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浓情, 周声再次醒过来时,发现窗外的天还是黑的,一时间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他抬起胳膊想要搭上眼睛, 在中途又绵软无力垂了下去, 连带着身体的感知也一并恢复。
酸胀难忍,余韵仿佛还留在身体的本能当中, 动一下就从尾椎一路麻到脊骨。
昨夜的荒唐一一浮现。
周声后知后觉般,难堪地闭了闭眼睛, 耳根发烫。
房门口传来动静。
周声侧头看过去,走廊泄露的光打在背后, 大影帝恢复衣冠楚楚,穿着一件手工衬衫,看起来出过门。此刻端着托盘,见着他睁眼关门走进来。
储钦白将托盘放置在床头, 替他打开了灯, 问他:“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周声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哑得不能听,看着眼前这罪魁祸首,又问:“几点了?天还没亮?”
储钦白干脆坐在床头,把人抱起来, 让他倚靠在自己身前。
低声:“不是没亮, 是天又黑了。”
周声有些不可思议,“我睡了一整天?”
“嗯, 脱力, 还有一点发热,好在没有更严重。”储钦白一手探着他的额头, 一手端过旁边的碗, “给你喂过药了, 现在胃里估计很空,喝点稀粥。”
周声怔愣了一会儿。
他完全都不知道自己中途还被喂过药,
直到勺子触碰到唇边,周声才抬头看了一眼储钦白,略显麻木,“现在应该不少人都知道我睡了一天。”他可记得昨晚他助理和张嫂他们都住在栖园另外一栋楼。
“以后这栖园还会有不少人。”储钦白语气理所当然,又伸手捏着周声的脸:“周总不会连自己已婚,让人知道有性|生活这事儿也抹不开脸面吧?张嘴。”
周声被迫咽下一口稀粥。
温热浓稠,熬得恰到好处的白粥很好抚平了喉咙的干涩。
他恹恹抬起眼皮,谴责,“我说的不是这个,是你过度纵欲,才导致我连正常的生物钟都无法保证这件事。”
“过度吗?”储钦白再给他喂了一勺,见他咽下,没忍住用拇指触了触他滑动的喉结,低声耳语:“那是对你而言,对我来说,就是正常时间。”
周声被他碰得再吞咽了一下,瞪他一眼,又想起这人直到最后也确实看不出疲累的模样。停顿几秒,只能说:“以后不要总健身了。”
储钦白随口说:“这要求是不是有点无理?”
“并没有。”周声道。
储钦白笑了声,终究是承认自己昨夜过分了些,道:“好了,下次轻点。”
周声半碗粥下肚,胃倒是不再觉得空了,依然没什么精神。
储钦白把碗放到一旁,重新用被子把人裹了,问:“再睡会儿?”
“嗯。”周声并未反对。
储钦白把人放下的同时,手沿着被子伸了进去,刚触碰到周声的腰,周声就骤然睁开眼,按住他艰难说:“不行。”
储钦白见人反应这么大,哭笑不得。
伸手拿开周声的手,继续探进去,沿路往下。
在周声越来越瞪大的目光中,低声,“给你上了药的,只是看看,我在你心里就这么禽兽?”
周声受不了这种过于清醒下的探视,虽然昨夜再荒唐的也做了,现在也忍不住侧头把脸埋进枕头里。顺便不忘闷声回应他,“是,衣冠禽兽。”
储钦白掌住满手的柔软,赤白占了便宜,心安理得应承,“周总说得对。”
在周声脸面彻底崩坏之前,又把人重新搂进怀里。
刚睡醒,周声以为自己可能会睡不着。
事实上他很快再次入睡。
所以真正第一次在栖园见人,已经是又一夜过后的早上了。
周声恢复大半,穿了件居家的休闲衬衣,在外厅里见了管家潘叔。
潘叔作为秦家多年老人,在凤彩椒身边也算是看着储钦白长大,如今入了栖园,对周声并没有半分傲慢,恭敬称呼他:“周先生。”
周声坐着开口:“您不用客气,来这里算是帮忙了,都还没来得及感谢您。”
“周先生这说得哪儿话。”潘叔笑着道:“老太太知道你工作不得闲,特地叮嘱过。还说储先生自己平日里的大部分琐事都是团队在打理,这好不容易主动找老太太要回人,也是破天荒了。咱们进了这里,以后就是栖园的人,有事您尽管吩咐就好。”
周声见多了储钦白团队里那种快节奏的状态。
乍然见着潘叔这样的,恍然回到了旧时代,还稍微愣了一下。
然后才说:“让她老人家费心了,我准备了一些薄礼,那就劳烦潘叔找人送去西苑。”
潘叔点头,“周先生有心,难怪老太太每次光对着您留下的那副画都赞不绝口,说画如其人。我马上叫人去办。”
潘叔不比一般的管家那样沉默,但这过于直白的夸人方式,多少听得周声有些不好意思。
好在确实可靠,剩下的事情几乎就不用他费心。
所以在当天,他就飞去了吉城。
落地后先是许朝打来电话,报告工作上的事情。
机场的广播听得许朝有些意外,询问:“声哥,你这是去外地了?”
“嗯。”周声抬脚往外走,边说:“处理一点家事。”
“家事?”许朝斟酌着这个字眼。
不怪他这么敏感。
首先公司没有任何出差的通知和安排,再就是周声已经两天没进公司大门了,所有紧急文件都是线上处理的。这放在一般的老板身上再正常不过,可要放在周声身上,就有些不同寻常。
现在又听见声哥说是要处理家事。
许朝怕他那边遇上麻烦,挂了电话,就紧急搜了一下储钦白的最新行程。
别说,还真有。
官方电影频道的直播专访。
主持人笑着道:“从储哥第一部电影出道就和咱们频道结下了缘分,粉丝都知道每年一次的专访几乎成了惯例了。我原本还以为今天这场专访得泡汤了呢,好像是和储哥你的私人行程时间相撞了是吧?今天你能来,真的是让我太开心了。”
储钦白一身西装坐在对角的白皮沙发上。
点点头,道:“是,不过私人行程取消了。”
主持人收了台本,玩笑一句:“那我能冒昧问一下是什么样的私人行程吗?”
储钦白虽然笑着,却没有第一时间开口。
过了两秒,用适合这种场合的话,似是而非道:“也许,是一场世纪见面会。”
主持人意外:“见面会?”
储钦白:“别误会,不是我的见面会。天要下雨,临时有事,又或者嫌弃飞机餐不够好吃,理由自己猜,总之反正我人现在在这里。”
主持人知道这个话题挖不出什么了,最后道:“这样啊,那我猜储哥是被放了鸽子?”说着又笑道:“我记得陈木松陈导有次上咱们节目吐槽,说有一年冬天在国外,约你出门吃饭就因为睡过头,被你一脚踹池子里了是吗?”
储钦白的手交叠放在膝盖旁,姿势随意,“他造谣都造你们这里来了是吧?”
储钦白明显深谙采访之道,话题一直聊不深,但氛围轻松有梗。
开头后,就进入了专访主题。
也就直播间的刷屏速度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哈哈哈,陈导实惨。
——相爱相杀多年,粉丝都习惯了。
——所以他把人踹池子里是真的吗?
——假的啦,早辟谣了,陈导开玩笑而已,他自己脚滑栽进去的,所以说这主持人功课做得不到位。
——听起来好像更惨了点。
——我体感今年这新主持问不出什么有深度的内容,想挖八卦的心倒是昭然若揭。以他现在的身份,接这工作基本更多的是碍于情分估计。
——那说今年这专访差点录不成到底真的假的?
——这个好像是真的诶,我有在这个频道实习的大学同学,前两天还在跟我嚎呢,说他工作室在协商取消的事儿。
——不像是硬被推来的啊,今天脾气有点好是怎么回事。
——确实,不想回答的问题基本都巧妙绕开了,一个字没怼。
——这哪是被放了鸽子,我怀疑他是把鸽子炖了汤,连皮带骨都吃进去了吧,整个人显得人性十足。
——操,我想歪了。
——我也。
——超管,出来干活,我怀疑直播间有人搞黄色!
许朝看了几分钟,在话题彻底走歪之前就关掉了。
没什么有用信息。
声哥外出,储哥也还是那个储哥,相安无事,甚至是毫不相关的样子,看不出什么问题。
关掉得太早,以至于许朝没有看见接下来的话题走势。
——有人注意到没有!储哥的手!
——什么什么,手怎么了?
——是抓痕没错吧?!
——好像是真的!家里养猫了?
——能不能大胆一点猜,不要总忘了,人已婚男人好不好。
——有猫腻,之前不是还有小道消息声称,去京市颁奖礼那次,他身边带了人。
——完了,我好奇心又被勾起来了。
——主持人问不到关键。
——傻啊,官方媒体,怎么可能聊这个!
大半个小时过后,录影棚的大灯被关掉。
工作结束。
储钦白起身扣上腰腹扣子,恢复冷峻姿态,一手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外套,一边转过腕表看了下时间,问:“人到了没有?”
“到了。”工作人员说:“周先生特地留了话,让你安心,他晚上回来。”
储钦白抬脚往外走,“他要真能让我安心,倒是好了。”
“那为什么不和周先生一起去。”工作人员匆匆跟上去,“反正原本的录影都取消了。”
储钦白继续往前走,没有说话。
他很清楚,没跟去,自然是因为有人的理由太冠冕堂皇。
这一趟,是了却家人的担忧遗憾,是确认,是必然之行。
储钦白清晰记得出门前,他搭在自己领口上指尖的温度,含着初冬的冷。抬起的眼神却含着丝丝缱绻,点点真意,一边替他整理,一边称呼说:“储哥。”
在储钦白不为所动的目光中,接着道:“你让我带着丈夫去见自己外甥女,又不是见爸妈,多不合适。不是说人是官方专访吗,老关系还是不要伤了情面的好,去吧。”
储钦白没有当即答应,搂了人过来,“我拿不出手?”
“自然是拿得出手的。”
周声终究是学会了一点最容易应付他的技巧,讲理:“可人是小辈,还是要讲究一下的。”
储钦白低语:“就你毛病规矩多,自诩长辈,却跟我上|床?我说这位周先生,你这算不算占了我这便宜?”
周声倏然抬眼,“闭嘴。”
“不让说上|床?那该怎么说?”
周声是面带薄红走的,他可做不到光天化日那般口无遮拦。
储钦白最终应了他没去,不是信了周声说的那套什么讲究的言论,是他同样清楚,这一趟那是独属于他的记忆,亦是前半生的归程。
他就算怕他见到亲人一去不回,也不能真的阻止他去。
周声站在墓碑前的时候。
风有些冷。
山坡上,有种冬日里枯桔梗的干燥气息。
墓碑上的照片,是位优雅老太太,眉宇间依稀可辨幼年时的模样。周声伸手拂了拂上面的灰,笑着开口:“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如果记得,看我如今的年纪估计也会吓一大跳。”
“李莘,小莘,以后我也这样叫你吧,至于楚玉,我们都希望“她”终得释怀。”
“阿姐要是知道你过得好,肯定会特别欣慰高兴。”
“如果你有见到他们,替我带声好,就说我现在不是一个人,过得很好。他叫储钦白,替我走出了这第一步,也是引我走到这里的人,这次没把他带来,算是我终于承认了自己。想想,真要按辈分算起来,还真不知道这个称呼应该怎么叫。”
周声说着自己都带了笑,周围很安静,被风摇曳起的那点沙沙声响,像是来自风中的回应。
周声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以前总觉过往如昨,如今回忆,却又觉得遥远。
遥远到眨眼已是世纪的长河之距,是记忆中的小姑娘,真的成了眼前这连照片都已生了华发皱纹的模样。
周声都站在这里了,其实也没有想太多。
只想,如真有转世轮回,曾认识的所有人长在蓝天下共赏这繁华,则就不算是遗憾。
储钦白之前查得清楚,很多手续和连接他都做过安排,周声这一趟,确实一天时间都没有用到。
回程的机票买了头等舱,位置靠着过道。
周声有种卸下了某种沉重东西的轻松,再回岚城,竟已有归属感。
他抽了前排靠背里存放的杂志,随意翻看,坐在他身边的,是个戴着大金链子的胖头老板,呼呼睡了一路。落地滑行的时候人醒了,刚开机就有电话进来。
“喂!”声音大得出奇,“你说你要代购什么东西?听不清啊宝贝儿,我是来岚城出差的,不是来玩儿。”
周声一开始以为是女儿。
结果人下一句:“老公亲亲……买!肯定买!”
到了这里,周声以为是家里的太太。
紧接着,“别提那个黄脸婆了,要不是她娘家人一直拿公司法人的事情说事儿,我早跟她离了!别哭啊……没骗你,迟早都得离,真的真的,别闹了啊。”
短短几分钟,周声在旁边被迫听得拧了拧眉。
再发现其他座位上的人都朝这边看来,眼里带着嫌弃鄙夷,又想,果然正常的人还是占多数的,至少这么理直气壮的不多。
而周围的人看不见里面的人,眼神大多数都落到了周声身上。
周声多少有些如芒在背的不适。
偏偏里面的人还不知收敛,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胖头老板接着道:“下周,最迟下周就离……”
“这位先生。”周声终于合上杂志,好意出声提醒:“接电话的声音可以适当小一点,这样会影响到其他的乘客。”
对方当场瞪了眼睛,上下打量他。
“你谁啊?要你多管闲事?”
刚好广播宣布下机通知,周声将杂志放回原位,起身,“刚不小心看见你公文包露出的文件,这次来岚城参加风投会的吧?”
对方低头看了一眼,略显戒备,“你想说什么?”
“以我对这次举办人赵总的了解,您拉到投资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周声没管对方瞬间难看的脸,接了一句:“建议落地后直接买票回程,待机的时间,足够逛很多遍免税店。”
大概是这话怎么听都不是好话,人从下机一路跟着他。
非要让他给个说法,要不就说要找机场地勤,以主动找事的理由将他抓起来。
周声当没听见。
任由对方跟着,一直往出口的方向走。
走了可能有五十米,两个保镖迎上来。
“周总。”还顺便拿走了周声手上的行李。
周声并不意外,边走边开口:“先去趟公司吧,我回去取份重要材料。”
其中一个保镖迟疑道:“储哥在停车场。”
周声意外,“他什么时候来的?”
“一个小时前就到了。”
周声看了看这人来人往的场所,当即转了方向,走几步,想到什么又回头,对从保镖出现就怔在原地的某金链胖头说:“这位先生,还跟吗?”
对方脸色有点绿,明显忌惮看着他,“你到底是谁?是不是知道什么内幕消息?”
周声有些好笑,“你可以考虑看看我的建议,至少能节省时间,但现在,你要再跟着我才是真的会有麻烦。别跟了。”
说完不再理会,转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