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第 50 章

景昭辰纵观自己短短二十年,犹如被锁链栓在杆子上的鸟、棋盘上厮杀的子,被人用无形的手控制着每一步。


太傅夸赞他天资高,他便努力读书、学习国策,力求让父皇知晓自己没有辱没生母。


文史馆的诸位老师们赞赏他敏而好学,教导他“以史为镜,可正衣冠”1。


傅师傅见他体格精良,又肯吃苦,是练武的好苗子,便在武场倾心传授各种武技和兵器,希望他即便最后没有登基,也能保下一条小命。


可是,从未有人教过他,“情”之一字究竟是什么。


他对这个字唯一懵懂的印象,是幼时父皇来碧微莲池探望母妃时,母妃含羞的神情和满是“情”意的目光。


后来,父皇时常与母妃争吵,来碧微莲池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母妃常常站在莲池边,望着满池的莲花暗自失神。


再后来,他为了让母妃不再伤心,某一次父皇难得过来探望她们母子,他讨好地背了一篇《韩非子-亡征》,流畅背完后,他向父皇禀明是母妃的教导,希望父皇喜欢,多过来看望他和母妃。


父皇果然大喜,问他还会背什么,他又背了一篇《守道》,见父皇满脸疑惑,他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又将自己对这篇文章的理解讲述一番。


父皇怜爱地抚摸着他的脑袋,夸赞母妃教导有功,当晚便留宿碧微莲池,


然而翌日一早,父皇上朝后,母妃却屏退众人将他狠狠责打一番,随后默默无声哭泣。


那时,他四岁半。


半年后,母妃坠入莲池中,香消玉殒。


他短暂而美好的幼年时光,戛然而止,孟皇后将他收养在坤宁宫,一晃,已经过了十五年。


景昭辰早就忘了,这个世上还有“情”这个字,然而命运就是这么虚无缥缈却又无法抗拒,他好似突然产生了情丝,却又无处着落。


暗夜寂静无声,整个庭院陷入了深深的沉睡,烛火燃尽了,藏书楼重归黑暗,阴影中的人却迟迟未动,好似已经冻结成一座冰山。


过了良久,掌心中的鲜血已经在地上滴成一汪血泊,景昭辰仿佛察觉到一丝痛意,缓缓抬起右手,左手用力拔掉嵌入血肉中的碎片,扔在长桌上,碎片映着渗入窗子的月色闪着寒光。


景昭辰懒得处理伤口,没有再点灯,拉开圈椅坐了下来,右手垂落,任由鲜血肆意流淌。


那晚在睿王府,他也曾问过甄棠对自己有没有一丝丝喜欢,她没有正面回答。


如今她会怎么回答兰芝呢?


至于和离,在景昭辰这里,这压根不是一个问题,甄棠的户帖与他合在一处,他永远不会答允和离,除非他死。


他如同一只躲在阴影中的兽,不敢靠近,却又妄想着有人能穿过黑暗,赐他一点点光芒。


哪怕只有一点点。


夏季天亮得早,天色微青之时,景昭辰已经处理干净血迹,用棉布包扎了右手,重新开始书写奏折。


重开科举就快放榜了,他必须要提前向父皇禀明鸣泉关的重要性,姚贵妃的势力受到重创,衡王那个智障竟然在此时以边防为由,变相胁迫父皇宽恕母妃。


真是一个八百年难遇的蠢货,景昭辰自己复不复位太子没关系,反正父皇就三个儿子,只要衡王再无希望,父皇还没有疯癫到立睿王为储。


那么,届时他甚至不再需要复位太子,只需要……


景昭辰顿然停下笔,睿王妃腹中的孩子,应当快满三个月了吧?


可惜了。


……


甄棠一整个白天都未见到景昭辰,她出不了王府,便仍旧在院子中乘凉、打盹,与兰芝闲聊。


直到晚间梳洗完毕,宋嬷嬷提到院子中另一处厢房已经收整妥当,兰芝姑娘可以在那处安置,甄棠同她一起过去瞅了瞅,厢房有里外两间,收拾得干净温馨,甄棠便让兰芝放心住下。


宋嬷嬷扶着甄棠走回正厅,刚踏进门,便看到松松闲闲坐在交椅内的景昭辰。


左手持着一卷经书,右手缠着绷带,听到二人的脚步声抬眸看了过来。


甄棠一愣,她没有料到景昭辰会在这里等她,短暂迟疑后,向他行了一礼:“殿下。”


景昭辰将甄棠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视线在她右脚踝处停留须臾,随后上移,与她对视:“我有事同王妃讲。”


他说完,从交椅内站起身走到甄棠身边,宋嬷嬷识趣地退下,从外关上了门。


甄棠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他极少有这种主动沟通的态度,便轻声问道:“殿下要与妾身说什么?”


景昭辰并未言语,只是俯下身将她横抱起来,迈开步子往卧房走去。


“你…你要做什么,你在发什么神经!”甄棠吓了一跳,两手不停地捶打他的肩膀。


景昭辰只觉得她最近足不出户,养得极好,连挣扎都比先前更有力气,但仍像一只不停挠着爪子的小猫,对他而言没有什么威胁感。


见他自顾自地往前走,踢开卧房门,又用脚反踢关上门,想起被他强吻的那晚,甄棠顿时吓坏了,搭在颈侧的手臂不停收紧。


直到景昭辰将她放坐在床榻上,自己拉了圆凳坐下,握起她的右脚踝仔细检查起来,甄棠才松了一口气。


“殿下到底要跟妾身讲什么。”甄棠见他迟迟不开口,疑惑问道。


景昭辰看到她的脚踝已经痊愈了许多,但仍未放开,用左手虚握着,右手将翻开的经书递到甄棠手边:“我本来打算请崇法寺的主持亲自写,眼下又觉得,或许你来写更好。”


甄棠接过经书,书页已经提前翻好,她接过后恰巧看到的是一篇《往生咒》。


“殿下这是何意?”她有些不解。


景昭辰仿佛早就在等她问出这个问题,圈住她右脚踝的指节轻轻摩挲,一双眸子深不可测,含笑看着她:“崇法寺是大安朝第一国寺,我已命人特意开了一个神位,外祖父与外祖母的灵位放在那里供奉,最合适不过了。”


甄棠心中猛然一紧:“殿下方才说什么?”


“朝朝不满意吗?若是不满意,我可以请主持寻一片风水最好的地界,建一座新的墓园,将外祖父和外祖母的棺椁和灵位放在那里供奉。”


“你为何不与我商量,便私自决定将我外祖的灵位放在崇法寺?”甄棠心中只觉得寒意骤升。


她突然有一种,只要与景昭辰再有牵扯,又可能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外祖灵位的感觉。


话音方落,圈在脚踝处的指节收紧了一些,景昭辰微微蹙眉:“朝朝,若我将外祖的灵位还给你,你要怎么做?”


甄棠捏着经书的手抖了一下。


是啊,她要怎么做?


景昭辰的王府中没有祠堂,宫中的祁华殿更不可能,她所能做的,无非是趁着景昭辰对自己尚有那么一点眷恋,在这座暖阁中辟出一间屋子,暂时供奉外祖的灵位。


可无论如何,这些都要由甄棠自己来决定,他怎能私自将外祖灵位放在崇法寺!


甄棠想要从他掌中抽出脚踝,刚动了一下,便被那人用力箍住。


“殿下为何突然问起这个?”甄棠察觉到他有些诡异。


景昭辰没有回答,从她手中拿过那本经书,薄唇微动,轻声念起那篇《往生咒》,念咒时,箍住甄棠脚腕的手指还在缓缓摩挲。


甄棠的脊背浮起一层冷汗,他从未听说景昭辰信佛,更没见他看过经书,反倒是亲眼见过好几次他杀人。


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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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的修罗,也会慈眉善目,低诉往生?


往生咒念完,景昭辰放低了书册,一双眸子不清不淡地看向甄棠:“我记得,你还有一个问题未回答我。”


“什…什么问题?”甄棠生怕他再发疯。


“你有没有一丝丝喜欢我?”


景昭辰在傅师父的武场中努力思索了一整日,他不知该如何控制“情”这个东西,就如同这二十年的经历,他唯有试着模仿、试着确认,才能证明有没有失控。


他习惯了如履薄冰,控制事物,他允许一件事物暂时脱轨,但是绝不允许它脱离自己的掌控。


所以,他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才能决定下一步。


“我喜欢你!”


出乎景昭辰的意料,甄棠回答的极快。


快到他的问题刚问出口,他的王妃,没有丝毫犹豫便立即回答。


甄棠的眼睛亮晶晶:“我真的喜欢你,只是从前我不敢讲出口。”


景昭辰心中涌入一股暖意。


尽管猜到她可能有八成在骗他,或许,至少有两成是真情实意,她愿意花心思来欺骗,这也算一种变相的在意?


甄棠生怕他再发神经,心脏砰砰乱跳,脑海中不停地思索如何才能演得更像,瞅见他拿着经书的右手缠着绷带,慌忙俯身过去,握住他的手,佯装关切:“殿下的手怎么受了伤?”


过了这么久才注意到他的伤,景昭辰心中自嘲般笑了笑,将经书合好,松开甄棠的脚踝站起身:“不早了,早些安寝吧。”


说完便要离开。


甄棠忽然想起什么,慌忙下床朝他问道:“殿下,妾身明日能出府吗?”


景昭辰立在门边,侧着身子:“有什么需要的,告诉宋嬷嬷便可。”


“你究竟为何关着我,要将我关到何时?”甄棠不解,她想去京畿府衙为兰芝消了奴籍。


“朝朝,若我放你出去,你还会想回来吗?”


景昭辰目光幽深,藏着甄棠看不透的神情。


见她一时失语,那人轻轻关上了房门,脚步声渐渐远离。


隔着窗子,甄棠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她失魂落魄地坐回床榻,掌心渗出了细密的汗水。


他看出了她的心思,所以,其实他一直都知晓。


景昭辰又消失了好几日,甄棠的脚踝恢复了许多,已经可以沿着莲池多走几圈,但是每当她提起想要出府时,宋嬷嬷便会暗示她殿下尚未准许。


她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被关着,像关在笼子中的鹦鹉,一切都要听主人的驯导。


又过了几日,景昭辰没有过来,云汀日暖反倒来了另一人。


午后申时,周总管命人提前过来通报,小厮跑得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周总管说,他…他实在拦不住,已经命人向殿下传信了,让王妃避一避。”


“避一避?来者何人?”


甄棠本就烦躁,她实在想不明白,这里是翊王府,谁还能闯进这个疯子的府邸闹事?


宋嬷嬷也有些迟疑:“周总管都拦不住的人,难道是圣上或者皇后娘娘?”


正说着,一道刺眼的玫红色身影出现在月门前,衣着华丽、满头珠翠金饰,一手撑着后腰一手扶着肚子,踏进庭院后便满眼不屑地打量起来:“听闻这就是翊王府啊,金屋藏娇吗?”


甄棠正坐在阴影中的竹椅上吃葡萄,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不由得皱眉。


竟然是那日买料子时遇到的女子。


“睿王妃,翊王殿下今日不在府中,您这般贸然登府,恐怕……”周总管试图阻止。


甄棠再度起了兴趣,她竟然就是睿王妃?


看她的肚子,似乎快三个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