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


温漾搁下笔，看了一眼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哥哥就下班了，她没再学习，起身朝拐角的饮水区走去。


图书馆安静，因而厕所和饮水区都在隐蔽的角落，哪怕有声音也不会影响到其他人。


温漾发着呆，简单清洗了一下保温杯里残留的银耳，然后重新接了热水。


等待的途中。


身后传来轻缓的脚步。


然后身边多了个人，也在接热水。


温漾垂着眸，没有去看。


“你也是临床医学的吗？”


耳边传来男生清透干净的声音。


四周没有其他人回应。


温漾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大约是在跟自己说话。


她侧眸，看见是坐自己对面的那个男生。


离得很近，他垂着眼看过来，好像是很随意地一问。


“不是。”


温漾说。


她收回视线，按了一下热水开关，哗哗水声停下，她低头拧上瓶盖。


“这样啊。”


男生说。


仿佛只是凑巧遇见而问了句，并不是真的对此感兴趣。


温漾拿着保温杯回到自己的位置，正好收到了哥哥发来的消息。


【哥哥现在开车过来接你，大约半个小时到。】


【给你带了芋泥千层和青提酸奶慕斯。】


温漾的目光定格在芋泥千层和青提酸奶慕斯上，足足三秒。


她关掉手机，开始收拾桌面。


一秒后。


她打开手机，又看了一眼。


然后关掉手机，继续收拾。


收完以后，她再次打开手机。


才发现还有半个小时。


“……”


温漾飞扬的嘴角耷拉下去。


她无声地吐了口气，撑起下颚，有一点无聊地看向另一侧宽敞的旋转楼梯。


大约快到饭点的缘故，有零星的学生收拾着起身，然后离开。


她看着看着，走了神。


余光里瞥见有什么东西被推到面前。


她低下头。


是一张小纸条。


——你晚上还来学习吗？要不要帮你占个位置，我不去吃晚饭。


温漾抬起眼，坐在对面的男生撑着下颚看她，有点散漫的随性。


像是乐于助人的样子。


温漾摇了摇头，将纸条重新递了回去。


男生也没有再说什么，低头继续学习了。


温漾开始度秒如年。


直到五点半。


哥哥的消息弹进来。


【哥哥到了，下来吧。】


温漾立刻起身，轻手轻脚将椅子归位，然后背着书包直奔楼梯口——其实可以乘坐电梯，但她忘记了。


从图书馆的门口出来，好像所有声音都归位，又重新走进了这个热闹的世界。


温漾沿着楼梯往下，看见不远处哥哥正站在那儿，带着温煦的笑看着她。


她顿了一下，然后朝哥哥跑去。


身后的书包也跟着一跳一跳。


“哥哥。”


她喊道。


许珩展开双臂，将人搂住，眉眼染上温柔的笑意，“阿漾。”


他伸手撩起她鬓边的发丝，问：“是看到哥哥高兴还是看到蛋糕高兴？”


“……哥哥。”


温漾犹豫了0.1秒回答。


许珩笑了一下，指节轻敲她的额头，像是惩罚。


“谎话精。”


“没有。”


温漾小声反驳道。


“先回家。”


许珩并没在这上面同她计较，揉了揉她的头发，接过她身后的书包放进后座里。


他回过头，正要打开副驾驶的车门。


这时，图书馆长长的楼梯上走下来一个人，手里抱着书，视线很直白地看了过来。


近乎直觉的，他的目光微动，看向妹妹。


而她似乎也察觉到，视线与男生相对。


“很巧。”


男生顺势笑了一下，自然地说道。


是一个有点随意的招呼。


不像朋友，但也并不完全陌生。


——陌生人不会打招呼。


温漾并没有说话，但迟疑着点了一下头。


算作回应。


男生走完这条漫长的楼梯，经过两人时，空气中飘来一瞬清甜的淡香。


只几秒便被风吹散了。


但这味道许珩并不陌生。


他闻到过。


在妹妹身上。


直到那人彻底融进人群里，再也看不见。


“是阿漾认识的人吗？”


许珩轻声问，目光垂落，看向妹妹。


“不认识。”


温漾回答。


这个回答是很明显的悖论。


不认识的人怎么会打招呼。


但这是隶属于温漾的人生，他作为哪个身份来质问？兄长吗？兄长什么时候能管妹妹认不认识哪个男生，什么时候会问妹妹身上为什么会沾染上别的男生的味道？


但除了兄长的身份，他没有一个站得住脚的询问理由。


他很知道，自己的身份。


是妹妹步入正轨以前的……卑劣的、错误的、见不得光的……一个备选而已。


是他高兴过了头。


险些忘了。


“回家吧。”


许珩只是说。


“嗯。”


温漾上了车，没有注意到哥哥那一秒的神情。


回家吃过饭，温漾洗完澡在客厅坐着等哥哥给她吹头发。


温热的风和修长的手指穿过头发，带起轻微的酥麻。


温漾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亮了一下。


她低头去拿手机时，感觉到身后摇动的风好像静止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正常了。


消息是沈嘉晗发来的。


【最近好多人找我要你的微信啊，要不要给啊。】


温漾有一点疑惑地回复。


【为什么要我微信？】


那边沉默了一下。


然后敲来一行。


【搞你啊，不然呢？找你请教微积分啊？】


虽然温漾不太懂搞这个字是具体怎么搞，但大概猜到是什么意思。


【不。】


那边回了一个ok的表情包。


过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什么，又发来一条。


【对了，你跟你哥最近咋样了？还躲着你吗？】


【没有。】


思考两秒，温漾老实地回道：【我哥说他也喜欢我。】


对话框很安静。


几秒后。


【？】


【？？】


【哇塞……】


【是我见识少了。】


【你们城里人玩得就是花。】


接连几条消息蹦出。


温漾不知道怎么回。


但好在，沈嘉晗很快就发来新的问题。


【那你们现在咋相处啊？不会很奇怪吗？虽然不是亲兄妹，但是……呃，现在是可以亲的兄妹了是吧。】


温漾的视线停了一下。


——亲。


她本能地感觉到，这个亲应该不是她和哥哥之间那种一触即离的轻吻。


应该是指唇贴着唇的那种。


她没有谈过恋爱。


不知道恋爱的流程。


所以正常情侣之间，应该是会亲吻的。


但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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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只是想象了一下接吻这个行为，她就下意识地蹙紧了眉。


像是本能感到恶心。


十分难以接受的样子。


但……这应该是正常情侣会做的事情吧。


何况如果以后要和哥哥结婚的话，应该不只是接吻……还会有更过分的事情。


温漾有些失神。


甚至焦虑。


她的指节不自觉地攥紧了。


“阿漾。”


许珩关掉了吹风机，摸了摸她被吹得温暖蓬松的头发，“好了。”


突如其来的触碰让温漾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地直起了身，往后退了一步。


仿佛躲避的动作。


许珩的手悬在了半空。


空气有瞬间的凝固。


温漾似乎也反应过来，有点不知所措地解释道：“哥哥，对不起，我……”


“没事。”


许珩轻声打断了她的话，温和地笑了笑，重复了一遍，“没关系的，阿漾。”


“我刚刚……”


温漾还想要解释。


“哥哥知道。”


许珩悬着的手垂落下来，像是完全不在意，道：“不用道歉，阿漾去休息吧，明早不是还要去叶医生那边？”


语气和平时一样。


温漾安静了下来。


但也因为这句话而想到，也许她焦虑的事情，可以去询问叶医生。


于是她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客厅里，暖色的光打下来，穿过许珩的黑发，投下一片阴影，沉默而落寞。


翌日一早，温漾来到了叶医生的办公室。


当叶医生倒了一杯热水递过来时，温漾垂下眼，问道：“叶医生，如果我对亲吻感到恶心，是不正常的吗？”


叶医生翻资料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眼，“为什么这么问？”


温漾将来龙去脉都告诉了她。


听完以后，叶医生似乎很轻微地松了口气。


而后她摇了摇头，语气温柔地回答：“温漾，你过去的经历比较特殊，骆修凌对你做过的事情给你造成了心理创伤，所以你会反感、厌恶，甚至是恐惧亲密行为，这都是正常的。”


“因为那些恐怖的经历都与性.欲挂钩，所以你会潜意识认为性也是一件可怕的事。”


“不过温漾，伴随着暴力、强迫的性.欲的确是可怕的，你知道的，我和你提到过许多例子，有很多可怜的女孩儿因为遭受过强.奸后选择自杀，有的人能够走出来，但也有很多人，这样的创伤会伴随她们一辈子，每当午夜梦回仍然会被惊醒。”


“温漾，你很勇敢，你已经愿意面对你的恐惧了，这非常好。”


叶医生看着她，目光里是温柔的鼓励。


这抚平了温漾内心的一点紧张与不安。


她犹豫着说：“但我……”


“我知道。”


叶医生含笑道：“你还没准备好告诉我这件事，没有关系，或许有一天你能说出来，不一定是告诉我，告诉你身边的人也可以。”


温漾微微怔住。


“温漾，你需要知道的是，性本身并不含有任何色彩，这是一种本能欲望，每个人都会有，不需要为此感到羞耻，也不必害怕，也许总有一天，你会在爱人身上找到这种本能欲望。”


温漾喃喃问道：“会吗？”


“会的，我相信有这一天。”


叶医生摸了一下她的头，说：“温漾，你很勇敢，我想有一天，你会将你的秘密都告诉他。”


“告诉哥哥，我就会好起来了吗？”


温漾问。


“我不知道，温漾，不过，那代表着你不再害怕这个秘密了，或者说，有人会分担这个秘密的重量，你不再是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