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毛子膘肥体壮, 初三就够到了一八零,一头金发,眼睛像是融化的金水, 深邃又迷人。他还加入了学校的橄榄球队, 举手投足宛若人间阿波罗。
他一年换了三任女友,眼见又跟第四任勾搭上了。
实验室有严格的着装要求。
伊万跟实验室的助教打得火热,扣的严实的白大褂都挡不住他那浪荡的心, 衣领上喷的白兰地玫瑰骚气十足:“随。”
季随在观察培养皿, 修长的手指握着笔,在笔记上写写停停:“有事?”
iss的自由的氛围浓厚, 青春期又是躁动的时候,在校园里成双入对的不要太多,伊万拉出凳子岔腿坐下, 张嘴就来:“我有个堂姐。”
他存着拉媒心思的,往后仰着找季随, 视线像是风一样刮过又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倏然炸了起来——那双眼睛实在没什么情绪。
实验室安置着许多培养皿,象牙白的温控系统的涂层给人的体感偏低, 层层叠叠的架子贴着细致的标签, 在道道被卷长的阴影里, 季随闻声慢条斯理地抬头, 深眼窝里的单片镜片反着光, 白大褂晕着银调的冷, 他说:“什么?”
放松了下因长时间保持同一动作有些僵直的肩颈, 他埋下头, 笔尖摩擦纸面, 再次发出沙沙声响, “如果是我理解的那样。”
“我没有恋爱结婚的打算。”
青少年看待问题还比较单一和极端,两极分化得很严重,恋爱的为了爱情要死要活,没谈得甚至想这辈子都不会结婚。
伊万能平和地看待两种观点,他有着远超同人的阅历,也就觉得他们都挺幼稚的。
唯独季随,他总觉得季随是有点变态的,季随比教堂的苦修士还严谨自律,甚至苛刻:“你孤独终老也是应当的。”
季随没回,他都没再看伊万一眼。
他的耐心总是极有限的。
伊万见他赶进度也是见怪不怪:“又要过年了吗?”
季随重视他们的传统习俗。
过了几分钟,季随记录完所有数据,把镜片摘下来放到实验台上:“快了。”他记得,“今天是小年。”
伊万分不清大年小年,他都不记得自己国家的节日,连自己的生日都没怎么过过……等等,季随一走,不就剩下他去找老教授报告了吗?
三年被磋磨的恐惧已经印刻在他的骨髓里,他惨嚎了一声:“不要,随。”
季随的手机振了下,他走远了几步:“妈。”
季霞喝了点酒,有点晕:“小随?”
季随听了出来,但没有多问:“嗯。”
季霞揉了下太阳穴:“你是不是要放假了?”今天和姐妹们聚会一高兴多喝了点,答应和她们一去巴黎,“妈要和你几个姨姨去巴黎。”
酒劲实在上头,缓了缓,“你过年还回来吗?”
季随还未作答,手机那头又凑上几个人。
“小随,是小随吗?”
“你还在iss吗?”
“你妈妈说你申了常青藤?”
“听说你年年回来,可我打听过,你们过年不是不放假吗?”
话筒似乎晃了下,对面又吵吵闹闹了起来。
“哎,余芒!”
“余芒?”
“要不要一起去巴黎?”
“明早就走!”
陈余芒跟季霞不对付而已,不想进季霞家,但还是被拉了进去:“不去。”
“去嘛。”
“不去!”
“去嘛去嘛。”
这群疯女人真喝多了。
“不去了,公司团建。”
“我带我儿子去三亚过冬。”
又是一阵喧闹声,季霞终于把手机抢了过来,平常看着都知书达理的,其实是一群人来疯:“小随?”
对面没应。
没信号吗?
她摁亮手机屏幕,眯着眼找信号,喝多了眼睛就有点花,没等她看清到底有没有信号。
“妈。”
季随知道季霞在玩,也不多做打扰,“我过年不回去了。”他声音亦如往常般平稳,“注意安全,玩得开心。”
……
iss对标国际,是没有年假的。
老教授也是华人,他都给季随批好假条了,他很喜欢季随这样不忘本的学生,只是季随似乎有点忙,没找他请假。
也是,毕业季也是升学季,iss的毕业生都忙着赶论文。
跳了高中不等于他们走了捷径,相反,小小年纪就要进去大学跟成人竞争,他们要付出比常人更多的汗水,世界级名校肯定不是好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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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幺初二那年,偶然间听人提起季随进了常青藤,羡慕是羡慕,佩服是佩服,少年也总是有展望的,但一想季随从小学就雷打不动的五点半就起。
算了,还是躺着吧。
游戏多香。
太牛的人总是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季随出国也偶有回来,陈余芒总是叫陈幺去找季随玩,陈幺也总是会应。
可到底一次也没找过。
不提认不认识,熟不熟,用脚想想也聊不到一起啊,到时候人说城门楼子,他说胯骨轴子……他多少还是要点脸的好吧。
陈幺的初中是没什么波澜的,就是一直有点怂抓他进办公室的张老师,他老是觉得张老师在关注他,到了毕业,收拾完自己的东西,把最后一张试卷折成纸飞机从指尖放飞。
他又看到了张老师高深莫测的脸:“老师?”
直到现在,他还挺无辜,“您干嘛老盯我?”
也不是一直盯,就是有点惋惜,陈幺的成绩虽然一直名列前茅,但他对学习并不怎么上心,张老师觉得陈幺能有更好的前途。
知道学的孩子勤奋刻苦想着学习改变命运,不知道学的孩子每天没心没肺地嘻嘻哈哈:“看你什么时候开窍。”
张老师年纪轻轻比学校的教导主任还教条,都毕业了,还是老熟人了,陈幺趴在栏杆上,他长得好,蓝白校服衬他愈发俊秀。
额发蓬松,眼睫漆黑,少年懒洋洋的:“开什么窍?”
他其实知道张老师说的什么,张老师虽然不是他的带班老师,但还是总督促他学习,叫他不要浪费时间。他故意曲解了下老师的意思,扭头,一本正经,“老师,我真没谈。”
张老师还年轻,要是陈幺的班主任肯定脸不红心不跳地带过去了,年轻就是会尴尬:“之前是我误会了。”
虽然不好意思,但还是道,“抱歉。”
陈幺没应,他在眯眼晒太阳,半边脸被渡了金边。
张老师读书的时候,像陈幺这样的男生,谈的很多。被表白的次数多了,就是不想也会想了,但陈幺就一直没谈。
他初一的时候虽然被说服了,但还是不服。
这么好看的男生很难不谈。
“老师。”
陈幺直起了身,神采都飞扬了起来,“你看。”
张老师之前看到陈幺放纸飞机了,本来想批评陈幺乱扔垃圾,但转念一想这孩子都毕业了,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他顺着陈幺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纸飞机越过花坛,徐徐飞翔,终于飞到了操场的尽头,陈幺也跟着舒了一口气:“我最远丢到操场边的树上。”
“我还以为要留下遗憾了呢。”
“你看。”
张老师看向陈幺,少年身姿挺拔如小白杨,神采焕发地做了个手势:“飞过去了。”
“对了?”
他刚好像听见了,“你刚是不是说了什么?”
对学生道歉总归是个比较难过的坎儿,张老师这么教条主义的人也会开玩笑:“秘密。”他笑了下,眼角有细细的鱼尾纹,“你没听到算了。”
陈幺歪了下头,打量了下张老师,他很少计较什么:“哦。”
“放假了,老师假期快乐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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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的课业重是不重,只是作息有些严苛,大多时间都得待到教室,陈幺不太喜欢被束缚的感觉,他老实的念完了高一,高二就报名了高考。
一几年高考还不像现在这么严,成绩特别好的会提前试试水。
提前批的高考分出来比较早,陈幺的班主任都劝到陈余芒那里去了,她原话是这样的:“陈幺妈妈,你要不要劝劝陈幺,他的成绩再读一年,来年可以冲清北。”
陈余芒读书的时候也是名列前茅,现在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闻声略作惊讶:“是吗?”
七月酷暑,老是很闷,蝉鸣一声比一声高,陈幺咬着冰棍在沙发上查志愿:“妈,我就在我们市上大学吧,周末还能回家。”
他家条件不错,爷爷奶奶也对他们多有帮扶,说不上是他和他妈妈相依为命,但他还是从未想过要跨省读大学,更没想过像季随那样留学。
陈余芒还在接陈幺班主任电话,她不是二十多岁的小姑娘了,眉目有了点岁月的痕迹,听着那边的劝解,她声音温和:“我会劝他的。”
“……嗯。”
“知道了。”
“……谢谢您的好意。”
“好的,再见。”
陈幺扒着沙发瞅:“老黄又找你了?”
他感慨,“老黄清北之心不死啊。”
陈余芒搁下电话:“确定今年走?”
“我考得不错啊。”
可能是年纪还小,陈幺没什么野心,“能走就走喽。”他唯一苦恼的是,“我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专业啊。”
大学专业五花八门,他什么都感兴趣,什么都想沾点,“妈,牙医帅不?小花说牙医可帅了,还很赚钱。”
他眨眼睛,年纪轻轻就学会了画饼,“等将来我开医院了给妈妈买别墅。”
陈余芒无所谓这些,她养了许多花草,没什么物欲:“怎么?”
她看向陈幺,“担心我不同意啊。”
陈幺是有点担心,但他肯定不能没眼色地说出来,他抓了下头发,男生的睫毛一字蓬开,脸庞很有少年气,学校只教书本上的知识,只谈学习:“我就是觉得高中挺没意思的。”
他想了想,又想了想,“比起学习花是怎么光合作用的,我更愿意欣赏花的盛开。”说到这里,他也会有些不好意思,“妈,我是不是……”
经常有人说他玩物丧志,恨其不争。
陈余芒没立刻回答,她像小时候揉了揉陈幺的脑袋:“花开很美的。”她声音很轻,但很坚定,“没什么值不值,只要喜欢,我们所生活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哪怕是下雨天看蚂蚁搬家。”
陈幺很少被这么摸头了,小时候总是被抱来抱去,长大就起了叛逆之心,再说,少年人的脑袋总是有尊严的。
但他这下没反抗:“妈,我好感动怎么办。”
陈余芒的语气更温柔了:“把你压岁钱给我?”
“妈妈看上了个两万一千八百八十六块三的包。”
“?”
都精确到毛了,陈幺立刻爬了起来,“你知道我保险柜密码?”
不就是你生日?
打小学就没变过。
“跑什么啊。”
陈余芒看着二话不说就跳起来就往卧室蹿的陈幺,“不是给妈买大别墅吗?”
“妈懂事,妈不要大别墅,妈就要个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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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幺的升学宴临近开学才办,左邻右舍都来了,季霞跟陈幺其实没什么亲戚关系,但还是封了个很厚的红封。
亲戚分了好几拨,陈余芒忙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坐下来又发现陈幺不见了。
这臭小子。
陈余芒坐下又站起来,酒店有八层,他们包了的数比较吉利,包在了六层,场里没人,她转出去,看到了挺意外的人。
这小孩有出息,难得见一次:“小随。”
她还挺高兴的,“你怎么来了?”
“什么时候到家的?”
季随穿得挺随意的,白恤、长裤,但就是这么简单还是显得含蓄内敛,很有深度。他睫毛很长,眼皮偏窄但较深,鼻梁高挺:“回国有点事。”
他朝里看了眼,“刚好听我妈说是陈幺升学宴。”
“打扰了。”
陈余芒笑了起来:“打扰什么。”
季随还真是十年一如一日的客气,“快,进去坐吧。”她是想多聊两句的,但是,“陈幺又不知道跑哪去了。”
季随没进去,他跟上陈余芒:“我陪您。”
陈余芒倒没多想,季随在她心里脾性一直是很好的:“一转眼,你们都要上大学了。”季随比她高好多了,“还真快。”
陈幺也不难找,他就和一群人在六楼的口的露天阳台上,今天算是他的大日子,但他显然也没多重视。他穿了和季随差不多款的白t,头发像是随意抓了下,有些卷,有些乱。
似是被人提醒了一声,少年插兜站着,偏头望了过来,左手腕露出的一截手腕白皙精瘦:“妈。”
他同学来了,说给他送行。
都是熟面孔,都陈幺高中的同学。林林总总二十来人,男生或者高或胖,都没什么好说的,倒是女生们显然都精心打扮过,女生总要更有仪式感的。
离陈幺最近是个穿娃娃领洋裙的女生,她说不上多漂亮,但给人的感觉很舒服,她刚一直挽着陈幺手臂,见陈余芒来了也没松开,还打招呼:“阿姨。”
这一声算是打开了什么开关,陈幺的同学都齐声道:“阿姨好。”
陈余芒可算知道陈幺去哪了:“都来了啊。”
开桌都是算好的,人都到这了,她再临时加桌也晚了,“陈幺。”她微笑道,“过来。”
陈幺看到了季随,但没在意,今天来了好些年没见的亲戚,表哥表姐,他走过去:“妈。”
陈余芒拉过陈幺,低声道:“怎么没提前说。”
陈幺也不知道他们要来:“我也不知道。”
他瞥了他们一眼,病怏怏道,“一高都开学了……请假出来的吧。”
小时候就怕热,长大了还一晒就蔫。
陈余芒拍了下陈幺的肩:“站好。”
她突然想起季随还在一边,“这是你小随哥。”
陈幺只得稍稍站直了些,他眼睛好看,睫毛很蓬,眼皮处开着不深不浅的扇,完美到恰到好处,不管是堂哥还是表哥,他统一招呼道:“哥哥好。”
季随垂了下眼:“嗯。”
陈余芒也不能把陈幺的同学晾着:“你不是说想吃韩啦啦的自助?或者你看你们想吃点什么,你带你同学去玩,这边儿妈妈来招呼。”
陈幺又站直了些:“行。”让他同学跟他亲戚坐一起也不太合适,“那我走了?”
“真走了。”
陈余芒知道陈幺是什么意思:“放心,我给报销。”
陈幺笑了起来,瞳孔里像是点了高光,他这么大还是很亲人,在陈余芒肩上蹭了下:“谢谢陈女士,陈女士真好。”
他走到楼梯口又回身摆手,似乎影子被拉长了,倏地一下,少年好像长了好高,他转身,t恤罩着肩背,腰身细瘦,漆黑的眼睫,随性像劲草,挺拔如白杨:“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