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所有人都下榻在同一间酒店里。
相比起之前在临顺县住的小地方, 这家酒店有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二十四小时待命的客房服务,哪怕你是深更半夜想吃东西了, 都有相应的小吃甜品种类供你选择。
安排好弗兰兹团队的人, 周声原本是要离开的。
直到中途被人拦住。
弗兰兹那位英国的秘书小姐, 委婉询问了他今晚那位翻译先生的房间号。
周声惊讶一瞬,啼笑皆非。
只好说:“抱歉女士, 据我所知翻译先生已婚。”
秘书小姐震惊:“这样吗?他看起来很年轻,长得像东方明星,高大又帅气。”
周声心想外国人果然直接。
赞赏也从不吝啬。
周声挡下这桃花, 是出于东道主情谊。储钦白算是帮了忙,另外一边又在合作的关键阶段,开罪哪一方都不合适。
至于储钦白的真实态度, 他还是得征求本人。
所以离开前, 他去找了人。
酒店大堂的休息区, 杨志诚他们坐在一起喝茶闲聊。
见着周声过来时, 杨志诚还特地招手说:“周总, 听说你今晚谈大生意。这样还抽空关照安排我们,辛苦了。”
“杨导, 你还是叫我周声吧。”
周声身上的外套已经脱下来了,就搭在臂弯。
他走过去说:“甫城我应该比你们更熟悉一点, 之前承蒙照顾,都是应该的。”
有人往旁边让开一点位置, 招呼:“周总,来, 这边坐。”
周声倒也没客气, 上前坐下。
和就坐在旁边的储钦白对视一眼。
周声坐下时, 他还搭着腿单手撑在沙发扶手上,膝盖上是一本酒店特供的游攻略宣传册。
周声把外套搭在自己这边的扶手,转回去对着杨志诚他们询问:“杨导你们明天几点的飞机?”
“订了早八点。”
旁边女制片的视线,在同一沙发上的周声和储钦白之间转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对着杨志诚说:“杨导,其实晚个一天半天的也没什么,尤其是像储哥,跟我们一起赶这么几个小时也没什么用,去了在片场也不是立马就能开工。”
杨志诚和制片连上信号。
秒懂,说:“那什么,钦白,要不时间你自己定?就不用和我们一起了。”
储钦白掀开眼皮。
翻开一页,“不用。早开工早结束。”
杨志诚被拒绝,倒是开心,转头却对着周声解释说:“这边主要拍的还是一些动作场景戏,后面演员的情绪就很重要了。这私人生活嘛,有时候容易影响演员进入角色的状态,当然,专业上我绝对信任他,不过提前调整调整,也挺好。”
杨志诚反正是没见过储钦白婚恋状态。
但他作为导演,必须为演员,为整个戏负责。
而且和周声接触,他那个人是很平和的,那种感觉在现代很多人身上都难找。
常征这个角色在情绪上却是大起大落。
不管储钦白和周声的关系如何,是甜蜜热恋,貌合神离,又或者相看两厌。杨志诚都认为这个时候不要过多接触为好。
这一点上,储钦白的表现就显得非常理智了。
一旦进组,进入角色,尽量不让外界的人和事影响自己。即便发现有影响因素存在,一个专业演员也会懂得主动规避。
杨志诚不管他是因为什么,作为导演表示都很满意。
周声看着杨志诚的表情,就知道他误会了自己询问他们离开时间的用意。
关于两人结婚的事实。
不管是在知情人面前,还是不知情人面前,反正能不多说就不多说。
周声附和了杨志诚一句,就自动转开了这个话题。
询问起晚餐是否满意这种小事。
等到话题都差不多要结束了。
周声起身表示要离开。
他拿起扶手上的衣服,边说:“不好意思杨导,明早我有早会,就来不及送各位了。”
“送我们干什么,都这么熟了,当自己人。”
旁边的储钦白大概是出于场合因素,也已经跟着众人站起来。
周声发现身边人多,就刻意侧侧身,靠近储钦白胳膊偏头说一句:“你出来,有事说。”
储钦白垂眸和他对视一眼,然后阻止了其他人的动作。放下手里的宣传册,直接说:“我送他出去就行。”
“啊好,那储哥你送送周总。”
“记得送上车啊。”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大堂,往门口去。
还不知道身后的一些人缠着杨志诚都热闹开了。
女制片第一个忍不住,开口就说道:“导演,你是不是知道这俩人什么情况,我看他们情侣不像是情侣,暧昧也不像是暧昧,但就是怪怪的,说不出来的感觉。”
只知道两人结婚,但不知道具体情况的杨志诚,淡定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我上哪儿知道。”
“装,你继续装。”
“对啊,导演,说说嘛。”
“周总出现在临顺县的时候,要不是看出来和储哥认识,我都想追。那样的人当男朋友我都能想象有多温柔体贴,简直是完美的理想型。”
“还有储哥也奇怪,你要说他冷吧又是真冷,但他有时候对周声的态度又不像那么回事。”
杨志诚放下杯子来了一句:“都消停点吧,没戏。”
“什么没戏?”
“您是说找周总当男朋友没戏,还是找储哥没戏?”
杨志诚:“自己猜。”
“不说算了,等下储哥回来问问。”
另一边,酒店门口。
几根大理石柱掩在门前的一片绿化树木遮挡的阴影之下。
周围虽然没什么人,但怕储钦白被人认出,周声还是往角落走了走。
见储钦白跟来,周声回头看着他。
“什么事?”储钦白掀眉问。
周声:“今天的事还没有正式跟你道句谢。”
储钦白:“用不着。”
“该说感谢的时候还是要说。”
周声紧接着递过去一张名片。
“这是什么?”储钦白接手后,低头看向名片。
一个曼琳达的外文名字。
然后又抬眸看向周声。
周声解释:“这是你今晚见到的在弗兰兹身边的那位女秘书。”
储钦白回忆起那个面目模糊的金发碧眼的年轻女士。
“所以?”
“她问了你的房间号,我说你已婚替你拦下了。但我想如果你需要的话,可以照着名片联系她,她对你很有好感。”
储钦白的眼睛微微凝了起来,在门口的阴影处看不分明。
他似乎又觉得很好笑,举着手里的名片说:“这就是你说的要感谢我的方式?”
“啊这个不是。”
周声否认:“我不是已经感谢过你了?”
“什么时候?”
“就刚刚。我跟你说谢谢,你说不用。”
储钦白:“……”
大影帝扒着脖子转了转头。
又问:“你觉得我喜欢这款?”
“至少她身材很好,人也长得很漂亮。”
储钦白点点头:“那你还说了我已婚,作为已婚这两个字的当事人之一,你有觉得自己这种行为有什么不妥吗?”
周声点头:“当然。”
“当然?”储钦白语气加重。
周声认真说:“道德上并不允许,但法律无法限制这种行为,这是你的自由。”
这一会儿工夫,储钦白觉得自己受到的冲击已经够了。
盯着周声,化成一句:“周声,我以为你是个很传统的人。”
周声愣了下,摇头,表示惊讶:“怎么会?你跟我结婚的时候应该就知道这一点。”
储钦白当场揭穿:“演技真烂。”
周声:“……”
周声无暇分辨储钦白这个传统的人针对的是自己,还是说的以前的周声。
但以前的周声明显不是。
就算是现在的他,周声也不可能在他面前承认这一点。
周声为了增加可信度,也算是真话,第一次对着他剖析两人这段关系。
他说:“这段婚姻我们都知道有诸多因素在里边,即便不离婚,你也用不着有任何负担。我不会把这段关系往外说,不管你是遇上自己真心喜欢的,还是一段偶然短暂的关系,都可以随你自己的心。不涉及法律,不危害社会,不伤害他人,你情我愿就无人可以指摘你,至少我不会。”
储钦白靠回柱子,没有了一开始的随意,看着周声的目光越发深沉难辨。
他问:“你是想试试开放式婚姻?”
“开放式婚姻?”这个词对周声来说很新鲜。
储钦白不轻不重呵了声,“连炮|友、剧组夫妻都知道,应该不难理解这个词。简单点说,就是开放性的婚姻,婚姻关系内,性|生活随意,互不约束。简称,各玩儿各的。”
周声消化了一下这段解释。
发现自己的教育观念,还真的不足以一下子接受到这种程度。
他谈论这个话题的本质,是因为他从不觉得这段婚姻应该成为束缚。
因为他不是“周声”。
他无权要求储钦白履行婚姻职责。
说白了,这个开放的权利他只给了储钦白一个人,因为那也是他的权利。没必要为了一个陌生的,完全不认识的人守住这段关系也好,合同承诺也罢。
原本被承诺的那个人已经消失了。
至于周声自己,面对一个崭新的世界,他也有太多的理想想要去完成,去见证。
个人情感原就不在他的计划范围之内。
仲青曾在信里说,你一定要找到一个自己真心喜欢,对方也喜欢你的人。
周声曾见到过很多那样的感情。
大学里互寄情书的年轻情侣。
捧着最后一碗白粥还互相骗对方吃过了的老来伴。
把妻子挡在身后,宁愿用身体挡子弹的丈夫。
各式各样的感情,也有各式各样的结尾。
新社会里简单的幸福更难获得,这话不假。
但真爱不是没有,同样是懵懂的青春校园恋爱,从牵手到白头。柴米油盐的普通夫妻,也会是老来床头相送的今生挚爱。
但这些,都离他太远了。
他没有遇到乱世离人,自然也无法顶着旧灵魂,在这个世界找个一无所知的人,然后心安理得地欺骗对方过完这辈子。
而且他刚来就已经结婚了。
自然也就更不会再去想找什么新的人。
周声最后说:“这个什么“开放式婚姻”,你要是想尝试,你……”
“你想出轨?”储钦白虚眸打断他,“所以这是在给我打预防针?”
周声:“……”
储钦白往后抬脚在柱子上抵了一下,起身,逼近一步。
“需要我告诉你吗?一般情况下,婚姻里只有心里有鬼的人,才会跟另一个人提出这种要求。”
再走一步。
“你是这个意思吗?”
再走一步。
“周总,嗯?”
周声被这人逼得倒退至外墙。
整个人靠在上面,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闻到了之前在临顺县他身上闻到的相同气息。
周声微微偏头,没看他,只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储钦白并没有退开。
周声都觉得这距离过了,整个人微微仰头避让。
明明只是来传个话,决定权又不在自己,不知道话题为什么扯这么远。
周声的手终于还是抵上了储钦白的肩膀。
“够了。”他低声说。
储钦白低头看了看他的手指,问他:“什么够了?”
“我说你别再靠我这么近了。储钦白。”
因为最后那几年,周声对近身关系比寻常人敏感。
他整个人的状态都有点绷。
其中的原因,大概还有他很久没和一个人靠这么近,尤其是在对上的身上散发出这种明显的压制和侵略气息的时候,导致他正儿八经叫了储钦白的名字。
有提醒,也有警示。
但储钦白只是看了他一眼。
下一秒伸手握住他的手腕,顺便看了看他自己腕上的手表,漫不经心道:“可主动用手撑着我,打破最后距离的难道不是你?现在快十点了,你还没回答我的话。”
周声终于觉得,“开放式婚姻”这个话题或许触到了储钦白的某些逆鳞,所以他才会这样。
周声深吸两口气,回头和他对视。
妥协:“我收回刚刚的话。”
“什么话?”
“说你如果想要尝试的那些话。”
“嗯,还有呢?”
“还有什么?我不够传统?”
储钦白看了他两秒,松开他的手,退开一步。
他盯着周声,没什么情绪道:“是我够传统,接受不了这种前卫思维。”他说着握起周声的右手,把名片塞到他手里,“还有,问人之前至少搞清楚当事人的喜好。我不喜欢女人,尤其不喜欢外国女人。”
周声看着掌心的小卡片。
理了理有褶皱的衣袖,奇怪:“那你到底喜欢什么?”
储钦白扫了他一眼,“怎么?还想给我介绍?”
周声退开这暗处角落。
站到有光影的另一边。
然后才说:“并不,我只是无话可说了而已。”
“没话说就少说。”储钦白眼角的余光看见平滑至门口的车,淡淡说:“你现在走,我或许还能忍得住。”
周声莫名其妙。
“忍什么?”
“忍住是你想给我戴绿帽子这件事生气,还是你试图给自己戴绿帽子这事更值得生气。总之,周总请吧,需要我替你开车门吗?”
周声觉得今晚他们要是再待在同一个地方,这事是无法善了了。
周声拍了拍臂弯的衣服。
淡淡:“不麻烦了。储先生晚安。”
寻常步至车门边,打开车门,上车,关门。
来接他的许朝启动车子,顺便看向门口。
问:“声哥,刚刚看你们说半天,吵架了?”
周声坐在后座。
左手握着右手手腕,他温度偏低,很快将刚刚那层温热的感觉覆盖下去。
然后说:“没有,他无理取闹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