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拂衣此举突然, 褚清秋只觉得脚下腾空,待再反应过来,她已落入少女怀中, 脸上顿时升起一团雾气,张口便要呵斥, 却被宁拂衣的嘘声打断。
“附近有魔族, 我们先离开此处, 再做打算。”宁拂衣说着,掩盖气息大步跑向石室的另一端。
用脚尖擦了下凸起的石砖,眼前的石门便无声开启。
宁拂衣迅速跑出了石室, 外面是一条宽阔的廊道, 从灰尘附着的壁画中可以看出,此处从前应当是金碧辉煌的,只是如今几万年过去, 那些辉煌全部被岁月掩盖。
褚清秋窝着少女的怀中, 身体随着她的动作摇晃, 不得已伸手扶住她肩膀, 随即用力闭上眼睛, 不愿想象自己被宁拂衣抱着的模样。
但她又不得不承认,宁拂衣年纪虽轻, 但手臂却柔软而稳当。
于是她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挣扎。
宁拂衣按照模模糊糊的记忆中的路线躲藏,走过七扭八拐的廊道,右脚点到开关,转身进入一道暗室。
上辈子她在此处躲过招摇圣女。
暗门刚刚关合, 她便将褚清秋放在了地上, 虽然修仙人的体魄都会比寻常人好些, 但她毕竟是少女的身体,很难太长时间抱着一个成年女人。
褚清秋咬唇忍着疼痛,一落地便将脑袋偏去,好像不愿看宁拂衣的脸。
宁拂衣也不管她,而是自顾自低头看她伤口,开始在一念珠中摸索,最后摸出个琉璃瓶子,正是那日比试时获得的圣水。
随后便要解开褚清秋衣裳,手背又是刺痛,被一掌拍开。
“神尊大人。”宁拂衣有些无奈,“我只是给你治伤,又没有歹意。”
“本尊不需旁人治伤。”褚清秋低低道,她伸手拿过琉璃瓶子,谁知刚一伸手,便有血和魔气一同咕噜咕噜往外冒。
她顿时喘息一声,后仰着将脑袋靠回墙壁,修长的脖颈渗出滴滴汗水。
“你逞什么能。”宁拂衣蹲在原地道,此时没有外人她也懒得假装尊敬,劈手夺回了琉璃瓶。
褚清秋这回没再说话,只是一直偏着头,只露出一半侧脸。
宁拂衣单手解开褚清秋的衣衫,平日被遮盖得严实的身体终于显露出曲线,宁拂衣的手顿了顿,脑中忽然呈现出那日幻境所看的场景来。
她连忙阖眼,用力将那画面赶出去。
待脑中一片空空如也后,这才再次睁眼,但没再继续,而是幻化出把锋利的小刀,慢慢将伤口周围的衣衫割开,露出里面被血浸透的肌肤。
不知是被什么东西伤的,伤口及其得重,再往上一点恐就伤了命脉,宁拂衣有些后怕,将圣水倒到被割裂的皮肤上去。
褚清秋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那声音近乎呜咽,她猛然伸出手,想要抓住点什么。
宁拂衣则脑子一热,将自己的手伸了上去,她的手腕顿时被握紧。
湿滑的汗水带着女人的温度,触感鲜明,宁拂衣险些手抖,但最后还是控制好了方向,没有将圣水撒出去。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见褚清秋受伤的模样了,可这次的心情却和往日完全不同。
她的眼神落在褚清秋汗津津的脖颈上,视线上移,那好看的贝齿正咬着唇瓣,桃花眼闭得很紧,强行忍耐。
宁拂衣眼神沉了沉,低头认真治伤。
那伤口是真的严重,但幸好圣水也是真的有用,很快魔气被驱散,肌肤在肉眼可见地愈合,最后变得光洁如玉。
宁拂衣便在一念珠中摸了摸,问:“你要衣裳么?”
褚清秋此时好像已经泄尽了所有力气,她无力地摇摇头,手指轻轻勾了勾,身上破碎的衣裳便恢复如新。
狭小的空间内血腥味终于淡去,宁拂衣呼出口气,膝盖一软,也原地坐下,等待褚清秋恢复。
虽然褚清秋的实力在旁人眼中一直是个谜,但很显然,她方才刚刚竭力撑住了混沌境,如今又失了血,身体状况应当已是强弩之末。
若是那些魔族之人赶来,她们几乎没有胜算。
宁拂衣不禁有些烦躁,前世的她叱咤整个魔界,没有哪个魔族之人敢来挑衅她的,而如今困在这个弱小的身躯中,随便哪个人她都不是敌手。
她一定要拿到峨眉刺,早日恢复力量。
这样想着,宁拂衣忽然抬手往褚清秋身上罩了一层结界,起身便要离开暗室,奈何褚清秋的手一直握在她手腕上,此时用力攥紧,将她拉了回来。
“你要去何处?”褚清秋忍痛问。
“找出口,魔族就在附近,我们总不能一直困在这里等死吧。”宁拂衣低声道。
她没办法告诉褚清秋自己是在找峨眉刺,只能搪塞过去。
“没用的,出口已然被他们封上,我们暂时出不去了。”褚清秋摇头。
“何况那人的魔气我都难以抵挡,你若同他们撞上了,便是连张口喊救命的机会都没有!”褚清秋又道。
“可是……”
“嘘。”褚清秋忽然打断了她的话,她撑着手中白骨起身,身体虽还是飘摇,但比起方才好了很多。
“他们来了。”褚清秋近乎耳语一般道。
她虽是强撑着起身,但腰背却半点没有佝偻,仍然是长身玉立,毫无血色的脸都掩不住身上凌厉之意。
与此同时,宁拂衣也察觉到了魔气的接近,她心神一凝,慢慢退到角落。
“这暗门挡不住他们。”宁拂衣说着,脚尖又不知擦过哪个机关,于是身后又出现了一道大门,缓缓打开后,背面是另一处所在。
褚清秋看着她的动作,眼神中滑过一丝惊讶,不过这惊讶很快便淡去,似乎习以为常。
生死关头宁拂衣也不怕暴露自己曾来过神陨的事实了,她一把拉过褚清秋,带她闪身离开暗室,闯入身后的金银璀璨中。
这间屋子像是专门用来储存财宝的,遍地是各种美玉金银,珍宝和不知名的法器好像垃圾一样随意丢着,堆成了一座座小山。
招摇圣女世代守护神陨,为的便是守护其中沉落不知多少万年的宝藏,以防世人为此争得头破血流。
但宁拂衣却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她只是在奇珍异宝中快步穿行,很快便绕了出去,这次入眼的是一堆骸骨,骸骨已然碎裂在地,但从那些骨头的大小中可以看出,当时守卫在此处的是个多么可怖的庞然大物。
她当日用阵法搜寻峨眉刺之时,曾大致推断出峨眉刺所在之处的方向,再根据自己曾经来过神陨的记忆,便能大致推断出该往哪里走。
然而身后的魔气越来越近,好像从四面八方环绕着,难以逃脱,这时一阵微小的破空声传来,宁拂衣和褚清秋同时停下脚步,二人齐齐后退,躲开了根极为细长的银丝。
那银丝擦着二人鼻尖而过,落在面残垣上,随后迅速收回,便听闻轰隆巨响,整面墙就像是张纸一样被撕得粉碎,烟尘四起。
褚清秋拉着宁拂衣远离墙壁,烟尘消失之后,一个怪物出现在二人面前,就连褚清秋都泛起了恶心。
“这什么鬼东西。”宁拂衣嫌恶地闭了闭眼,恶心得不想多看。
只见那东西长着八根骨节分明的毛茸茸的长腿,将身体架得直逼高不可见的藻井,方才的细丝便是从它尾部喷出,此时那八条腿正一起倒换着,庞大的身体转了个圈,露出了正面。
一只蜘蛛的身体上,居然长了一张黄鼠狼的脸,这黄鼠狼又不似普通的那样毛茸茸,脸部由漆黑的皮肤组成,眼睛瞪得溜圆,嘴巴上扬出诡异的弧度,看久了又像是张人脸,令人毛骨悚然。
“是魔兽。”褚清秋说,她将白骨横在身前,声音虚弱,“想必是在神陨中困了几万年,才化成了这副模样。”
宁拂衣忍着这玩意儿对眼睛的刺激,拉着褚清秋想走,然而她刚迈动步子,便有数道银丝喷射而出,只一瞬便在她们面前形成张大网,控制住她们逃走的方向。
魔兽似乎饿了很久,急不可耐地想要将她们吞入腹中,此时已然张开血盆大口,带着污浊气息向二人啃来。
与此同时,从褚清秋袖中传来压迫感极强的哈气声,随后白虎的身形在屋中显现,膨胀到数倍大,虽顶不到藻井,但却将左右墙壁再次撑了个粉碎,白麟长啸罢了,顿时扑向那魔兽。
两个庞大的身躯顿时拧在了一起,撞得地面都在摇晃,飞沙走石到处飞扬,迷得人睁不开眼,只能看见几道残影。
“有瘴气!”褚清秋忽然道,她的声音在战争的喧嚣中显得十分微弱,话音刚落,宁拂衣也闻到了一阵刺鼻的气息。
凡是接触气体的皮肤都开始瘙痒,显然只靠着闭气是不行的,宁拂衣后背已然抵到了墙壁,她急急忙忙闭着眼乱摸,终于找到了机关。
用力按下的同时,身后忽然一空,她倒退着倒进暗室,与此同时紧紧拉着褚清秋的手,二人一同退入其中,暗室的门轰然关闭。
眼前顿时伸手不见五指,外面的噪声被隔绝开来,只能听见微弱的一点。
然而另一种声音却愈发明显,到最后好似震耳欲聋,宁拂衣还反映了一瞬,这才发现是她的心跳。
不是因为旁的,实在是这间石室太过于狭窄,导致于二人几乎面对面贴在了一起,近到能够完全感受到对方的温度。
和闻到褚清秋身上清冽的香气。
宁拂衣感觉自己的身子都僵直了,她努力垫着脚尖贴在石壁上,好让自己的鼻尖不要碰到褚清秋的下巴。
而褚清秋此时单手撑着宁拂衣身后的墙,便有种将她圈在了怀中的感觉。
别跳了,宁拂衣命令自己的心脏,然而对方完全不听她的,依旧跳得响亮。
也不知褚清秋听到了没有,宁拂衣闭了闭眼睛,等待外面的战争平息。
不过她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因为褚清秋好似已然站不稳了,身体正靠着她慢慢下滑,宁拂衣连忙伸出双手,将她的腰肢搂在怀里,给她一些支撑。
那腰肢比她想象中还要细,细得好像下一秒就会断掉似的,这让宁拂衣开始担心,褚清秋会不会死在这里。
“褚清秋……”
“住口。”褚清秋耳语般道,声音虽无力,但还算严厉。
宁拂衣没再说话了,她将自己的注意力从身前的人身上转移开来,去细听外面的动静。
过了很久很久,外面才没了声音,安静得好像从来没发生过打斗,宁拂衣便一边扶着褚清秋,一边将自己的身体转到外侧,伸手摸到机关按下。
门骤然洞开,外面一片漆黑,原本的夜明珠被破坏了,到处都是碎裂的石块,白麟和魔兽都已不见踪影。
“褚清秋。”宁拂衣轻声道,褚清秋嗯了一声,抽身离开了她的怀抱。
怀中一时空落落的,宁拂衣放下手臂,走在了褚清秋前面。
白麟已经不知去了何处,只靠躲是完全不可能躲过那魔族的人,唯有尽快找到峨眉刺,才能有活着的可能。
褚清秋则捂着胸口,清透的桃花眼抬起,看着黑暗中宁拂衣朦胧的背影出神,待她回头张望时,才慢慢跟上。
宁拂衣沉默着翻过地上的碎石,沿着一条早已没有了灯光的路走了许久,眼前终于一片开阔。
她一只脚迈入的刹那,几百盏灯火忽然亮起,那些灯火是飘在半空的,光辉洒满整个空间。
圆形的大殿,此时布满了灰尘,一些石雕碎裂在地上,遮盖了原本宝石铺就的地面,头顶的藻井足有几丈高,用晶莹的涂料绘制了些奇怪的图案。
二人对视了一眼,又很快移开眼神,小心步入。
这似乎便是神陨的主殿了,宁拂衣并没有来过此处,但她才刚刚走进,便感觉到一种奇怪的联结感。
峨眉刺就在这里,她几乎可以肯定。
“那是什么。”宁拂衣低声说,只见大殿中央似乎插着一把剑,那剑朴实无华,上面落满了灰尘。
褚清秋伸手握住剑柄,用力拔了拔,可这剑却好像长在地上似的,纹丝不动。
“陨落的剑。”褚清秋道,“每一位神陨落后,契约的剑都与他同生共死。”
宁拂衣哦了一声,没去多看那把剑。
但奇怪的是,那种联结感虽然十分强烈,但无论她怎么寻找,都找不到峨眉刺的半点踪迹。
“在找什么?”耳边忽然出现一句话,声音像是从死去几年的干尸口中发出。
周围温度忽然骤降,如同入了冰川之中,眼看着地面附着上了冰霜,耳边响起似有若无的万人哭嚎声,一时间如坠地狱,褚清秋的身影瞬间出现在宁拂衣身前,她紧握着手中白骨,盯着虚空之中。
“出来。”她冷冷道。
那声音忽然转化成了森森的笑,在左右耳之间迅速旋转,随后一个男人的身影从空气中显现,那身影高得吓人,整个身体都被黑色长袍盖得严严实实。
他的脸被兜帽遮住,兜帽下是被烧得满是沟壑的皮肤,看不出样貌。
宁拂衣心道不好,但却紧紧盯着男人,总觉得眼前的人虽然诡异,但却好像在哪见过。
“你是谁。”褚清秋低低道。
“我是谁不重要。”干尸般的嗓音仍然在响,“我找的不是你,是她。”
他说着,焦黑的指尖往褚清秋身后指了指,宁拂衣瞳孔微缩,然而褚清秋的手不知何时将她抓住,硬是将她挡在身后。
宁拂衣低头看向抓着自己那只手,细小的伤口还在,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
“你是在找这个吗?”男人掩藏在黑袍中的另一只手举起,宁拂衣看清那东西后,心便如同被扔进水潭的石头,骤然沉底。
他手中挂着的,竟然正是冒着黑烟的,已经认主的峨眉刺!
宁拂衣捏紧了手掌,上辈子命定是她的东西,如今怎会轻易被别人拿走?
“褚凌神尊啊。”男人好似很满意,又咯咯咯笑了起来,他身体前倾,“你已然剩下这点修为,还妄想自己护得住她?”
“蠢女人。”他鄙夷道。
仿佛一道闪电划过心口,宁拂衣浑身如同过电般看向褚清秋,什么叫这点修为?
褚清秋这般虚弱,难道不止是因为受伤吗?
“护不护得住,你大可试试。”白骨蔓延起了冷白的火焰,褚清秋低声道。
“快走。”褚清秋嘴唇未动,声音却在宁拂衣耳边响起,冷漠又急切,“别管我,我数到三,你便离开这里。”
她话音刚落,三便出了口,于是白光骤然亮起,长风从四面八方涌来,白绸和白骨一同出动,带着拼死般的力量,冲着男人心肺而去。
“褚清秋!”宁拂衣急声道,她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怒气,她不知晓褚清秋到底为什么这样保护她,更不知晓自己为何会这般愤怒。
周围碎石不断落下,男人强大的魔气横空而至,宁拂衣心肺一阵刺痛,猛然半跪下去,周围便再次被黑烟和嚎哭声淹没,在滚滚血雾之中,只能看见两个模糊的身影。
黑烟中传来男人畅快的笑声,峨眉刺的力量引来天雷,熟悉的天雷爆裂般穿过藻井,狠狠劈在浓烟中。
劈在女人的身上。
所以到底为什么,就算重活一世,属于她的还是会一件件失去,她还是要被护在别人身后,看着别人为她而死。
她就是个废物,不管活几辈子,她都是个只能躲在别人身后的废物。
往前她不信命,如今她信了,命好像给她许多条路,待她心怀希望地去走时,又将路一条条封死。
脸上被碎石化出血痕,宁拂衣忽然发出一身轻笑,挺身在沙尘中站了起来,瘦削的身体摇摇欲坠。
罢了,既然上天要她如此,她便认命。修不了仙,做不了魔,就去做个厉鬼,到时毁天灭地,也算是个修行。
她右手在附近随手一摸,摸到个剑柄,便将之拎了起来,身体化作一道流星落入滚滚黑烟。
左手用力,女人的身体便被她挡在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