恐怕再也不会回魏国,魏国从此不足为惧。”

    此次他劳军,是廉颇将军觉得自己年纪大了,恐怕打不了几年仗,请求秦王给他一个机会再立点军功,去攻打韩国。

    所以如果子楚不亲自去劳军,确实对他自己声望没有任何影响。

    廉颇当然天然地站在他这一边。

    但正因为如此,子楚才决定去。

    廉颇是朱襄的长辈,曾经在赵国也对他照拂挺多。廉颇说自己可能是最后一次出征,子楚怎么能不亲自去劳军?

    廉颇攻打韩国,把魏国吓得不轻。

    魏王堂堂一个国君,居然亲自来拜见子楚这个秦太子。

    要知道战国太子多是消耗品,常常作为质子派往国外。就算不是质子,战国的王太子也几乎没有什么权力,国君想换就能换。

    堂堂国君居然亲自来拜见秦太子,还以君臣之礼对待太子子楚,即便魏王存了挑拨秦王和太子关系的心思,他此举也太过贬低自身。

    此举堪比韩王亲自为秦昭襄王披麻戴孝哭丧了。

    子楚接待魏王时,心中讥笑不已。

    魏王宁愿对一个秦太子卑躬屈膝,也不愿意好好对待一个从未展现出对魏王王座野心的亲弟弟。

    愚蠢如赵王都已经醒悟,将国事托付给了平原君。魏王还不如赵王。

    如今的赵王对比六国君王,居然算得上明君了。

    魏王拜见秦太子,不仅没能挑拨成功秦王柱和子楚的关系,还让因为忙过头有些失眠的秦王柱开心地多吃了一碗饭,睡了一夜无梦好觉。

    秦王柱没有忌惮子楚,只是羡慕子楚,自己当秦太子的时候怎么没有这种好事。

    即便是他君父在位的时候,如果有他国国君以君臣之礼待他,君父也会乐呵呵地多吃一碗饭,不会忌惮。

    魏王想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