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光澈 作品

26. 蕊人山

柒白和萧刻飞在孽花的上方,就见眼下红色翻涌如海,这片花海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大。


行了一阵,一处略显突兀的空地出现在眼前,似乎有什么将花海齐整整地挖去了一块。


两人掠身过去,就见那空地最外围布着一道禁制,其间护着一个咒纹极其繁复的阵台。


山岳为骨、河川为络,三垣定中宫、日月为枢机。复杂到这等程度的阵台晟坤之上只有一个,便是那能将人于须臾间送至山海外的纵千里。


“用纵千里运尸,倒是省事。”


面具后,柒白目光轻轻落向萧刻:“萧门主,这战时追凶的魂阵,现在已经常见了?”


就见萧刻面色无波,只望着阵纹延伸的方向:“依照律制,纵千里唯熙国皇庭和凌飒可以启用。”


律制……柒白心中低笑,他们来查的,不正是律法之外的东西吗?有了昨夜萧尘透露的不思归秘闻,眼下萧刻答得这句听起来愈发敷衍。


究竟是凌飒如今的事不便于和她这外人多说,还是说这么多性命仍不够撬开不思归的一道缝?


空气里荡开一声细微嗡鸣,就见萧刻并指注入魂力破开禁制缺口,先一步步入其中。


柒白也没急着追问,只先去看阵台。


就见这纵千里的阵台排布规整,咒纹清晰,所用魂材也都放在对应宫位。


完全是一副随时可以开阵的模样。


“柒大人,要去试试吗?”


正想着柒白就听萧刻问向她,显然他也在推测这纵千里的运行可能。


纵千里是对阵,来去两方都须祭阵,一方有缺就无法联纵千里。那幕后之人本就谨慎,昨日失手后,说不定现已将对面的阵台撤掉了。


但不试试,也真就没什么能查的线索了。


知道萧刻并不放心把自己和其他弟子留在一处,柒白便道,“若能开阵就由我过去看看,萧门主你来照应其他弟子如何?”


萧刻听了也没多犹豫,只道:“好,那先推阵盘,再找宫位,防止有诈。”


柒白萧刻二人对着纵千里,各自在心中推演,确定安全无差后,才走到阵台之上,继续去找注魂的宫位。


为了防止他人盗用法阵,每个阵师都会将阵台的注魂宫位藏起,甚至还会用叠阵上锁,以防被他人随意滥用。


若是弄错了位置,用不了阵台是小事,要是触发里面藏着的杀阵,那就是断手断头的大事。


可还不待他们仔细查看,柒白就感觉到一丝魂力擦过她周身。


那魂力细弱得宛若不存,就似湖面上突然落了一只水黾,几乎惊不起一点波纹。


她心念一闪,但来不及分辨,只对萧刻道一声“快退”,掌心一旋,将寒冰布在二人周围。


而同一时间,就见阵台上有一道叠阵铺展开来,巨大的魂力绞肉一般地挟着数道锋刃,势要将两人削成碎片。


好在寒冰已然凝成,将锋刃隔在寸许之外。


柒白当即双臂一展将冰外扩,撑开一条缝隙。二人迅速从中钻出,飞离了阵台,躲开了地面接踵而至的塌陷。


若换作旁人,此时恐怕已被这杀阵削成肉泥,喂进土里了。


但柒白还来不及去看这要命的叠阵是如何生成,刚一落定,她就分辨着那丝古怪魂力的位置,抬手发出一条白绡,凌空蓦地一卷。


白绡看似兜过空空,却真将一个东西拢在了里面。


“这是什么?”一旁萧刻皱眉疑道,显然他并未察觉到这东西的存在。


柒白先不答,只是凝神握拳,白绡也跟着渐渐收紧。


然后她一收手,正想将那东西拢过来,白绡却蓦地一松。


里面的东西竟然凭空不见了。


“果然……是放游神。”柒白刚刚的那点预感被印证,语气不由变得素冷。


“是那离魂秘法?”萧刻眉头一皱,刚要细问,就听面前本已塌陷的阵台下,传来一阵压抑的轰鸣。


接着,一道魂力自他们脚下向四处荡开。


柒白一时也不知这魂力到底传了多远,耳边只听得一阵黏腻之物在甬道中用力钻出的声音,微弱又不失清晰,一点点刮舔着她的耳膜。


然后,她就发现眼前的孽花正如风拂过般地开始摆动。


刚刚那一声轰鸣竟似惊蛰一般,催动了孽花。


一时间,视线里尽是蠕动盛放的红。


很快,盛放的孽花和大片青白的人面就将她和萧刻围在中间。


柒白当即飞身而起,脱开花困。但令她意外的是,萧刻竟在原地一动不动。


再一看,就见他双眼中唯有茫茫,竟是着了孽花的道。


蕊人的眼中暗含花咒,确实可以控人心魂。但按道理,以萧刻的修为是不应该这么容易就被它影响的。


但现在柒白也没时间细究原因。萧尘他们虽在外围,但难说没有危险。


可若将萧刻强行带走,难免会让他的三魂被花咒撕裂。


柒白只能斩断这些咒引。


她当即将断水寒祭在手中,对着漫漫花海旋出一刀。


这一刀虽如飓风一般刮走了大片的红,但孽花如浪层层叠叠,杀了一层,外面还有一层。


而更要命的是,在感应到柒白的魂力后,所有的蕊人都向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大片大片的黑色眼睛简直密如星子,别说已经被定住了的萧刻,饶是有束魂镇着魂台的柒白,也被这诡异的黑星弄得眼晕。


但就在这时,一道特别的魂念来如倾海。


那魂念并无太强的威压,也不让人觉得危险,却来得无可抗拒,如必然降临的夜。


柒白心道一声古怪,接着就感觉那魂念倏然化界,所涉之处孽花纷纷定住,花咒也随之骤然停歇。


整个世界在此刻凝滞,而她则来到了时间之外。


萧刻也因这一停歇,回过了神来。


他当即守正魂台,接着就感觉到了那股奇怪的魂念,当即脱口道:“萧尘他怎么又乱来!”


刚刚这一界竟是萧尘开的?


柒白听了也是一惊,暗骂一句疯了,孽花这东西哪里是能往自己魂台里放的?


她这念头刚一起,就见附近的孽花又开始蠕动起来。大概是因为这里离萧尘着实太远,又距那阵台太近,所以它们很快摆脱了萧尘的魂界。


而且这次动的并不是那些蕊人,反而是孽花本身。


就见眼前的孽花忽然揉身旋转,柔润的花瓣恍如淘纱,带动着白骨根茎松动了下面的冻土。


不过片刻,它们就成片成片地拔身而起,于空中倾旋花盏,鼓动着花瓣浮游汇集,似天裂后泻下的流火,将他们彻底围困。


这哪里还是花,这分明是活了的花兽。


眼下多拖一分萧尘便多一分界碎魂损的风险,萧刻当即将无咎化在手中,一道金剑虚影合着一式分海向前直破过去,生生切出一条光路。


但那孽花着实太多,移动得也远比他想象的迅速,不过几息之间,就堵住了那条出路。


见此情形,萧刻注魂入剑,正要再破一式。


如此胡乱突围定是来不及的,柒白当即将萧刻拦下。


“萧门主,我留在那边的冰魄里有我的一缕魂,能入界帮萧尘护住魂台。但这过程不能有干扰,需要你先帮我拦住孽花。”


萧刻闻言当即回头深看了柒白一眼,和之前不同的锋利目光里是毫不遮掩的审视和犹豫,但也不过就是片刻,就被果决地揭过。


他立刻动手结印,如同昨日囚禁魄儡一般,金色的魂丝从他手中纵出,随着他飞掠的身影,牢牢扯住每一只目及之处的花兽。


没了干扰,柒白立刻闭上眼,全心和那只冰魄相连。


和冰魄相通的一瞬,她就见萧尘那边的情况很是不妙。


那边的孽花虽尚在萧尘的掌控中,其他弟子也正一边砍向孽花一边将他护在身后。但他们能力着实有限,数道魂力没入红色的花身,只不过勉强碎了近前的一片。


而被他们护在身后的萧尘嘴角已有血流了下来,拄刀而立的身形也在微微摇晃。


柒白当即纵着冰魄飞入萧尘额心,进入他的魂台。


甫一进入,那刺目而混乱的图景就逼得柒白呼吸一滞,只觉的自己身在一个彻底癫狂的世界,颜色错乱、骨血翻涌、尖声剐耳……


仅是一照面,就让走过尸山血海的她也觉得心头发颤。


“这都是些什么……”


好在柒白很快就察觉到这些都是在萧尘魂界中映出的魂相,他刚刚就是在这一界中跨虚入实,用控制物之魂相的法子定住了孽花。


但这一切并非现在的萧尘所能承受的,失控之后,孽花的魂相倒反过来占据了魂界,甚至还想吞了他的魂。


再这么下去,萧尘就算不死,也得被逼疯了。


得先把他持界的一魂找出来。


因为是在萧尘的念海里,柒白并不敢用太多魂力,只纵着冰魄振翅而起,在茫茫血海中寻找。


逡巡了几圈后,她终于在红色的洪流中,分辨出了那个几乎要被吞噬的鸦青身影。


她当即分出一道魂力将萧尘的一魂牢牢包裹,然后将余下的魂力尽数凝布在冰魄周身。


小小一枚冰魄在柒白的魂力催逼下,竟生出一派凛锐的刀意。它高高飞至魂界边缘然后再俯冲而下,如同星坠破夜,对着那血色如沸的一处撞了过去。


当冰魄和那红色魂界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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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为碎末的时候,萧尘猛地睁开眼。


脑中尚且混乱的魂念让他一时看不清任何,有腥味压不住地从喉间涌了上来,过分紧绷的身体根本动不了分毫,不知是谁在他身后撑了一下,否则他就要直接倒在地上了。


就在刚才,他明明已快要没入血海,但不知怎么,念海中的一切突然如灭世般坍毁。


而在那避无可避的轰然中,有什么轻轻裹住了他,将他送出界。


可惜萧尘并未看清那到底是什么,一派繁乱黏稠中只瞥见了一点冷冽的白,就好似这世间最后的月光。


那月光极淡,还在他额前留下几分冷冷雪意,并不刺骨,反倒很是清神。


恍惚间,萧尘闻到了一股浅淡的风雪味。明明极素,却不知为何引出了几分贪心,让他忍不住深深嗅进肺腑。


脑中的血色随着那气味一点点淡开,视线也跟着清晰了起来。


他这才发现,虽然刚刚自己说了让其他人赶紧走,但他们却是完全没按他的来。


在他开界的这段时间里,这几人刚一恢复行动,便向他近前的孽花杀去,为他清出了一片安全的空地。


但让萧尘心惊的是,饶是他们已经是突破拈花境的观者,都有了自己纯由魂力所铸的兵器,可合力起来,也不过就灭了最近的那么四五层孽花。


而眼下,随着萧尘的拘魂失效,孽花也再次蠕动起来。


很快,就有一朵孽花拖着骨茎下的细韧游丝,破土而出。


人不来喂它,它便去找人。


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孽花用挂着丝脉的骨茎就地一撑腾空而起,花身灵动一转,于空中倏地倒悬。


花瓣凭空御风,蕊人臂展如莲,向他们抓去。


这正是萧尘之前拘控脊骸时,在念海里看到的诡异魂相。


不过这和他所见的终是有些不同,蕊人手臂还未至,蕊心里那些还未消化完的东西就淅淅沥沥地兜头泼来。


整个世界都跟着搅动成一团黏腻腥气的红。


好在一道清泠水色于他们视线上方倏然展开。


水色似手一般将浊物和孽花远远拨走,接着霜气漫结,一切都被静静凝于冰中。


之后,众人就见柒白的身影如一道月影般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冰层之上。而在她身后,是一座由孽花结成的血色浮山。


无数蕊人倒挂而下,如同下垂的尸林,所过之处,落着一场腥臭的血雨。


而那浮岛最外层正缠着无数道金线。


如刀金线缓慢而有力地割过花瓣向着蕊心削去,蕊人们感觉到金线的逼近,都扭动身子想要脱开,可又无法彻底脱离花盏,只能发出尖锐的哀鸣,如金石剐铁,万分刺耳。


“萧门主,撤阵吧。”


一片尖音乍响中,柒白那冷倦的声音仍叫人听得分明。


她看向众人,素淡目光因萧尘带血的唇角顿了一息,而后道:“你们留心护好心魂。”


萧刻依言将手中金印散开,迅速落回萧尘等人近前,手一扬,升起一道光阵。


而柒白则将手中断水寒横在身前,如雪刀身映着那血色浊山,如一道无可染的月光。


随后她寄魂入刀,魂力如奔流般流向刀身上那近乎繁复的暗纹,一时间,众人就见那柄闻名晟坤的鬼神之刃竟似无法承受柒白的魂力一般,不住地发颤。


当最后一点暗纹被注满后,柒白毫不花哨地将刀锋向前倏然一送。


奔流可断的一击于刃前直直破出,似雪原上长纵万里的冽风,向那血色浮岛斩去。


在一阵晃若开天的轰鸣后,所有尖音骤然歇止,万物如蛰伏般静默。


如雪一般的深寂里,天地间唯有大片迷蒙肃杀的白。


如果没有眼前这道护阵帮他们隔开生死,众人都以为自己也要在这一刀之下一并化为齑粉。


生死游离间,只觉那些关于她所到之处千魔伏诛、万鬼皆散的传说,字字都不是虚言。


不知过了多久,那遮天的飞沫终于落定。


视线中已再无半点红色,凛冽的风雪味冲散了扒在人鼻腔上的血腥气,似乎是洗净了一切。


可这一刀让那孽花海荡然无存了不说,还将冻土之下深埋的东西一道掀了起来。


就见暗色的石块中,有很多细小的东西混在里面,黄的黄、白的白,一时让人不好分辨。


唯有一个圆圆的东西先于其他滚到了众人面前。


那是一个头骨,只不过很小很小。


一开始众人还在猜这是什么灵兽的头,但又总觉得和人有些像,直到他们看清那头顶上还未闭合的骨缝,方才明白过来——


这就是人的头骨。


只不过,这是婴儿的头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