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大混战？”</p>

    天羡子打了整个晚上的坐, 这会儿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一听见这三个字就乐不可支凑上前去，打量玄镜里投映出的画面。</p>

    “昨夜宁宁的那一箭可闹出过不小动静。”</p>

    曲妃卿懒洋洋地睨他, 嘴角含笑:“不少人都寻着那道剑光找到了瀑布, 之后再稀里糊涂地四下一逛, 可不就见到狐族的村落了么？”</p>

    昨晚水镜阵破、魔族元气大伤，加之绝大多数弟子都回了房间或山洞睡觉，长老们便也没再继续往下看, 纷纷打道回府休养生息，直到今日早晨才重新聚首，吃着瓜子欣赏试炼进程。</p>

    此时倒映在玄虚剑派镜子里的, 是同样吃瓜看着戏的贺知洲。</p>

    他秉承早睡早起的健康信条永不动摇，醒来之后帮乔颜满秘境找回了十多个魔化狐族。</p>

    好不容易能休息一下，出门和许曳一起闲逛散散心, 没想到会直接撞上各门派弟子大乱斗的景象。</p>

    在树丛里闯荡求生了这么久，湖泊河流的水还全都不能用。生活条件如此之恶劣，修真界的青年才俊们早就不复当初光风霁月、超绝出尘的模样, 满身狼狈往村口一站,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某个穷剧组在拍《乡村修仙故事》第一部。</p>

    就非常接地气, 很适合人民的大舞台。</p>

    按照门服来看，那群人总共分为五派, 从左到右依次是梵音寺、素问堂、万剑宗、踏雪楼与流明山。</p>

    也就是佛修、音修、药修、剑修、符修。</p>

    试炼本就是鼓励弟子们彼此争斗抢夺, 如今几大门派猛地一撞上, 自然互相看不顺眼, 大战一触即发。</p>

    其中大多数弟子都是他从没见过的陌生面孔, 梵音寺的两个光头格外眼熟, 至于万剑宗的那位女修独自站在遥远的梧桐古树下, 墨发白裙，剑气凛冽——</p>

    竟然正是许曳心心念念的师姐，苏清寒。</p>

    贺知洲身为一个没什么理想追求的咸鱼，在察觉形势不妙的瞬间就打算溜之大吉，没想到明空那厮居然抬眼就瞥见了他，当即脑门一亮，朗声笑道:“贺施主！”</p>

    贺知洲差点心肌梗塞，恨不得当场来一个螺旋飞踢加天马流星拳，让这臭小子好好感受一下成年人世界的残酷。</p>

    明空没看出他神色有异，继续情真意切道:“我与师兄察觉天边有异，唯恐诸位这边出了问题，便相约来此一探究竟。你能安然无恙，我们也就放心了。”</p>

    什么叫安然无恙，贺知洲只想对他说一声“别来无恙”。</p>

    只要他们别来，他就定然无恙；他们一出现，他就得跟这俩卤蛋一起加入被毒打全家桶。</p>

    与梵音寺对峙的另外几帮人本来并没有发现贺知洲，等小和尚喇叭一样的大嘴巴一开，好几双寒气凛然的眼睛便不约而同齐刷刷朝他望来。</p>

    跟竹签串烧烤似的，啪啪啪把他和许曳戳成了筛。</p>

    贺知洲:……</p>

    “诸位都是大宗弟子，今日能在此地遇上，也算是种难得的缘分。”</p>

    一袭白衣的年轻符修眯眼笑笑，语调懒散，吐出的字句却侵略性十足:“我知晓各位都有意争抢令牌，干脆不要客套，直接动手吧。”</p>

    “那是流明山的白晔师兄。”</p>

    许曳在一旁小声介绍:“他是难得一遇的符篆天才，最擅长五行阴阳之术，术法诡谲莫测，很是难缠……位列苏师姐想要挑战的对手第三。”</p>

    总而言之，这是个高手。</p>

    “哈哈，不错！”</p>

    抱着巨剑的高大剑修闻言大笑，颇以为然地表示附和:“要打快打，别啰啰嗦嗦。”</p>

    他身形魁梧，衣着不修边幅、沾满尘土，看上去不像个名门修士，倒像街头卖艺劳累了一天，扛着把道具剑回家的社畜。</p>

    许曳又道:“这位是踏雪楼的陆明浩师兄，巨剑一出无人能挡，在精力充沛的巅峰状态时，能有开山破水之力。”</p>

    无需多言，这也是个高手。</p>

    “还有那边素问堂的魏凌波师姐和岑然师兄，对医毒的造诣出神入化，能在无形之中置人于死地，一定要多加小心。”</p>

    ……这还是高手。</p>

    贺知洲听得一颗心凉了大半，一边在传讯符上向宁宁求救，一边很认真地问他:“你有没有带熏香？我不想被打死的时候尸体发臭。”</p>

    “贺师兄，你怎可如此妄自菲薄！”</p>

    许曳正色将他打断:“师姐对我说过，就算实力并非最强，也能拥有决胜夺魁之法——你且看好了，我一定不会让师姐失望。”</p>

    他说得信誓旦旦，贺知洲还以为这傻孩子开了窍，灵机一动想了条出其不意的妙计。没想到当即见到许曳往前一步，拔高声音喊:“我也赞成！”</p>

    贺知洲后背一凉，已经隐隐预料到了事情的结局。</p>

    “这位小道友与我同是剑修，不如就由我们先来比试一场。”</p>

    陆明浩朗声一笑，虽然仍是邋遢懒散的模样，眼底却锐气大盛、锋芒毕露，显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战斗狂。手里握着的巨剑在他说话时发出道道沉鸣，仿佛迫不及待地想要出鞘。</p>

    许曳听说过这位师兄是个剑痴，万万没料到，自己居然会被他当作头号对手。</p>

    他对自己的实力一清二楚，虽然不算金丹期顶尖，却也绝对不弱，若是全力以赴，说不定能胜上一筹。</p>

    许曳深深吸气，与遥遥站在古树下的白衣女修四目相对，在那一刻下定了决心。</p>

    他一向身处师姐的照拂之下，今日好不容易等来与其他弟子公平较量的机会，一定要让苏师姐明白，她的师弟不是个废物懦夫。</p>

    少年拔剑出鞘，沉声喝到:“来吧！”</p>

    与符咒毒器不同，剑修之间的对决毫不花里胡哨，纯粹是摆在明面上的刀刃相撞，最为酣畅淋漓，也最是惊险万分。</p>

    许曳凝神屏息，在脑海里一遍遍回想起师尊与师姐的教诲，纯净如水的剑意豁然充斥全身，引得周身薰风阵阵，拂去黯淡的血色魔气。</p>

    “这小子资质不错啊！”</p>

    玄镜外的天羡子道:“灵力如此澄澈，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只是不知道剑术如何。”</p>

    他说罢便闭了嘴，全神贯注盯着镜面上的人影，若有所思地挑起眉。</p>

    白光如昼，斩断丝线般勾缠不绝的魔气，而许曳陡然睁开双眼，缓缓扬起手中长剑。</p>

    “九九归一，生生不息——”</p>

    随着剑诀被沉声念出，许曳周身剑光更甚，罡风如刀，划破一根残破的枝条，当他即将喊出下一句话时——</p>

    一柄重剑被倏然抡过，不偏不倚直接砸在他身上，二话不说就把许曳抡飞三丈高！</p>

    长老们纷纷五官扭曲，不约而同发出一声“噫——”。</p>

    贺知洲:……</p>

    救命啊！陆明浩在他念技能的时候，直接扛着巨剑就砸上去了啊！为什么许曳一个剑修还要技能读条，你当自己是魔法少女变身吗！！！</p>

    陆明浩并未下重手，只用剑气将许曳拍飞老远。</p>

    那可怜孩子直到凌空腾起的时候也没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满脸懵地螺旋升空，手里的长剑划出一道刺目白光，陪他在半空跳了一首爱的华尔兹。</p>

    当宁宁收到传讯符赶来的时候，刚好见到他哭哭啼啼落在自己跟前。</p>

    贺知洲:好，不愧是你们修真界。</p>

    贺知洲从小就有个疑惑，既然每个技能的读条时间都那么长，为什么敌人不会趁虚而入，在这段时间里直接打败主人公。</p>

    如今修真界身体力行地告诉他，在决斗里念技能读条的，都是脑子有问题。</p>

    宁宁一时半会儿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被许曳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吓了一跳，赶紧将他扶起来，擦去嘴角血迹。</p>

    陆明浩颇为无辜，皱眉挠挠头:“这小兄弟……是在干嘛呢？这可不怪我啊，是他非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自己来挨打的。”</p>

    他说到这里，忽然神色一凛:“不好，周围不对劲！”</p>

    “终于发现啦？”</p>

    不远处传来女子的浅笑，正是素问堂魏凌波:“此毒是我最新研制的宝贝，无色无味，被风一吹就能飞散到四周各处。”</p>

    她医毒双修，是出了名的怪脾气，最爱在小黑屋里埋头研读医书，再自己做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p>

    不过这次的毒，可绝不是什么“小玩意”。</p>

    “一旦置身于毒气里，不但会全身无力，灵力也将渐渐封锁，难以被使用。其实它的毒性不算很强，以你们的修为本不会受其影响……不过多亏了这些魔气，让它的功效起码提升了五倍不止。”</p>

    她懒懒倚在断裂的墙壁上，整个人瘦得厉害，眼眶则是十分明显的黑眼圈，像是被墨汁染了颜色:“诸位是不是觉得……已经快没什么力气了？只可惜我与师弟提前服用过解药，无法体会此等快意。”</p>

    药修虽然以妙手仁心著称，在修真界里却也有一个人尽皆知的共识:无论如何，千万不要轻易招惹药修。一旦被盯上下了毒，连自己怎么翘辫子的都不知道。</p>

    “糟糕。”</p>

    贺知洲尝试着调动体内灵力，果然已经所剩无几。那毒药奇诡非常，似乎还夹杂了一些催眠的功效，让他眼皮子不由自主地上下发颤:“连魔气都在帮她，这分明是天时地利人和啊……咱们不会全部折在这儿吧？”</p>

    宁宁环顾四周，思索片刻后轻声道:“我倒是有个法子，不知道有没有用。”</p>

    她似是有些迟疑，简单组织了一番语句:“根据物理学原理，当气流经过拱形的上表面时，流速快压力小；经过平滑的下表面时，流速慢压力大。这样一来，上下表面会形成一道压力差，产生向上的升力。”</p>

    贺知洲听得一愣一愣:“然后呢？”</p>

    “这是竹蜻蜓和直升飞机的升空原理，你觉不觉得，上拱下平的形状，和我们的剑鞘很相似？”</p>

    宁宁拿着星痕剑，抬手伸到他眼前:“我们虽然灵力微薄，但腾空跃起和让剑鞘旋转这两件事还是能轻易做到。这样一来，就能把剑鞘看作飞机上的螺旋桨，拿着它旋转升空时，必然能卷起巨大的剑风——”</p>

    贺知洲恍然大悟:“而剑风能把魔气全部吹散，这样毒的威力就很小了！”</p>

    许曳对那段原理云里雾里，但还是勉强听出了宁宁的大概意思，就是让他们在空中不停转动长剑，以剑风逼退剧毒。</p>

    “我知道了！”</p>

    贺知洲轻轻拍了拍她肩头:“不就和叮当猫的竹蜻蜓差不多吗！你之前灵力耗尽，不宜出手，这件事就交给我吧！”</p>

    许曳已经没脸再看远处的师姐，为了挽回自己在她心里所剩无几的形象，也立刻举起右手:“我也来！人多力量大！”</p>

    于是在玄镜内外，数十双眼睛同时见证了一场不可思议的奇迹。</p>

    许曳与贺知洲同时将长剑举过头顶，催动体内仅存的灵力高高跃起，与此同时默念剑诀，让剑在手中高速旋转。</p>

    这本来是毫无力道的动作，以他们目前的状态，更不可能腾空飞行，然而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道道气流聚拢回旋之间，竟然有了显而易见的上升之势。</p>

    ——两人仅仅用了微不足道的灵气，居然当真脱离地面桎梏，在雪白色气流中缓缓升上半空！</p>

    “这——！”</p>

    天羡子一个激灵:“这是个什么原理？”</p>

    但见长剑转得越来越快，剑气如同汹涌而来的飓风，从中央向两边四散而去。</p>

    魔气与毒雾难以承受此等风浪，在嗡然如龙鸣的剑啸声中层层后退，直至消散殆尽，难以寻到一丝影子。</p>

    红色的血雾渐渐褪去，日光久违地照在颓败房檐上，这一隅之地终于得见天光。</p>

    “居然真的成功了？”</p>

    林浅看得目瞪口呆，心下一动:“那许曳与贺知洲——”</p>

    她说话时眼神上移，在见到空中的两道人影时，不由得神色大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p>

    与此同时，宁宁同样想到什么，呼吸一滞。</p>

    他们之前只顾着生风除毒，却忘记了一个最最基本，却也最最严肃的问题。</p>

    当剑在高速旋转的时候，他们的身体也会跟着转个不停。</p>

    哪怕是剑修，也无法承受这样毫不间断的转圈圈。</p>

    她好像，把贺知洲和许曳给坑了。</p>

    ——剑身不断旋转上移，他们也在空中被甩来甩去，如同两个在狂风中无所适从的钟摆，用脚掌画出一个又一个浑然天成的圆。</p>

    而如今随着旋转越来越快，两人的身影转瞬即逝，只能在遥远天边望见一闪而过的残影，隐约能看出来是个人形。</p>

    宁宁:……</p>

    前所未有的超自然现象，弟子看了集体懵逼，长老见后全部沉默，整个修真界都震惊了，不看不是修仙人！</p>

    贺知洲与许曳竟然仅凭一人一剑，浑身扭动着旋转上天，在众目睽睽之下实现了白日飞升！此二子恐怖如斯！！！</p>

    林浅看得头皮发麻，赶忙催促道:“快快快！快调出最高的视灵，看看他们两人的情况！”</p>

    天羡子乖乖照做，落在玄镜上的手，微微颤抖。</p>

    首先闯入所有人眼前的，是两张双眼紧闭、被吹得摇摇晃晃的大脸。</p>

    脸皮在狂风中左摇右摆，像极了套在骨头上的布袋，被风掀开时，露出鲜红牙龈和打着哆嗦的牙齿。五官已经看不清原本的模样，无一不是被吹得口眼歪斜，恐怖非常。</p>

    地面上隐约传来宁宁的声音，满带着焦急与忧虑，清清脆脆地传入在场众人耳朵:“魔气已经散了，你们快停下吧！”</p>

    可他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新的风暴已经出现，哪能在这里停滞不前。</p>

    除了压力差，自然界还存在着另一种强大且神奇的力量:惯性。</p>

    他们俩旋了成百上千个圈，早就晕晕乎乎意识不清，体内的灵力无意识外涌，引得长剑越转越快。</p>

    贺知洲听见她声音，本打算带着哭腔回复一句，哪曾料到当场一阵恶心反胃，嘴巴一鼓，跟旋转喷泉似的喷出一大口清水来。</p>

    好在修道之人能将食物转化为灵气，因而体内并无污物，他如今的模样勉强称得上是“天女散花”，而非呕吐物制造者。</p>

    这两个孩子的模样实在太惨，林浅看不下去，痛心疾首:“只不过是一场试炼，何至于此……！这就是剑修吗！”</p>

    就连始作俑者魏凌波也不忍直视，罕见地被吓了一大跳，怔愣着瑟瑟发抖。</p>

    阁楼里其它门派的长老听闻大事发生，纷纷闻风赶来，在见到玄镜画面的刹那，无一不露出异常震撼的神色。</p>

    于是在无数道注目礼下，两人两把剑，在越来越大的气压差下不断升空，两具身体划出无比优美的弧度，伴随着旋转喷射的阵阵水花，一并构成了在场所有人难以忘怀的成年阴影。</p>

    不知过了多久，等体内的灵气一滴不剩，两团不断抽搐的死肉终于从半空中飘然落下。</p>

    “师姐……别看，我脏了呜呜呜，我好脏……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p>

    许曳彻底绝望，老眼昏花泪流满面。一边吐一边哭，眼睛里装了水龙头，嘴里则噗嗤噗嗤往外冒清水，生动形象阐明了什么叫“男人是用水做的”。</p>

    贺知洲有如行将就木，整张脸憋得像个硕大紫薯，颤颤巍巍深吸一口浊气:“不要飞升，不要飞升，不要飞升……”</p>

    “呃啊——”</p>

    他说话时眼珠子越瞪越大，用尽最后的力气朝宁宁摇了摇头:“飞升是个弥天大谎，我们都被骗了……大气层外边……氧气根本不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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