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香 作品
第59章 惩戒
但陆缙负着手, 背影如高山上的苍松古柏,周身的气息冷到了极点。
康诚跪在他脚边,只觉得后背发凉。
屋子里静的没有一丝声响, 无形威压的罩下来, 让他连呼吸都不敢出声。
查了这么久,查出了裴时序的身份, 公子不应当开怀吗?
怎会如此?
康诚仔细回想着刚才的话,发觉公子似乎是在听到林四姑娘与裴时序定下婚约的时候, 脸色骤变的。
难不成是因为这林四姑娘?
可这四姑娘不过是一介商户女, 且远在青州, 公子同她又无交集,为何会为她变了脸。
唯一能扯得上一点渊源的,便是这江小娘子了。
然江小娘子养在庄子上,同这位林四姑娘不过是表姐妹。
她们又能有什么联系?
康诚想不出来, 又觑了眼背影沉沉的陆缙。
公子聪敏过人, 想来,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于是康诚很聪明的不再开口。
然一低头, 他又忽地听到一点滴答的声音,侧着耳去听, 才发觉陆缙右手上的白玉扳指不知何时崩碎了, 玉片深深嵌进了手掌里, 扎的他满手淋漓。
鲜红的血从紧握的指缝里溢出来,一滴一滴, 砸到杌子上。
铿然一叶,触目惊心。
可陆缙却像毫不知情似的, 任由那手垂着。
“公子!”康诚惊叫出了声, 连忙起身去扶, “您的手伤了!”
陆缙缓缓低头,这才发觉右手上不知何时已经全是血。
而小臂处,尚未完全痊愈的伤处还隐隐作痛。
提醒着他曾为她坠了崖。
然如今再看,这一切却像是一场荒唐的梦。
仿佛是他们在山村里遇到的毒菇。
通常来说,越是艳丽的,越是有毒。
但有时候,一株不起眼的白白净净的白蘑菇,却可能也是有毒的。
譬如鹅膏菌,又瞥如江晚吟那日摘到的普普通通的致幻的蘑菇。
同她一样,外表看着纯然无害,引得你将她采回去。
吞-吃入-腹了,始发觉原来她才是最致命的。
编织了一场绚烂绮丽的大梦,大梦过后,般若浮生,尽是一场空。
且那人还是裴时序。
为何是他?
偏偏是他?
陆缙望着那殷红的血,缓缓阖了眼,本就被玉片扎进掌心的手又用力攥紧。
仿佛当真感知不到痛。
毕竟,手臂再痛,又哪里比的上他心口万分之一?
“我去传大夫!”
康诚唬了一跳,慌忙要走。
陆缙却叫住他:“不用。刚回府,母亲同祖母还病着,叫了大夫,呼呼喝喝的势必会惊动她们。”
他声音极淡,极沉。
好似伤的不是他一样。
康诚光是看着都觉得疼,却又不敢多说什么,便只好停了步:“即便是不请大夫,您的伤口这么深,也不能置之不理,我去给您找点金疮药来?”
陆缙没说话,仍是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
康诚便擅自去找了药。
上了药之后,康诚一出门,却遇到了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回来的康平。
两个人一对,康诚才从他口中得知原来这江小娘子就是林家四姑娘,方明白过来一切。
难怪……
公子这伤的何止是手,分明是情。
竟还在刚回府这个关口。
两兄弟相视一眼,皆默然,心想,恐怕今晚上的家宴,公子是不会护着这位江小娘子了。
***
此刻,江晚吟和江华容尚且一无所知。
尽管江晚吟已经答应了,但回来的马车上,江华容仍是不放心。
临下马车时,她又敲打江晚吟道:“昨日是郎君的生辰,可惜他没能回来,今日他平安归来,又恰逢生辰不久,双喜临门,婆母便在立雪堂设了家宴。今日府里三房的人都会去,必定会问起你当初被掳走的事,该怎么说,你知道了吧?”
江晚吟许久没说话,只是淡淡看她一眼:“阿姐,我舅舅都在你手上了,你在怕什么呢?”
江华容被她平淡的语气一噎,干笑了一声:“我何曾怕了,只要你不说,此事再无旁人知晓。”
面上虽平静,江晚吟这话却的确戳中了她痛点。
有把柄在手,她如今是不怕江晚吟的。
但陆缙的态度,江华容却琢磨不透。
有了账簿的事情在前,他会信她吗?
他当日又为何对外说被抓走的是她?
今日又为何抱着江晚吟下马车?
当真只是为了道义,又或是出于姐|夫对妻妹的关怀?
陆缙那样的人,喜怒从来不形于色,说话亦是沉默少言,江华容从来猜不透他的心思,明明已经拿捏住了江晚吟,仍是有些惴惴不安。
又怕彻底激怒了江晚吟,惹得她鱼死网破,于是她又安慰江晚吟道:“三妹妹,此事的确是我对不住你,你放心,等今晚一过,只要我无事,我便想办法将你送出府,到时你舅舅自然也无事,你且再忍上一晚。”
江晚吟淡声答应下来,只想着先保住舅舅。
舅舅这一生,最看重的,除了她,便是林氏的商行。
先前江晚吟原是想暗暗的激怒长姐,寻个时机一举扳倒她,又不想让舅舅知道她在上京的真相,才没知会舅舅。
但此次被绑架来的太过突然,她完全来不及给舅舅去消息,反倒让长姐和嫡母有机可乘。
这回过后,他们已经撕破了脸,恐怕舅舅那边也瞒不住了。
江晚吟想,等过了今晚,她便给舅舅写信,坦白一切吧。
***
因是家宴,并未大办。
但长公主分外高兴,珍馐美馔,葡萄美酒,仍是摆了两桌。
只是夜幕刚擦黑,家宴要开始时,她却遍寻不见陆缙的踪影。
长公主派人去了前院,康平和康诚都一脸茫然,说:“公子一早便去了立雪堂,竟不在吗?”
“立雪堂?”
长公主也微微讶异,又问了身边的仆妇丫头,无一人说看见过陆缙。
这便奇了怪了,眼见着家宴便要开始了,长公主便命了人四处去寻寻,料想陆缙大约是在哪里被绊住了脚。
江华容第一个领了人出去,等他们都走后,江晚吟也坐不下去,便找了个借口,也出去寻一寻。
此时,陆缙的确在立雪堂。
不过不在前面的厅院,而是在后院,他兄长的房间。
兄长去后,这房间便空了下来。
但长公主思念长子,仍是完好无损的保留着,每日都命人过来打扫。
兄长生前的衣服,喝过的药碗,都一一的陈列在原位,仿佛那个病弱清瘦的少年一直未曾离开。
陆缙一向少言,从前,有了心事时便时常一个人到兄长的房间来。
兄长的房间极静,弥漫着淡淡的药香,每回待过一段时间后,他都能很快冷静下来。
但这回,有点不易。
陆缙一贯不喜杯中物,此时却也学着那些放浪形骸的人,斟了酒,执着犀角杯,一个人自饮自酌了起来。
不知不觉,天已经黑尽。
江晚吟到了后院的时候,正听见一声杯盏落地的声音。
不知为何,她直觉这同陆缙有关,便碎步到了那房门前。
后院极静,房门也并未关上,江晚吟心急,便直接推了门。
一进去,果然看见了暗夜里有一个人,正坐在一张案几前,一杯一杯的饮着酒。
而案几的旁边,已经横七竖八,丢了三四个酒瓶。
江晚吟心口一跳。
会是陆缙吗?
可他,并不像是会借酒浇愁的人。
内室点着一盏微弱的油灯,昏昏沉沉的,只能看见模糊不清的黑影。
“……姐|夫?”
江晚吟试着叫了一声。
那人抬起了头。
剑眉星目,轮廓分明,果然是陆缙。
只是那目光极冷,冷的像经了冬的寒冰。
冷冷地看过来,江晚吟心口一跳。
“家宴快开始了,您……怎么在这里?”
陆缙并不答话,仍是直直的看着她。
他明明是端坐着,姿态一如既往的优雅,江晚吟却莫名觉得这个资势极具攻击性。
仿佛一头闻到了血气的猛兽,将她当做猎物似的。
弓着腰,蛰伏着。
下一刻就要猛扑过来——
江晚吟被那眼神看的头发发麻,攥着门框的手也扣了进去。
抚了抚心口,她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饮了这么多酒,他一定是醉了吧。
“时候不早了,我扶您回去?”
江晚吟很自然的进了门。
然这时,不知从哪里吹来了一阵风,忽地吹灭了房内的灯。
倏然一下,屋内一片漆黑。
江晚吟陡然停住步。
被无边的黑暗包围着,仿佛又回到了落水的时候,四面都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
江晚吟有些怕,定了定心神,往前摸索:“姐|夫,你在哪?”
一片漆黑中,陆缙站了起来,脚步沉沉。
但这脚步声却过分的沉重,尤其看不见,混合着浓重的酒气,让江晚吟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危险逼近。
她正紧张时,那脚步声一顿,陡然停在她身后。
高大身影将她完全罩住。
与此同时,一只冰冷的手从后抚上她侧脸。
屈起一指,贴着她软嫩的脸颊徐徐滑动。
从眉梢、鼻尖、到嘴唇,带了一丝轻-佻的意味。
“是你?”
陆缙低沉地问。
江晚吟随着他的手,浑身微微发颤。
紧接着,不等她回答,耳边又落下一声轻笑。
他虽在笑,但那笑声却听得人后背发凉。
江晚吟实在太熟悉他这么笑意味着什么了。
下意识地要逃。
然她刚要动作,那只原本温柔抚着她脸颊的手忽然顺着她的身侧下移,一路滑过脊骨,双手一发力,直接撕开了她的裙摆——
只听“刺啦”一声,江晚吟脑中的弦骤然绷断。
这是在立雪堂。
她是江晚吟。
他一定是醉了!
江晚吟想躲,然她的举动反倒愈发激怒了陆缙。下一刻,在她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直接重重欺进,江晚吟到嘴边的声音生生断了音。
赶紧,她双手抓紧了窗沿,才免得额角撞上去。
不行,舅舅今晚还在长姐手里,这个时候她不能被揭穿。
江晚吟蹙着眉,猜测陆缙醉了酒,大约又会同在披香院的那一次一样,未必会认出她是谁。
于是便忍着声,不让他发现端倪。
可陆缙好似在刻意折磨她,她越是忍,他越是要逼她,甚至伸手重重去揉她的唇。
江晚吟手指深深嵌进了窗框里,抓的窗户被晃出了一丝缝隙。
偏偏,窗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江华容也找到了这里。
隐约听到窗边有点动静,便挪了步过来,轻轻叫一声:“郎君?”
这一声,江晚吟死死抓着窗框,不发出一点声音。
然江华容还是一步,一步地靠近。
江晚吟一紧张,发丝根根竖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