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声去上班的第一天,特地给自己置办了一套还算像样的衣服。
衬衣、领带、马甲、袖箍,西装到皮鞋。
这是一笔不算小的花销,耗费了手机里能提取的现金总量的三分之一。
以他现在的经济实力来说,花销不小,但周声觉得这是必要的。
父亲很早灌输给他的思想就是,人不管在什么时候,得体很重要。得体不是为了别人的尊重和看法,而是提醒自己,你还是个人。
侵略者拿枪指着你,把你当待宰羔羊的时候,你就不是人吗?
你穿着粗旧布衫、吃着咸菜沾馒头,你不是人吗?
你都是,是人就得活着。什么样的环境下,在合理范围内让自己看起来更体面,那就是你的脊梁和骨血,是你给自己活着的尊严。
周声看着镜子里那张如今已有八分从前影子的脸。
想到了幼时打马过街,听曲逗乐的闲适时光。也想到了后来那些年,一只棕色皮箱,一副眼镜,一顶黑色帽子就能充当全部家当的自己。
总觉得好像也就在昨天。
周声最后不疾不徐给自己带上袖箍,低着头也不知道是在对着谁说。
“今日起,前路万里,必不负这春日生死,不复昨。”
周声从楼下上来下来的时候。
张嫂看着他连连点头,“好看,真好看。”
“是吗?”周声笑着配合,“储先生已经是万里挑一的长相,张嫂经常见到,还觉得我这穿这好看?”
张嫂嗔道:“这说得是什么话。也就我嘴巴笨,但我知道你们是不适合比较的人。”
周声倒是没有继续深究这个问题。
他很快出门。
许朝自告奋勇来接他。
这种安保非常严密的小区根本不让陌生人进,他就只能在外面等。
开着一辆普通的二手灰色杂牌车,空间大,也就三万块钱。
车厢内打理得很干净。
许朝等他坐上副驾驶了,发动车子笑着说:“声哥,你看刚刚保安亭那两个保安的眼神没有,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估计是不敢相信能住在这个地方的人还会坐这种车。”
“没注意,但什么车不都只是代步工具而已。”周声道:“而且我得谢谢你,不然我要打车去。”
许朝嗐了一声,“声哥你可千万别跟我客气,我这车当时买来就是为了方便接我妈去医院的,你不在意就很好了,我以后天天给你当司机。”
周声笑笑,“让你来可不是为了给我当司机。”
许朝是念过大学的人,还是学的经济学,这几年如果不是因为他母亲的病,他也不能一直这么耽搁下来。
周声转了话题问:“伯母身体好全没有?”
“差不多了。”许朝看着车前面说:“现在也就每个月按时去复查就行。”
许朝是真的觉得让周声坐在自己这车里太埋汰了,让他都很不好意思。可是现在的周声又很随和,完全不像以前一样,他大着胆子问了一句缠绕在心里很久的问题:“声哥,你真结婚了啊?”
“你知道?”周声微微惊讶。
许朝一听比他还惊讶,过了两秒平静了些许才说:“其实是你失踪前那两个月,你老在徐令他们面前说你跟大影帝结婚了,他们都觉得你吹牛嘛,也没人信。但昨天他们有人突然打我电话,问我知不知道怎么联系你。”
许朝说着就连忙道:“但是声哥你放心啊,我什么都没说。我就是看你住的这小区确实是网上说的那个储什么住的地方,所以才好奇问了问。”
周声想起前两天手机里那些弹出来的消息。
确实有两个人一直在问他结婚的事,话里话外透露,都是从家里知道的。
周声知道以前的他即便答应了范姐,也未必会真的守口如瓶。
而且他和储钦白之间的事多少和商业有些关系,周声以前的交际圈子不说高端,有几个人家境也还不错。储钦白往医院砸了那么多钱,外面有点风声是正常的。
再一联想到周声自己大嘴巴说过的话。
人自然就得找上门问他。
但周声看见消息都无视了。
此刻对着许朝也只是说:“结婚的事是真的,但情况有些复杂。他身份特殊,你注意一下别漏了口风就行。”
许朝连忙点头。
他其实有点担心,但也知道不该问。
声哥那么保护对方的隐私说不定是真喜欢,
但姓储的那种地位,身边不知道有多少诱惑。而且这几天网上铺天盖地都是储钦白和另一个男星的绯闻,虽然工作室发了声明,还说是剧组一起聚餐,那天晚上不止他们两个人。
但鬼知道是真是假。
周声不知道许朝的想法,从东湖出发,一直到周氏集团的办公楼,中间车程差不多四十分钟。而且很意外,这个地方离储钦白工作室的那栋楼仅隔着两条街。
周声几乎是一下车,就看见了上次去见过的那栋大楼顶端的那幅巨型广告牌。
许朝不清楚,他只是看了看门口的旋转玻璃门。
然后说:“要不声哥还是我陪你上去吧?”
周声回头失笑,“你以为我是来干嘛的,打架吗?”
“可我总觉得你那个弟弟不像个好人。”许朝说:“而且我打听了,他如今就在周氏的项目部担任总监,公司里面都在说下个月他就要升任总经理职务。你这样送上门,他不打压你才怪。”
周声摇头:“我不找他。”
他没有多余说什么,只是对着许朝说:“这些天就安心陪着你妈妈吧,等到时机成熟,来帮我。”
许朝原本以为之前就是声哥随口一说。
毕竟他大学最后一年都没有读完,更没有什么工作经验。
眼下听见这话先是激动,然后才是忐忑。
他对现在的周声有种没来由的崇拜,他觉得他说的话就一定会实现,但是自己又是凭什么呢,他有什么本事能帮他?
他迟疑:“声哥,可是我……”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周声看着许朝那张被日照晒得略显黝黑的脸,开口说:“永远别妄自菲薄,如果你现在还不相信自己,那就相信你声哥的看人能力就行了。”
许朝顿时眼泪都差点飙出来。
母亲生病没钱的时候,他不是没有试着去找过工作。
但是他没有大学毕业证,也没有经验,根本没正规公司愿意聘用他。这几年他做过外卖员,做过修车工,扛过水泥袋也搬过大沙包。
偶然遇上那群富二代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就是个供人玩笑的乐子。
他无所谓,而且周声是真的给他钱了。
他记得这份恩情。
但他绝对没想过再见周声时,他能听见一句,“如果你目前还不够相信自己,那你信任我就行了”这样的话。
他想,这世上怎么能有这样的人。
他明明看起来那么难以高攀,对着他这样的人却会贴心地弯腰低下头。
他单亲长大,见过这世间最直白的恶,吃过这世上无数的苦。
他想哪怕声哥这话是假的。
他依然从心底里感激他肯定过自己。
许朝匆匆掉头,不愿意让周声看见自己的失态。
他发动车子,快速说一句:“声哥那你快点上去吧,有事千万记得打我电话。”
然后就跑了。
他想自己一定得回去好好努力,更努力。
起码不能让声哥真的需要他的时候给他丢脸。
周声走进大楼才具体了解,周氏集团作为老牌企业经营就算不如以前,但对比一些其他的类似传媒、设计类的小公司,仅办公室在这里就独占十七层楼之多。
只不过一些小迹象,例如前台的怠懒,门口的枯树,员工的哈欠连天。
这些都是能感知一个企业的倾颓之势的。
前台负责招待的小女生见着周声的时候愣了一下,连忙站起来,但一听闻他要找老总周启淙,还是尽职尽责地说一句:“先生,请问你有预约吗?没有预约是不能见周总的。”
“有。”周声说:“姓名周声,约了早上九点。”
前台女生一听名字就傻了。
她三次往返,在电脑上和周声的脸上来回,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老周总两个儿子。
都很有名。
小儿子周松公司里的人经常见到,毕业一年一直在公司实习。人挺不错的,风趣幽默,虽然谁都知道半年前他就和广告部的琳达滚上了床,而且还有正牌女友。
大儿子就更出名了。
纨绔二代,惹是生非。
来公司十有九回都是要钱。
老周总办公室的座机基本上一个月一换,都是砸烂的。
公司里的人不说熟悉周声的长相,多少是有印象的。那个染着头发,穿着带链子或者破洞牛仔裤,一来就往大堂的沙发上一坐,翘着二郎腿说:“告诉周启淙,明天钱再不到账,我就让他的小儿子明天瘸着来上班。”
不用说,这就是周声了。
如今快一年没见着动静。
再见怎么换了个人?
前台原本正想问是不是重名了,恰巧旋转门进来一群人。
老周总带着几个老股东匆匆进来。
周启淙两鬓已经有些花白,算不上胖,脸上能依稀看见年轻时不错的长相。只不过他眉间皱纹深刻,看起来不那么平易近人。
前台女生看了看旁边同样看着门口的周声。
犹豫了两秒,壮着胆子喊了一声:“周总。”
打断了周启淙和股东之间的交谈。
周启淙往这边扫了一眼,脸上有被打扰的严肃,但转眼看见旁边的人,顿了顿。
周声点点头,礼貌:“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