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宅院

这边宁拂衣并不知晓苏陌去向, 她一心颓然地回到镇上,在镇中最大的平安客栈中找到了安营扎寨的九婴和寒鸦。

寻到她二人时,她们正在楼下和两个不认识的人打麻雀牌, 战况正是昏天黑地日月无光。

“二条!”

“胡了!”寒鸦激动地蹦跳起来, 笑着去扒拉桌上的筹码, “清一色!拿来把你!”

宁拂衣盯着她们这般高兴的模样,抱着手臂靠于门框, 眼神遥遥看向二人, 看得她们后背均是一阵发凉。

她们齐齐抬头,寒鸦吓得手中的筹码都掉了, 她连忙将手收回来立正, 眼神乱飘。

宁拂衣的脸色很不好,所以就连九婴都没再说什么, 讪笑着冲那两人说了几句话,随后拉着寒鸦跑出来。

“主人, 怎么样了?”寒鸦仰头问。

“还能怎么样, 你瞧她这神情,定是接连碰壁。”九婴伸手去摸宁拂衣的脸, 被宁拂衣偏头躲开。

“是啊,这人间的褚清秋, 比起天上的还难搞。”宁拂衣没受什么累却身心俱疲, “有床吗,我得躺会儿。”

九婴和寒鸦对视一眼, 带她回到了二人租下的房间, 这镇上的客栈虽不甚豪华, 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比起苏陌睡的地方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然而宁拂衣躺在垫了软褥的榻上, 却浑身都不舒服,于是盘膝坐起,唉声叹气。

“主人这是多累,脸色都白了。”寒鸦急忙坐在榻上,给宁拂衣捏起了肩膀。

“却也不是累。”宁拂衣眉头紧锁,凤目满是迷茫,“而是她半分都不许我接近。”

于是她将苏陌的怪异之处讲了一遍,随后问九婴:“我让你们帮忙打听苏陌的过往,你们可有眉目?”

九婴指向寒鸦笑道:“我不擅同人交际,眉目倒是有了,你得问她。”

寒鸦闻言跳下床榻,颇为骄傲似的掏出本册子打开,左右手一拉抖出雪花般的纸来:“主人尽管放心,有我寒鸦在就没有打听不出的事!你瞧,从她出生到如今,事无巨细,我全记在这册子上了!”

“不过里面传言颇多,真假不定。”寒鸦摇晃着发辫说。

这两日总算有件好事,宁拂衣欣慰地接过册子,一目十行地看起来。

越看,眉间沟壑越深。

往前在云际山门时读过人间的话本,当时觉得那些凡人的经历实在悲惨,但如今看着手里苏陌的一生,顿时觉得那些话本不过尔尔。

“天生残缺,耳识不明。又于垂髫之年身染重病,久医无方,后得一道士指点,言其天生阴邪,需避世而生方能压抑邪煞之气,并以灵丹续命,方可挺过及笄之年。”

宁拂衣读着读着险些将书册捏破,她忍着愤怒抬起眼,再读不下去了,最后还是九婴开口将过往说完。

“她双亲本是开药坊的,主攻药草之道,家中并无田地,但为了她不得不关闭药坊,搬出城镇,靠着每日采药草兜售为生。然而那道士所售灵丹却是极高的天价,双亲实在负担不起。”

“幸而她爹苏恒年轻时作为乡供考过科举,在京中结识了泾县县令秦风,靠着故人的人情借了足够的金银买下灵丹,承诺往后二十年按月还钱,这才为苏陌续了一命。”

“然天有不测风云,一日夫妻二人翻过这几座山,到更加人迹罕至的山林采药时,突遇一白额吊睛虎,不幸命丧虎口,从此世上便只剩了苏陌一人。”九婴扼腕道。

宁拂衣目光落在对面墙壁的光影上,看得眼睛生疼,随后阖眸。

她气的不是别人,气的是无情的天道,褚清秋她明明是为除魔而死,又不是十恶不赦,怎么说也是天地英雄,如今好不容易留下魂魄转生,却让她的魂魄遭受这般劫难。

“所以她日日劳作如此清贫,全是为此?”

“正是。”九婴颔首,渐起悲悯之色,“苏恒夫妇亡故之时候她才不过豆蔻之年,欠债不曾还清,往后她便独自担起了此债,直到如今。”

“虽然苏陌的事情知晓之人寥寥,但这县令一家却家喻户晓,县令秦风有一子秦啸然,不知怎的就对苏陌起了心思,此人自小不学无术风流成性,并不是什么良家公子,每每纠缠苏陌,也是镇上的风云之事。”

“百姓们都说……”

“说什么。”宁拂衣的脸色越发凛然。

“说这苏陌是妖女,给秦郎下了降头,这才惹得秦啸然这般另眼相待。”

九婴话音刚落,宁拂衣手中的床柱就多了条裂缝:“岂有此理!”

“她一个孤女生存还钱已是不易,却还遭此非议,是何人在嚼舌根,本尊撕了他的嘴!”

九婴见她真的恼了,连忙上手拦住她,抬手修复床柱,摇头道:“这自古人们的嘴就闲不住我,最爱造谣生事搬弄是非,你要同他们置气恐怕杀一辈子都杀不完。”

“如今最重要的是苏陌。”

宁拂衣红唇紧闭成一条线,低声道:“我知晓。”

“我彼此离开心里就觉得不踏实,如今看来,惹得她如此防备恐惧的许就是那什么秦啸然。”宁拂衣拂衣起身,抬腿便往开门。

“我得回去看看。”她道。

这回九婴和寒鸦都跟在她左右,三人捏了隐身诀一路御剑疾驰,不出一刻便回到了山脚小屋,宁拂衣落地将三个屋子找了个遍,皆不曾看见褚清秋身影。

于是她心头警钟大作,环视四周,发现其他东西尚在,唯独少了角落处存放药草的箩筐,便知她去了何处。

地上不知何时落了块面纱,宁拂衣弯腰拾起。

“寒鸦,镇子里有几间药坊?”她语气急速问。

“药坊众多,但最大的只有一家,就在平安客栈附近……”寒鸦的话还没说完,宁拂衣的身体就已然踏云而出,寒鸦和九婴对视一眼,只得转身跟上。

她们前方黑衣猎猎,玄色衣摆在日头下闪着潋潋的光,宁拂衣的速度快得令人发指,二人紧赶慢赶都未曾赶上,待她们快步穿过人群到达药坊时,发现宁拂衣已经垂手站在檐下,神色不佳了。

“如何?”九婴擦着汗水询问。

“掌柜说苏陌方才来过,卖了几日采的药,如今已经离开了。”她开口,凤目转向九婴,“麒九婴,今日恐怕又得求你件事。”

九婴闻言后退,双手挡在身前,防备地打量她:“我不。”

“求你了。”宁拂衣求人的话说得很是自然。

“魔尊大人,我是神兽,神兽你可知晓?我又不是狗,你要我去闻?”九婴额前乌发都竖了起来,“你怎么不让白麟闻?”

“白麟见了主人太过激动,它一放出来我便抓它不住了,到时候怕是会将苏陌吓出个好歹。”宁拂衣踏下台阶拉她衣袖,“九婴,我很担心她。”

九婴看着宁拂衣握得发白的五指,烦躁地将她手掸开:“罢了罢了,找就找,你可有她的贴身之物吗?”

宁拂衣抬手将方才捡的面纱递给她,九婴将面纱抖了抖,随后收起面纱阖目,额前的红色印记难以察觉地亮了亮。

“找到了,就在镇子里。”九婴说着转身,往镇子更深处跨步而去。

宁拂衣一颗心也不知是松着还是高高吊起,紧紧跟上九婴的脚步,不出片刻,三人就停在了一户宅院门口。

同这镇子里的其他民居相比,这座宅院地处幽深,正门正对石板长街,门乃红木着漆,门前两颗枣树一左一右,郁郁葱葱顶向天空。

这宅院一看便是个别院,虽然比不上华贵之处,但在这镇子里也是独一份的奢华了。

苏陌怎么会在此处?宁拂衣抬头望向牌匾,发现其上书“秦府”二字,顿时心头担忧升起。

苏陌方才卖掉药材得了些银子铜板,如今来秦府别院应当是还债,可这庭院虽看着安逸静好,但眼前这红木门实在红得像血,惹人心头不快。

“走。”宁拂衣沉声道,她没有隐身潜入,而是以人的身份敲开院门,待两个守门小厮问询之时,她转身两个手刀,便将二人放倒在地。

“寒鸦,九婴,你们在门外等着,没我张口不要进来。”她说罢就踏入门槛,反手合门。

满是划痕的古朴的铜环当啷几声,在幽静的长街中格外清脆,九婴和寒鸦对视一眼,转身躲藏起来。

庭院中处处透露着老旧之色,青苔遍布假山,虽说一看便知有人每日打扫,但却还是无法除去满满的衰败之气。

宁拂衣进门便察觉一阵阴风,但她并没做理会,大步往有人气的地方走。

宅院不小,但下人寥寥,一路都无人拦着宁拂衣,于是她轻易走入内院,却在此时听见几声刺耳尖叫。

那声音不是苏陌又是谁?宁拂衣的心险些怦然跃出喉咙,身体却被心更快,眨眼就立在了传出尖叫的房屋门口。

她本就不顾什么仙凡礼仪,如今更是来不及想那许多,夹杂着气流的掌心一掌拍在门上,于是连门带框轰然飞入屋内,屋中情景也顿时暴露无遗。

只见青衫女子跌落在地,缩在角落拼命哭叫,瘦削的身体栗栗作抖,听的人心揪成一团,而她对面站着一男子,男子手里拿着张银票正在拉扯苏陌,此时被忽然飞起的门惊得踉跄,转头嗔目。

宁拂衣看见苏陌这般,心脏酸疼的同时怒火中烧,身体顿时化作残影,抬脚踹在男子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