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新枝迎桂魄，风伴故人辞镜花。枯叶萧瑟的陈家大院，瑰妍心站在月色侵染的银杏树下，与天上皓月遥遥对望。
“雷万壑死了？”
瑰妍心没有回头，背后的芒刺感让她猜出来人，李怜影长剑指着她的背心，只要她想，此刻银杏树下便会多一具尸体。
“你其实不必用剑指着我，我也会跟你好好聊聊。”
李怜影不会杀她，出剑不过是出于交待：“你为什么这么做？他好歹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把他与白家架在火炉上？”
“你喜欢他？”
瑰妍心没想到李怜影这么快沦陷，这还是那个杀伐果断，不食人间烟火的飞仙子吗？
“这不重要。”
“这其实是官方的意思。”
李怜影自然知道陈家的军方背景，只是她并不擅长这些弯弯绕绕。
“雷万壑支配龙王殿太久了，已经渐渐不受控制，上方有意换掉雷万壑，正好白郁苏于秦家崭露头角，加上白家的关系，自然成了最优选。”
“所以，我的事也在你们的意料之中？”
“只是顺势而为，即使没有你与雷万壑之间的恩怨，龙王殿也要换血，这是大势。”
李怜影突然觉得她与瑰妍心之间的感情已经不那么纯粹了，其间夹杂了太多世俗与利益关系，她缓步退后，收起长剑。
“我知道你心中不快，相信你也从雷万壑那里知道了一些事情，但终究是假他人之口，其中始末还需你自己去寻找，我所知也仅限于此。龙王殿与白家的确在为大夏做事，但属于最高级别的机密，即使曾经的炎州王也无权过问。”
“白家与龙王殿做什么我不关心，但你明知李家与白家是世仇，为何还要这般撮合？”
瑰妍心没想到李怜影真的心动了，“你自己脱离李家，按理来说与李家已经势同水火，作为对家的白家，未必不是一个好去处。而且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秘密，白郁苏，不是白家人。”
“他不是白家四公子？”
“白家四公子几个月前就死于天雷，相信很快白家就会对外公布。”
“他不是白家四公子？那他是谁？”
“你了解你们李家的先祖李虾仁吗？”
“那是自然，家史记载先祖李虾仁十六岁前痴傻愚钝，后来生了一场大病便脱胎换骨，从此之后诗词歌赋，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同时还结合了奇肱国的机关术，改良军械，从而使得大夏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世人有说先祖大病一场，突然开窍，也有人说先祖被域外天魔夺舍，因为先祖前后行事，判若两人。”李怜影突然灵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你的意思是白郁苏也跟先祖一样？”
“没错，有李虾仁珠玉在前，官方对于白郁苏的重视程度可想而知。现在正值大夏青黄交接之际，大夏境内鬼魅频现，海外的拘缨国与柔利诸国对大夏虎视眈眈。白郁苏于大夏而言意味着什么，你应该很清楚。”
“可是你们这次实在是出了昏招，开诚布公我相信他也不会如此心存芥蒂，如此行径只怕适得其反。”李怜影觉得有些可笑，眉眼轻挑：“他现在已经是龙王殿的龙王了，你说你们是不是算计过头了？”
“什么？”瑰妍心也禁不住诧异：“那雷万壑居然把龙王殿交给他？官方原定的新龙王另有其人……”
“你们原先的计划是？”
“上方原定的新龙王是秦天，白郁苏的话接见他的人已经到了龙城，只怕这几天就会去拜访白家。”
瑰妍心没有细说，官方有意让秦天接管秦家的运输产业，届时与境外的龙王殿配合，如今白郁苏接管龙王殿，那便无法完全发挥秦家的作用了。
“此间事了，我也应该离开了。”
“你准备要去哪里？”
“还不知道。”李怜影有些茫然，她那段浑浑噩噩的日子里，确实做了很多错事，虽非出自本心，但也难辞其咎。“我想回天心阁看看。”
“那他呢？”
“李家于白家积怨太深，即便他不在乎，我也无法心安理得。况且落花有意，未必流水有情，他身边不缺红颜。于他而言，我也只是单方面有意，做不得数。”
李怜影也说不上来是不是动了情，她未经事便失了魂，情爱于她而言太过遥远，瑰妍心说是，那便是。她此刻更多的是对天心阁的亏欠，她在外面大杀四方时世人对天心阁敬畏，她消失的那三年也不知道有没有受到压迫，也不知道杜衡影能不能顶住压力……
“帮我把刹那交给陈怜疏，她是我第一个弟子，虽然没有教过她什么有用的东西。若是今后遇到难事需要出手，可以带着它来见我，能力范围之内我自当全力以赴。”
瑰妍心听到她这样的说辞，心知她此去已经打算不再回来，心中莫名的疼痛，千言万语，只是艰难的挤出两个字：“珍重。”
“珍重。”
月华似练，空余岁末的寒霜冷意，瑰妍心也想如当初那般洒脱，游历大江南北，但她已有羁绊，只能同这银杏树一般被束缚原地。
深夜的白家格外宁静，家里住着五个女人，外加一个煮饭阿姨，也不像其他大家族那般夜火通明。白郁苏回到自己的房间，并没有惊动家人，感知得到沈星雪她们三人与白蛉父母女已经入睡，顿感安心。
他拉开窗帘，听见轻微的扣手声，便见月色辉映下李怜影那张清冷的脸。
他打开窗户，李怜影便轻飘飘的溜了进来。
“我要走了。”
许久，李怜影打破宁静，两人就这么对视着。
“还回来么？”
“不知道。”
又是一长段时间的沉默。
“你的剑法很好。”
“你要学？我的剑法非金德不可学。”
“我知道。”
说完，白郁苏拿出一本（曜日流光诀）的抄本递给李怜影：“我见你虽然剑法卓绝，但缺少一样凝炼真气的心法，往往数招之后便会真气枯竭。这是白帝所创的心法，能够凝炼日之精华化为白金真气为己用。”
对于一个武痴而言，没有什么比一本绝世功法更具诱惑，她的眉眼闪烁，心中愉悦可想而知。
她轻解罗裙，露出淡粉色的肚兜，晦暗之下，肤质更显白皙。
“仙子，你这是做甚？”
白郁苏惊恐，虽然他能感知李怜影对他并无恶意，甚至有些许好感。但她的举动令他惊慌失措，他们才认识一个晚上啊……
“你想什么呢？”李怜影故作嗔态，从肚兜里掏出一本旧书递到白郁苏手中。书本泛黄，显然是经常翻阅，刚刚离开女人身体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还有那若有若无的体温。
“这是浮游剑的心法口诀。”李怜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有小女人般的姿态，“你当真不知道白李两家的恩怨？”
“我是第一次听说，还请仙子告知。”
“这说来可长了，得从我们李家先祖李虾仁说起。”
李怜影娓娓道来，原来白家是青州的大族，来自白帝一脉。李虾仁所在的李家庄也只是普通的地主之家，只能算颇有家资，在白家面前犹如蝼蚁一般。李虾仁转性之后一路高歌猛进，逐渐入了皇室的眼。本来两家也是相安无事，有一年青州爆发了瘟疫，然后席卷整个大夏，死了很多人。这场史无前例的瘟疫使得大夏整个朝局为之动荡，李虾仁临危受命抵御趁火打劫的拘缨人和柔利人，并大破之。李家身份也随之水涨船高，连皇室公主都下嫁李家。
瘟疫过后，人们渐渐发现这场瘟疫只对大夏人有效，而周边各族以及作为俘虏逗留大夏的拘缨人与柔利人即使身处疫区也不会得病。于是坊间便有传闻这是海外势力针对大夏的亡族灭种计划，通过只针对大夏血统的病毒灭亡大夏。而当时的病毒便是从青州白家流出，李虾仁再次受命彻查此案。
经过查证白家居然在做人体实验，大夏这次瘟疫便是白家不小心泄露，从而爆发。一时间，整个大夏群情激愤，白家上万人也被推上了断头台。偌大的白家，一夜之间轰然倒塌，死的死逃的逃，很多白家后人远遁海外，深山老林，更多的是改名换姓，苟延残喘。
本来也只是照章办事，但事发前几个月，李虾仁已与白家嫡女订婚，两家就快要结成亲家，李虾仁也是通过白家嫡女得知白家的秘密。
白家遭难后，李虾仁保下了白家嫡女，但白家嫡女心怀对白家的愧疚，在李家门前自尽。从此原本互为亲家的两家人，随着时间渐渐变成了世仇。
也是经过这场瘟疫，大夏人的寿命忽然就变得更长，原本只能平均六十的水平，猛的增到了一百五十，足足翻了一倍有余。幸存下来的人们逐渐开始思考这场灾难的始作俑者，白家很有可能也是受害者。李虾仁的时代过去之后不久，皇室为白家平了反，白家无罪，后人可贵祖地定居。只是往事云烟，白家早已经天南地北，再无法聚在一起。对于李虾仁身后也渐渐风评转变，虽然他于国有功，横渠四句震耳欲聋，但他自身却没有做到他所说的那般。李家再她手里逐渐壮大，富得流油，比之前的白家更甚。李家在他之后开枝散叶，晚年的李虾仁让自己的弟子大力发展梵教，大夏各地如雨后春笋般兴建起来各种寺院可谓盛极一时。
然而这般行为却让新登基的新皇心生不满，他是一个具有开拓精神的雄主，李虾仁晚年主张的众生平等，四大皆空与新皇的理念激烈冲突。梵教人不事生产，不生儿育女，对于新皇来说犹如反人类。在李虾仁故去不久，新皇便忍无可忍对梵教进行围剿，并重新启用四岳与御龙三家，为白家平反。
强硬的手腕激起了梵教的激烈反抗，新皇对于这些阻挡他开疆扩土的梵教只有一句，“杀！”如同当年李家对白家的铁腕行动，大片的寺庙被推倒，众多梵人还俗，梵教一月之间销声匿迹。很多人觉得新皇太过残暴狠厉，也有人说新皇曾与白家交好，是出于报复。不管如何，李家与白家的陈年旧事重新被拿到了台面上，两家至此永不交好，不再通婚。
“原来如此！”
白郁苏听完李怜影的故事，则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年代久远，但那是千千万万条人命，如同南京，会随时间变得模糊，但却无法磨灭。如今还能保持白姓的天知道受了多少迫害，已至多年后仍然无法重现当年的辉煌。
李虾仁作为穿越者，虽然贡献不可磨灭，但晚年也避免不了昏聩，居然搬了佛教那一套。也不知道该不该庆幸新皇的杀伐果断，泱泱大夏至今仍然武运昌隆。
“我便是李虾仁后裔，至此你仍然要与我交好么？”
李怜影用复杂的眼神看着白郁苏，期待他如何作答。
“你是你，他是他，我与你交好，便是觉得你人不错，与其他无关。”
“你或许不在乎，但其他人会帮你在乎，白李两家已经不是单单的势同水火，更是一种政治倾向。”
“那你呢？”
李怜影思考片刻，便道：“你我皆于洪流当中，世人称我为飞仙子，但我自知自己肉体凡胎，也只能随波逐流，和光同尘。”
说完李怜影心中又觉得有些难受，这些话语非出自本心，只是不愿他在白李两家的恩怨中左右为难。或许这就是瑰妍心所说的情，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情不知所终，一往而始。
白郁苏认真端详些李怜影，这位让人闻风丧胆的绝剑飞仙，此刻却是这般愁绪万千，女子姿态。她面容不算倾国倾城，但皮肤极好，体态匀称，五官清淡耐看，虽然青丝斑白，面容偏偏又如懵懂少女，极致反差。
“仙子此行要往何处？”
“姑射山，很久没有回去了，像回去看看。”
“还会回来么？”
“或许。”李怜影看着白郁苏，他身边仿佛有一股恨舒服的气息，让靠近他的人情不自禁的觉得很亲近，她不敢贪恋片刻：“或许在那里久居。”
“此去姑射山千万里，还望仙子珍重。”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李怜影离开白家，伫立观望，心中好像丢了什么，空荡荡。纤手抚摸斑白的发丝，对着白家失神，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大概就是此般心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