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见喜 作品
第 82 章 洗手
吉州的起义最先是从柳县开始的,方家村的方元在税吏打死他家中老父之后突然爆发。他们在官府的压迫下一直隐忍,被盘剥得只能勉强活着,可官府却依然贪得无厌,横行无忌。
方元赶回去时便只看到家中操劳了一辈子的父亲倒在地上,胸口的血汩汩流着,他看着方元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没等方元走到跟前就咽了气。
方元身材高大,平日里便是干活的一把好手,他失魂落魄地慢慢走到父亲身旁,突然便夺过税吏手中还滴着血没有入鞘的刀,用力插进税吏的胸腹。
那小吏不防他突然暴起,还没反应过来身体便已经被贯穿。
死一般的寂静之后,税吏倒地的声音骤然响起。
另一个税吏终于反应过来想跑,却被周围的村民拦住,众人一拥而上,拳打脚踢。
这名税吏之前在他们村子便逼死过人,他们都记得。
两边的平衡被方元打破,众人都被激起了血性,打死税吏后索性一不做一不休,在方元的指挥下伪装进入县里,然后在县衙门口突然暴起,一举冲进了县衙。
群情激愤,他们找到往日里欺男霸女为害一方的县令,没等他求饶便将他乱棍打死。
冷静下来后,方元便知道他们闯下了杀头的大祸,说不得还会连累家人,他不想死,明明他杀的是贪官污吏,凭什么要让他偿命?
方元一咬牙,干脆带人占领了县衙,又把村里的人都接了过来,关了城门,打算硬抗官府。
周边村子里的村民听说这件事后,竟然有不少人纷纷加入他们,方元作为带头人,被众人当作首领,他心中本来十分忐忑,可后来州兵前来,他们守在城中,州兵一时竟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而且其余的村县听说了他们的事情之后,竟有不少人效仿,更多州兵被派出来镇压起义的村民。
许是方元他们最先反抗,消息便传得广,有许多人都循着消息来到了柳县投靠。柳县的队伍渐渐壮大起来,等官府反应过来要加大兵力集中压制的时候,官府的州兵却已经不能奈他们何了。
随着手下的人越来越多,方元也开始头疼,他本来便只是为了不被官兵捉去杀了,没想过要管这么多人,可他们既然相信他来了这里,他便不能不管不顾。
就在他焦头烂额之时,包和找上了他。
包和原本是尺县一个新上任的小吏,在柳县的事发生之后,他敏锐地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提前做了准备。
后来尺县也爆发起义,他直接加入了村民们,和他们一起声讨贪官,赢得了众人的信任,被推举为首领。
他知道柳县的情况后,便摆出忧心忡忡的样子,去找方元商谈,言明他们应该拧成一股绳,共抗官府,不然怕是会被逐个击破。
见方元没有反对,包和再接再厉,说明尺县的位置比起柳县更适合作为据点,易守难攻。方元考虑之后,也赞同他的说法。
于是柳县的起义军便带上县衙库房的粮食和财物,去了尺县,到了包和的主场。
包和事事都和方元商量着来,方元见他说话办事极有条理,又处处为大伙儿着想,思来想去,又经过有心人的可以引导,便索性把掌事的权力交给了包和。
方元对他要求,要和朝廷谈条件,说明他们的苦处,让他们能够被招安,继续过太平日子,他们不是真心想反,只是受不了吉州现在这些官吏的压迫,不得已而为之。
包和自然一一应下。
只是随着时间门流逝,起义军的规模越来越大,包和的态度却渐渐变了。
一开始他告诉方元,他们的势力足够大,才有和朝廷谈条件的资本,所以他才疯狂招揽人加入他们。
到了后来,他手下的势力越来越大,比方元最开始带来尺县的人还多之后,他便渐渐不装了。
“方兄,男儿自当建功立业,当今皇帝可以起义夺得天下,我们为什么不行?朝廷不把我们当人,吉州的贪官没人管,吉州遭了蝗灾也没人来赈灾,我们被逼至此,也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他说得大义凛然,方元却怎么会听不懂他的背后之言?可在他看来,他带来的那些兄弟们都是庄稼汉,连像样的刀都没有,怎么和官府对抗?更遑谈打天下。
只是他刚领略了包和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功夫,并不敢提出想带着兄弟们离开,便表面顺从,暗地里想法子。
果然,很快尺县就立了规矩,无故不许离开,否则使做逃兵奸细,通通斩杀。
尺县招揽的人越来越多,没过多久,包和便在众人的推举拥护之下,自立为王,封了方元做将军,方元骑虎难下,十分后悔当时相信包和带着兄弟们来到尺县。
程樾此次前来,便是为了撬走其余几股起义军和方元这股势力。全都是身强体壮的青壮年,也不像被包和收服的那些人一般贪婪自大,正适合充为私兵。
夜晚,巡逻的队伍刚刚走过,程樾便睁开眼睛,悄无声息地摸去了城南一处宅子。
方元虽然不会武功,这些天却因为心焦一直睡得很轻,在有人来到床边时猛地醒了过来,看到人影后伸手便去拿枕头下的刀。
只是他的动作却被来人轻松化解,嘴也被捂住喊不出声。
他第一反应便是包和派了人来杀他灭口,可如此身手的人他并没在城里见过,就在他惶惑之间门,来人终于开了口:“别叫,我来助你离开。”
——
宁州。
靠近吉州的县最近都接收了不少灾民,宁州府库拨出了一笔又一笔赈灾银,已经快要见底。
而另一方面,对于灾民来说,一味地赈济并不是上策,要让他们坚持到明年春播,最好的方法便是给他们一条吃饭的路子。
多地因为秋收暂停下来的修路工程在此时再次起了大用,这条新路最开始给了无数没有粮挺过冬日的宁州百姓希望,现在宁州重新焕发生机,这条路也将带给惶急的灾民一条新的生路。
灾民们经历了吉州的动乱,一路不知经历了多少苦难才能来到这里,虽然官府承诺给他们的东西都很好,来年他们便能从官府借粮种重新开始,可他们要怎么活到明年春播呢?
纵使官府仍在施粥赈济,可他们心里也清楚,官府不会白白养他们这么久。
他们的心飘在半空,怎么也落不到实处,因此听闻官府征人修路、每日都可以领粮食的消息时,众人顿时便觉得抓到了救命稻草般,争着抢着去报名。
他们并不是不害怕官府哄骗他们去做白工,可他们别无选择。
因此等真的做完工后当日便领到粮食时,许多人都还是不敢置信的。
发粮食的是一个身材高壮的衙役,眉毛粗硬,眼如铜铃,看上去便极不好惹,他竖着眉毛,正在跟一个不敢收下粮食的老伯说话:“这是你们修路的工钱,有什么不敢拿的?谁找你麻烦,你来衙门找我王大!”
老伯听他这么说,又迟疑了半晌才敢动作。
他把沾满灰的手使劲在身上擦了好几下,颤抖着伸手接下粮食,紧紧地护在怀里,泪水在他的脸上冲出两条沟壑,他声音嘶哑,连连弯腰:“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衙役一把便把他提了起来,声如洪钟:“你要谢也不是谢我,这路是王妃让修的,发粮食也是王妃的命令。”
路的两旁是农田,如今正是秋收的时候,村民们都在田里劳作,听到衙役的话,当即有人应和道:“是啊,多亏了王妃,去年我们家才能缓过来。”
“就是,前半截路都是我们修的,修得可好了,你们就比着我们那个来,我们都看着呢,可不许偷懒。”
“……”
修路的灾民听着乡亲们的应和,终于敢相信这是真的,不是官府坑骗他们的又一个把戏。
听着乡亲们言语里对那位王妃的尊敬和感激,他们震惊又好奇地瞪大了眼,在他们有限的认知里,他们以为天下的官府都如吉州那般,不敲骨吸髓都算手下留情,原来这世间门还有这样好的官吗?
……
云清并不知道他的名声在村民们的口口相传之中再次在灾民之中掀起浪潮,他放下笔,把信封好,让程樾的人暗中送去给李老爷。
这么多灾民,只靠官府是难以顾全的,再配合上民间门的力量,自然效果更好。
李老爷之前做了云清的内线,在土匪被剿灭后,宁州的另外几家大商户被抄家的抄家,罚钱的罚钱,竟是全都没落下去。
李家一跃成了宁州最大的商户,在商会里举足轻重。
雇灾民做工这件事,由李家带头是最有效的。
……
宁州大营。
贺池把箭装进箭槽,对准一十步以外的树干发射,弩箭射出后钉入树木,下一支弩箭自动从箭槽弹入,贺池稍微调整了方向和力度,再次射击。
五箭都射完后,林羽看着整齐地排列在树干上的一排弩箭,眼睛发亮地看着贺池:“王爷好箭法,这弩机不好控制,我们都没人射得这么准。”
贺池活动了一下手臂,点头道:“确实不好控制,力度也不够。”他转头看向张福,“还能改进吗?”
张福面上有些为难,实话实说道:“草民无能,连发实在无法做到和单发相同的威力。”
贺池想了想,这样的话,连发弩便不适合在战场上对战延国骑兵,射程太近,威力不够,不过用来近战突袭,箭尖再涂上毒药,或许有不错的效果。
他在心里记下,打算去研究一下对应的战术,然后对张福道:“连发弩不必再继续研究,之前和你说过的在弩机外加装机匣增大威力的法子,你且试试。”
提起这个张福脸上的为难立即便转为兴奋:“是!草民这就着手开始做。”
连发弩他之前做过,所用的机关都是大同小异的,而王爷所提出的这种机关却打破了他之前已经固化的思路,让他如醍醐灌顶般,源源不断地生出新的想法。
他有很强烈的预感,这种弩箭如果做出来,说不定会是他这辈子最有价值的作品。
贺池从大营回到王府,径直去了梦溪堂。
元福公公办事妥帖,见贺池准备扎根在梦溪堂,他直接把贺池的常用衣物配饰都搬了过来,他自己也在梦溪堂要了一间门偏房,就在阿舒的房间门隔壁。
云清这几次离开封宁,阿舒都把梦溪堂打理得很好,黎风禾开办月和布坊时阿舒也帮了不少忙。云清问过阿舒的想法后,便现在把韵华绣房的事和手上置办的一些产业都交给了阿舒打理。
阿舒接手了外面的事,便不能时刻伺候在云清身边,正好贺池住进了梦溪堂,元福公公便把伺候云清的事也一起包揽了。
主院空置,王府总管也整日在王妃的院子里伺候,任谁来看了怕是都得迷惑。
贺池却从不在乎这些,那些规矩和所谓的面子若是让他不舒服了,那便是不该存在的,他若是连在家里都要被这些束缚,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正屋里,云清正在面盆里净手,背上突然就贴上来一个高大的挂件。
他动作不停,余光里看到元福公公熟练地带着人退了出去。
“清清……”
贺池毛茸茸的脑袋在云清脖颈间门蹭了蹭,云清怕痒地缩了缩脖子,整个人看起来便像是缩进了贺池怀里一般,贺池顺势亲了亲他的脸,伸出手放进面盆里一起洗。
云清的手细润修长,肤色冷白,和贺池的手放在一起时更为显眼,贺池装模作样地洗了两下便把他的手握进了掌心:“我来帮你洗。”
云清也不和他争,他往后靠了靠,正好把头架在贺池的肩膀上,全身的重量都放到了身后人的身上。
他看着贺池低垂的睫毛:“今天不累吗?”
贺池乐得享受这样的亲密,云清的体重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偏过头蹭了蹭云清的脸,和他说起军营里的事:“不累,只是做出来的连发弩效果不太好,适用的战场情况太少,还是需要再尝试别的。”
贺池一边说着话,手上的动作也丝毫没有停顿,他取过面盆架上放着的香皂,抹在云清已经沾了水的手上,然后开始仔细揉搓。
云清缓缓道:“别担心,我觉得另一种弩箭肯定可以。”
贺池应道:“我也觉得张福对另一种机关很有信心。”
他给出的只是一种设想,具体能做成什么样,要看机关师的工艺,能找到靠谱的机关师实为不易张福能在这么短时间门内做出连弩 也让他多了一些信心。
张福不知道的是 连弩算是对他的考核 贺池从一开始真正想要的 便是现在让张福去做的那种弩。
云清笑了笑 贺池平日里爱用武力碾压 其实心眼一点也不少 不然程昭也不会说他继承了她的天赋。
只有对着他 贺池才会一改人前的模样 显得笨拙而真诚。
两人手掌接触的地方不断揉出洁白的泡沫 肤色深一些的那双手骨节分明 比另一双手大一些 看上去十分有力 动作却细致 连另一双手的指缝都没有放过 一寸寸仔细地搓洗。
隔着泡沫传来的触感十分奇特 细微的痒意从指尖传到心尖 云清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 缩回手来打算自己洗 却不小心碰到什么 身体僵了一下。
云清简直觉得震惊 不知道贺池为什么能一边和他说军营里的事一边保持这样的状态。
贺池呼吸顿了顿 动作却没停 他正想拉过云清的手继续洗 云清却已经飞快地把手上的泡沫洗干净 回身弹了他一脸水珠。
云清转身往外走 却被贺池拉住了手臂。
贺池顶着满脸水珠和云清对视 眼睛里涌上几分委屈。
云清顿了顿 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 语气正直地问道:“做什么?”
贺池把手伸到云清面前 认真道:“礼尚往来 你也要帮我洗。”
云清:“……”
云清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贺池这种幼稚的行为 怕他再提出别的要求 索性握着贺池的手腕把他的手放进盆里涮了涮 然后一把扯过架子上的巾帕扔给他 丢下一句“擦干过来吃饭”便脚步匆忙地往外走去。
贺池看着云清的背影扬了扬嘴角 他把巾帕放回去 又仔细地洗了一遍手 等身上的异样消下去后才走出内室。
云清已经让人把菜端了上来 摆了满满一桌。
贺池刚坐下碗里便多了半碗青菜 他抬头看去 云清仍在继续往他碗里夹。
云清对上他疑惑的视线 温和地笑了笑:“王爷多吃点青菜 可以降火。”
贺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