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份开学前, 谈屹臣带她又去了一趟沪市。
还是年前项目的事,饭局聚在外滩附近的一家私厨饭店,纸醉金迷的名利场, 主要是几个合伙人和制片人, 赶上剧组杀青,新项目的产品在新剧里有广告投放, 迟雾在这见着了付浓。
她没接过影视, 只专注时尚方面的资源,足够漂亮的一张脸, 四肢纤细个头高挑, 穿黑色鱼尾裙, 骨架子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吃, 搁这饭局里难得生出一种淡泊名利的高级感。
火有火的道理,真人比杂志上还要美上几分。
但人没留到最后,饭局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被一个年轻男人接走,提前离场。
迟雾朦胧一眼觉得眼熟, 晃着酒后半场都在想, 最后想起这人竟然是于澄那便宜继哥, 第一回见他的时候, 胳膊上还露着惹眼的花臂, 和现在西装革履的模样大相径庭。
一副坏男孩装乖从良的狡猾样。
酒桌上觥筹交错,迟雾有点酒意上头,面颊微红, 撑着腮看谈屹臣和别人喝酒, 感慨混到现在,只要和南城沾边,混来混去也没混出初中的校友圈。
官二代富二代, 那学校集了一多半。
她发了条消息给盛薏,那边回:【以后有付浓的局,记得想着点我哦,还没混出头呢。】
WU:【你去找谈屹臣。】
S:【免了,他怕我撬你。晃悠到现在,全靠杨西语衬托。】
因为上次的事,杨浩宁家里花了点功夫把人送出国避风头,这头惹了事,杨西语也被家里三令五申,管得严,现在基本属于半退圈的状态。
算是自食其果。
从沪市回来后,新的学年依旧忙碌,迟雾账号的粉丝越来越多,没谈屹臣陪的时候会和朋友们约出去喝点酒,这个朋友里面,也包括盛薏。
没通告的时候,盛薏沪市南城两头跑,她爷爷家在这头。
某次聚完回来,迟雾问了谈屹臣一句,问他会不会吃醋,他无所谓地摇头。
他知道迟雾为什么会和盛薏走到一块去。
李溪藤、初中时脱下校服的于澄、坦坦荡荡喜欢女孩的盛薏,甚至是出现过在她视频里的一些人:夜店门口内涵男性凝视的唇钉辣妹,穿洛丽塔的长发男生
这些都是迟雾会欣赏的一类人。
更何况他老婆爱他爱成这样,他自信。
外头风吹得大,乌压压地阴了一整天,学生宿舍里,迟雾靠在座椅上,穿着件厚实保暖的黑色情侣卫衣,拿过一罐牛奶,“啪”地一声把它打开,边喝边垂眼看着谈屹臣发来的消息。
今晚是平安夜,谈屹臣约她一起过,迟雾手指敲击屏幕,回了个好。
两人这段时间门聚的不多,谈屹臣有谈承那边的事忙,迟雾完成课业之余,把大部分时间门放在自己的视频号上。
宿舍里这段时间门出了一堆新鲜事,邱粒和男朋友分手,感觉得单到研究生毕业的宋梓脱单了,陈潘潘还是那副迷糊样,从一开始是被宋梓拉着看小电影,到现在被拉着分享实战经验。
邱粒觉得辣耳朵,回回朝她扔枕头,让她矜持点,别把宿舍搞得像盘丝洞似的。
迟雾正巧路过,握着牛奶罐,风轻云淡地弯腰把枕头捡起来扔回去。
“雾子啊。”宋梓聊完回过头看她:“上午班主任的课,后半截笔记你记着了吗?”
她点头,边喝牛奶边把笔记扔过去,唇周染上薄薄一层奶渍。
今天下午只剩一节大课,上完就能休息,四人早早出门去占位置,心不在焉地水了一节课。
出乎迟雾预料的是,她今天碰上了宋临源。
自从在校门口偶遇过宋临源后,迟晴偶尔会刻意和迟雾聊聊她在学校的事,迟雾挑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跟她讲,大一上学期结束后,宋临源不在他们班任教,只要刻意避开,这么大的校园,怎么都能绕道过去。
迟晴这会事业有成、美貌单身、恋爱自由,跟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暧昧还是恋爱,又或是挑一个同样事业有成的成熟男人,怎么着都是令人羡慕的状态。
犯不着被困在以前的事情里走不出来。
现在是下课时间门,下午四点,教学楼楼梯口往来穿梭的学生很多,两人是在教学楼阶梯前面对面遇上的,宋临源拿着u盘和教科书,站在楼梯的拐角处前喊住她。
迟雾停住脚,愣了一秒,自然地点了下头:“宋老师好。”
打完招呼她转身,抬脚的瞬间门,宋临源又喊了她一声。
“你是最后一节课了吧?”宋临源微笑着问。
迟雾睫毛动了下,下巴藏在领子里,嗓音冷淡地“嗯”了一声。
“一直想找你聊聊天,但没遇到你。”宋临源看着她,理由很蹩脚,拿课业当幌子:“去年在门口走得急,你每门课都上了九十五分,只在我这踩个六十,聊聊行吗?”
迟雾抬眼看着他,思考片刻点了头。
宋临源知道什么,想聊什么,迟雾不知道,从上次偶遇后,宋临源和迟晴后来有没有联系,或是联系后的结果,迟雾也不知道。
但早晚要聊的。
随后两人一块去了校园后山那片,有块草坪、长椅,主要是人少安静。
天气预报说要下雪,天阴沉沉的,寒风一阵阵的刮过来,刮得人轻微脸疼。
宋临源俯身把教辅书和U盘放到长椅上,这才回过头看她。
“要坐下来吗?”他手放在大衣口袋,有些拘谨,看了眼一旁的长椅。
迟雾摇了头。
宋临源在想着话,怎么能让场面不这么干巴巴:“给你们班带了两个月的课,陈老师回来后,偶尔会在办公室提起你们班的上课情况。”
“”
“我在书房看过你的照片。”迟雾看着他,手插兜里,语调无波无澜,直接把话挑明:“你也知道,对吧?”
她补充:“只聊成绩,犯不着到这儿聊。”
对面看向她,静了半分钟,才开口:“原来你知道。”
他呼出一口气:“所以你,考六十分,是故意的对吗?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你——”
迟雾没让他把那个字说出来,打断他的话,眼圈微红:“那又怎么样,是你自己走的,是你自己不要我和我妈。”
宋临源皱眉:“小雾。”
“别这么喊我!”迟雾眼眶红着,脾气上来了,心口微微起伏,喉咙吞咽,压抑着情绪。
宋临源静静看她。
“你现在也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孩子,来找我聊什么呢?”迟雾嗓音微哽:“这些话说给你听也没用,但你得知道,宋临源,你根本想象不到,我妈因为你听了多少难听的话,我从小又听了多少难听的话。”
她不想哭,但忍不住:“我妈生我的时候,我外婆生她的气,当晚没来,结果大出血,紧急手术的时候连个签字的人都找不到,你要是不想要我,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为什么要一声不吭的走,我三岁前我妈都觉得你一定会回来!”
“但你没有。”迟雾沉沉地呼出一口气,抬手,用力抹掉脸上的眼泪,咬着牙:“宋临源,你没回来。>
“抱歉。”宋临源想了一会儿,也眼睛红着:“但我没家庭,没孩子,电脑桌面上的照片是我侄子。”
他缓声解释:“我是不婚主义者,你妈妈怀你的时候,我动摇过,我很爱她,但最后还是觉得承担不了这个责任。”
年轻时爱玩,玩音乐,玩极限运动,轰轰烈烈地谈着恋爱,但没法接受将感情步入到柴米油盐的这一步。
阴沉沉的天空,雪已经开始下。
宋临源嗓音沙哑:“我不知道她把你生下来了。”
“所以呢,你有原因我就该原谅你了?”迟雾火了:“你有本事当初就管住自己下半身!”
宋临源有些难堪。
迟雾和他对视着:“现在是想干什么,想家庭圆满,重修旧好?”
风将身上大衣吹得翻起,沉默了一会,宋临源承认:“我忘不了你妈妈,想继续和她在一起,包括你。”
“是吗?”她不信这一套,真的念着,怎么可能这么多年不联系:“要是真忘不了,那你这些年干什么去了?你和我妈,总有些共同朋友,想找,早就找到了。
“”
“你没忘不了谁,你现在最多就是良心受谴。”迟雾无声地扯了下嘴角,下最后通牒:“聊到这就可以了,我前二十年跟你没关系,以后也跟你没关系。”
说完,她转身迈着步子往回走。
雪花落在身上,鼻子还在发酸,这个点出入校门的人很多,热热闹闹的一片。
迟雾出了校门,沉默看着泛白的路面和鞋头,街道在这个天显得寂寥,迎面刮来一阵冷风,猝不及防地灌进领口。
其实她对没爸爸这个事观念很寡淡,但因为这件事,有过很多个难受的瞬间门,给她反反复复地加深印象。
迟雾记得,她小时候有那么一天的傍晚,从外面回来,恰巧听见徐芳华和迟晴打电话,在争吵。
徐芳华问她是不是不打算要迟雾了,那头应该是点了头,随后徐芳华摔了电话,说她不要,那她也不要。
迟雾一直记得这个事,至今也没问出口,那个时候迟晴是不是真的过得很难,徐芳华说的是不是气话。
但有那么片刻,她是个谁都不要的小孩。
天色朦朦胧胧地暗下来,她害怕被徐芳华发现,躲到老房子旁的巷子里,坐在石阶后面偷偷哭。
那个时候,迟雾只有五六岁,很小的一只,周围有矮灌木,坐在那里就算有人路过也很难发现。
哭得什么都看不清的时候,巷口走过来个抱着足球的男孩,谈屹臣犹豫地站到她身前,看她满脸都是眼泪的样,愣住:“一个人在这哭,傻了?”
对望几秒后,他抬手轻轻帮她擦掉眼泪:“被欺负了?”
“跟我说说,帮你欺负回去。”
小时候的那几年,迟雾甚至很认真地想过,妈妈为什么要生下她,为什么生下她,又不要她。
那段时间门,她每天都会和谈屹臣玩在一起,希望真有那么一天的时候,谈屹臣可以看在他们是好朋友的面子上,收留她。
雪已经下得很大了,平安夜,迟雾戴着羽绒服的帽子,手插在衣兜里沿着街边慢慢朝前走,沿街店铺门口摆着圣诞树,碧绿的树体悬挂红色的礼物盒、圣诞老人、麋鹿。
她小时候最想要的就是圣诞树,但迟晴在外面,好几年都没回来,她不好意思和徐芳华开口,心里羡慕了很久。
驻足间门,口袋里的手机传来震动,迟雾把手机拿出来,是谈屹臣的电话。
她叹出声气,差点忘了,说好一起过平安夜的。
雪花从天空洋洋漫漫地飘洒下来,迟雾浅浅地呼出一团白雾,站在街边接通电话:“喂?”
对面顿了几秒,低声问:“哭了?”
“”
迟雾抽了下鼻子,眼睛红红的,因为这句话刚整理好的情绪又涌上来,睫毛湿着,隔着电话,呼着气轻声问:“谈屹臣,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嗯,当然一直在一起。”电话那头回得笃定,谈屹臣轻声问:“怎么了?”
迟雾哽咽了一下:“总觉得我们会分开。”
她不想分开。
这次对面停了很久,似乎在想怎么解决这个事情,最后,谈屹臣只轻轻问了句:“你在哪,我去找你。”
迟雾吸着鼻子,泪眼婆娑地回头,望一眼身边的建筑,报出地名。
手机电量已经被耗尽,自动关机,迟雾往四周看了眼,迈着步子走到一家已经歇业的便利店遮阳檐下。
雪下得好大,一片片的从天空往下砸,迟雾坐在地上抬头看着,看雪一点点铺满沿街,随后低下头,缓缓叹出一口气,把脸埋进膝盖
不知道过了多久,前方一辆车拐过来,车身颜色和黑夜融为一体,车灯照亮路面,划过沿街的店铺。
迟雾似有感应地抬起头,眼睛肿得吓人。
车停到她面前,谈屹臣撑着伞从车上下来,缓缓蹲到她面前。
“怎么了,一个人哭鼻子。”谈屹臣笑着摸她的头,把身上带着体温的围巾解下,给她带上:“又被欺负了?”
迟雾眼睛红红地看着他,突然克制不住放声大哭,扑到他的怀里,死死抓着他的衣服,哭得一丝形象都没有。
雪夜寂静着,只有迟雾放肆的哭声,谈屹臣轻叹气:“好了,不哭了。”
他抱着她,抬手轻拍她的后背,低头吻了下她的发顶:“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