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光澈 作品

27. 碎骨台

在见识了蕊人悬山后,众人都觉得,这世间很难有什么场面能让他们又恶心又震撼的了。


但现在,他们见识到了这屠宰场下面铺开的乱葬台。


众人缓缓向这一地骨殖走过去,但没几步,又都停了下来。


因为这踩着人骨走路的喀拉声,真不是谁都能受得住的。


而眼前所见之物也让他们愈发心惊,这里虽有不少成人的骸骨,但还是远远不及婴儿骨殖的数量。


而且这些骨殖有新有旧,新的上面还蒙着发干的皮肉,旧的也不过微微变色。


考虑谷底常年雪封、又不见光,这骨头虽看着还新,但也得有个十年之久。


“这到底……是杀了多少?”


一行人中有人颤声发问,可在场无一人能答。任谁也想不到这世间竟会有这般血孽,目色里是全然的无措、悲伤和深深的愤怒。


柒白也是心下骇然。


人骨这东西她早就见得习惯,但这么成堆成堆的婴孩骨殖,饶是她也从未见过。


这番景象和刚刚那些孽花蕊人比起来没有半分妖异,却因真实粗糙而更加刺人。


一把把碎骨,似乎在和之前那些莫名的人命一一对账。


“这孽花……就是用这些婴儿养成的吗?”许久,有人开口问。


“为什么偏偏要用婴儿……”


“应是拿他们炼成纯无垢了。”


“纯无垢?”


“婴儿三魂纯粹干净,不染魄浊,仅是一条便抵数十人魂,稍加洗练,就是极好的魂材,因此称为纯无垢。”


“那幅残血画阵,不会也是用了这些纯无垢了吧?”


“可凭空里丢了这么多孩子,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听说过?”


“孩子的母亲呢?就算所有人都不管,她们也不会不找的。”


这句话一落,正听着众人议论的柒白只觉得心口被什么倏地一撞,鼻腔里跟着漫起一股熟烂的果臭味,潮热又腥甜。


的确,就算所有人都不在乎一个孩子的消失,孩子的母亲也不会不在乎,只要还有一丝可能,她就一定会找下去。


除非是,连她自己也无能为力了。


“柒大人,我曾在旧卷中见过石榴堂的记载,会不会……”


正想着,就听有一女修沉沉开口,求证似的看向柒白。


是了,就是那果熟则裂,剖母取子的石榴堂。


见众人都闻言跟着看了过来,柒白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从记忆里拔神,有些艰难地开口道:“不错,当年为补人手之缺,僇民曾建一育婴之所名为石榴堂,囚禁了数千女子为他们生育璃人,以充军用……或许,又有人如当年一般,囚人生子。”


柒白说这话时语调轻得就像雪落枝头,却将这山谷砸成一片空寂,所有人都觉得周身唯剩彻骨的冷。


生育本就是脚踏阴阳,更何况这些女子还是被迫受孕……


只因有人想要婴孩充作魂材,她们就要反复遭遇苦楚,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颗被人任意采摘剥子的石榴。


“怪不得,刚刚我会听到那么多哭声。”许久萧尘才缓缓道,声音重如浸水。


“哭声?”众人未见过他念海景象,只追问。


“刚刚在魂界里,我听到了无数女子和婴儿的哭声,还看到了很多破碎的骨肉和大片血水。现在看来,应该是他们的怨念。”


“我听说人在出生三年内,三魂仍和母体有所感应。既然萧校尉能看见他们的怨念,那柒大人,刚刚您用的那只冰鸟可不可以收集这些魂念,或许能找这些孩子的母亲?”同行中有人急问。


柒白却摇摇头:“冰魄能飞到这里,是因为有残魂引路。可这些孩子的魂,就算之前没有用尽,也早就喂给孽花了。萧校尉看到的,我也见了,只是被孽花吞食后他们残留的魂相。”


众人闻言皆又一默,有几人不甘心就这么断了线索,在骨堆里接连翻找了十余个头骨,但最终都是垂手站在原地。


因为那些黄白蒙皮的头骨,就如一粒粒被嗦净了的果核,根本找不出半点遗留的魂。


肉身饲花,魂做耗材,明明来过一次世间,但起点便是终点,连轮回的可能都不存在。


完全不算存在过的生命,又有谁会知道他们的消失。


怒海沸腾如煮,到了极致反倒无声,众人敛回目光,不忍再看这笔长达十余年的血泪债。


想着刚刚在萧尘念海中的所见,柒白此时更觉得心口疼如冰锥,她声音里不由带着些不甘道:“刚刚那个纵千里,真是可惜了……”


“他们是用纵千里来这养花?”听了这话萧尘立刻问道。


“不错,刚刚我和萧门主在孽花深处发现了纵千里的阵台,那阵台魂材齐备,完全可以随时开阵。只可惜,那里有放游神护卫,我察觉得太晚,被它毁了阵台。”


“放游神,就是那个离魂一道的放游神?”


“真有人能练成那东西?”


柒白话音刚落,同行之人就讶然出声。


无怪他们惊讶,因为放游神是离魂一道中最难,同时也是最厉害的秘法。


所谓“游神”取自离魂修者的三魂之一,在将其淬炼至近似灵体后,便可任其放离魂台,既能任意化形、随意赋魂,又可以无形之态穿行世间。


若非要同玄修一道对照,怕只有破画思者的出魂将能与之相比。


“那的确是离魂的放游神,这一点我不会看错。但他也是初步习得,别说跨虚入实,那点魂力只够引发一些符阵,大家不必过分忧心,眼下收集线索才是要事。”


柒白虽也是满心压抑,但深知还远没到灰心的时候,她拢住情绪转而对萧刻道:“萧门主,咱们先在这里休整一下如何,毕竟今日还是要把堕冰鬼域巡视完。”


众人先让孽花摄了魂,刚刚又让这场面震了一震,此时确实急需重新修整一下魂台。萧刻当即清出片稍显干净的空地,让众人过去敛神铸魂。


然后他走到萧尘身边,抬手按住他额头,将一线带着金光的魂力对着他的魂台缓缓渡了过去。


这种金色魂气是魂力至纯的外现,昨日在岚隐里柒白见萧刻用金墙拦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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儡时就看出他的修为绝非一般,却未想到他竟可以直接给人安魂。


这等能耐就是放在当年的一众大思者中也算拔尖了,不过,一般来说只要父母一方有魂修的卓人天赋,那子女就算不能在玄修上有所建树,也会较一般人更易入玄修一道。


可萧尘为何非要把以血代魂和拘魂入魄这些末法绝路都走上一遍?他的魂台又为什么会有损毁?


柒白看着萧尘耳边那因惨白脸色而愈发鲜明的引魂幡,思绪散漫地想着。


过了许久就见萧刻收手撤了魂力,而萧尘则继续阖着眼调整。


长长的睫羽在脸上落下两道阴翳的影,让整张脸看上去更像是用淡色灰玉雕刻的一般。


刚才入界的一刹,就连柒白都忍不住生出要退开的念头,他强撑了那么久,不用想也知道得有多难受。


她不由握了握手中发冷的刀柄,那种在界中强拘魂物的痛楚,怕是没人能比她更明白的了。


正这么想着就见萧尘眼帘一颤,慢慢睁开了眼。


或许是因为刚刚定下神,他目色里带着些和往日冷铁般的目光相左的脆弱,衬着那略略发灰的眸子,显出些阴雨未落前的湿气。


但也就只那么一瞬,就像是不肯叫人看去一般,隐没不见了。


还行,还有力气绷得跟块石头似的。


柒白微微松了握刀的手,正要将目光拢回来,就见萧刻转过身对她行了一礼,郑重道:“柒大人,多谢你刚刚为我儿护魂。”


“萧门主客气了,我也是恰好留下了冰魄。”


听柒白这么一说,萧尘方才发觉那只被他放在肩上的冰魄不知何时就不见了。原来刚刚额前停留的那点欲散不散的冷意,是柒白帮他护下魂台后留下的淡痕。


萧尘抬眼向柒白看去,就见她微一点头,客气却也疏冷地承了萧刻的谢,然后便转过身看向那片枯骨坟场。


他不由微微皱眉,这人……别人的谢意在她那里是什么能烫伤人的东西么?


正想着,就见柒白反手将断水寒插入冻土,大片霜色从锋刃之下缓缓弥漫开来,如铺开一个巨大的冰色棺盖,将一切都封在冰层之下。


没有了孽花,等雾气漫回后,难免会有些东西来这里翻动。现用冰层封住,至少能让他们免去最后的啃啮之苦。


待柒白将整片骨场冰封后,一行人也休整得差不多了,他们继续沿着冰渊一直巡视到尽头,但并未再发现任何。


“先将这些报给楼主吧,雾气好像也要过来了。”


随着萧刻这一句,众人才发现不知从何时起周围就开始变暗了一些,之前被柒白驱走的怨气又渐渐聚拢了过来。


一行人先后向崖上飞去,沿着雪色崖壁掠过的时候,几个污点在柒白视线里划过,她看过去,就见是秃鹫落下的羽毛。


她驱散了浓雾,不想却招惹了这么群东西过来。记忆中带有秃鹫的景象都让人心头滞重,柒白眼中不由带上一抹郁色。


当人看到落羽时,鸟就已经飞远了。柒白感觉有些东西在她眼前稍纵即逝,却又抓不住任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