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这样。
明明自己正站在伞下,衣衫整洁,风雨不侵;
对面雨里的人才该是那个狼狈落魄,伤心绝望的角色。
可她为什么能一脸平静,仿佛刚才答应的事没什么大不了。
仿佛她这一身的风雨也没什么大不了。
等之后换过衣服,吹干头发,她又是那个高高在上、从容不惊的林疏桐。
莫名的怒气如同突然袭至的潮水,翻涌着让她胸口不住起伏。
“给你就是了!”夏知晓突然扯断颈间挂绳,故意避开林疏桐递到近前的掌心。
下一瞬挂坠重重砸进泥浆里,迸起污浊的水花。
林疏桐蓦地变了脸色。
心中这股邪火来得又快又急,夏知晓犹不解气,抬起临下车前换的雨靴就要狠狠碾上去——
却被人一把钳住脚踝!
是林疏桐在那一刻扑跪下去,冰冷清瘦的手指用力收紧,像是要生生嵌进她的肉里。
夏知晓只觉得抓住自己的不是属于活人的手掌,又冷又硬,那股寒意直要钻到心里去!
她疼得一个哆嗦,用力甩开林疏桐的钳制。
匆忙间,硬质靴底有意无意几次蹭过林疏桐另一只护在挂坠上的手。
她踉跄着连连后退,口中不忘惊呼:“傅先生!”
男人的臂膀一把揽住她,阻止了她向后倒去的动作。
他心里也跟着一惊,话就这样脱口而出:“林疏桐你小心点,晓晓还怀着孩子!”
“……这样很危险。”一扭头正看见林疏桐被靴底剐蹭得鲜血直流的手背,犹豫一瞬,他还是把话说完。
只不过声音放轻许多。
他想,夏知晓确实太任性了,而且雨天路滑,她这样做也不安全。
“抱歉,”他低低道,“晓晓做得有些过了。她还年轻,脾气冲动,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替她向你道歉。”
林疏桐没做声,她沉默着跪在地上,双手握住挂坠按在心口。
雨水冲刷过流血的伤口,淡红水流融进地上泥浆里,变成晦暗的深褐色。
雨势突然加大,“哗啦啦”的声音铺天盖地,像是要把这片世界彻底隔绝。
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很疼,可疼过之后只觉得麻木。
夏知晓轻“嘶”一声,“傅先生,我的脚好像扭到了,肚子也开始疼。”
依赖地抓住男人手臂,她声音无措:“我有点怕……”
傅惊鸿眉间拧出浅浅的川字,看了她一会儿,又转向林疏桐,“晓晓身体不舒服,需要回医院检查。”
跪在地上的女人低着头,毫无反应。
他眉心蹙得更紧,从刚才就燃起的焦躁再难压抑,厉声道:“起来,跟我回去!”
夏知晓嘴角勾起隐秘的弧度,低头隐含得意地欣赏林疏桐这副模样,心中堵着的那口气终于吐出来了。
她软声开口:“林总监,这件外套还是让给你吧,你身上都湿了。”
说着,她就势要把身上的西装外套拿下来。
“呵。”林疏桐笑了。
“夏知晓,傅惊鸿的衣服你不想穿,可以扔了。”
“不要留在这里,脏了我母亲的墓!”
……
重新坐回温暖的车内,夏知晓不由打了个颤,把身上的外套再次裹紧。
傅惊鸿给她倒了杯热茶,自己却没喝,只沉默坐在阴影里。
握住暖热的杯壁,夏知晓垂下视线,回想着刚才那一幕。
林疏桐让他们滚,看过来的眼神像是在看垃圾。
傅惊鸿竟然真的就这样把她一个人扔在了墓园。
在这样大雨倾盆的深夜。
那天病房里傅惊鸿说过的话不期然再次响在耳边,“过于良善的羔羊在现实这个游戏场是活不好的。”
她想,也许,傅惊鸿这个人比她所以为的更加心狠。
下意识摸上小腹,还好他们之间有这个孩子,自己再怎么样也不会落到林疏桐那个境地。
……
宴会间隙,靳沉铮有片刻失神。
“怎么了?”邱黎问他。
今天出席的只有他与靳沉铮,丁浩申请了一天休假,说要歇歇脑子。
“外面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闻言,邱黎穿过门廊向外面看了一眼,惊讶挑眉,“下雨了。”
会所隔音做得好,如果不是亲自出来,根本不知道外面居然下起了大雨。
拇指无意识摩挲过食指关节,靳沉铮不置可否。
他刚刚有一瞬间似乎听到了哭声。
压抑的,低低弱弱的,让人心烦。
又看了眼轰隆作响、几乎要阻隔一切的雨幕,他摇摇头。
“拍卖会开始了吗?”
邱黎点头,二人进入会场。
今天这儿有一尊佛像,是靳沉铮一定要拍下的。
做生意也要讲人情,对不同的人投其所好罢了,这些手段靳沉铮早已烂熟于心。
用七百五十万拍下今天的目标,靳沉铮向后靠在椅背上,稍作闭目休息。
连日来紧密行程与心力的大量消耗到底还是有些影响,这次归国,既是巩固已有产业,也要开展新版图。
压力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所幸靳沉铮已做惯这些,短暂休息后再睁开眼,只余清明冷睿。
拍卖会还在继续,心中思量着接下来的布局,眼角余光不经意扫过台上,他眼神一凝。
摆在金色丝绒上的,是一件掌心大小的白玉雕凤凰。
与大多见过的优美舒展姿态不同,这只小凤凰收拢着翅膀,像是在等人来挠下巴,尾翎卷起,作为承托的几朵祥云纹也被雕饰得天然可爱。
眉弓不着痕迹地压低,靳沉铮盯着这件白玉雕,心里有点痒。
可能是刚才幻听的哭声作祟,他想起很多年前,在海城某个小巷子里随手救过的那只花脸猫。
不大的个子,细细弱弱的手脚。
却长着爪子,会咬人。
“啧。”他举起牌。
不巧,还有人也看上了这件玉雕。
最后,起拍价七十万的东西最后被靳沉铮用一千八百万拍下。
拍卖师兴奋得满面红光,还在继续讲说这件据说是某任帝王为他唯一的皇后亲手雕制而成的玉把件。
东西送过来时,坐在旁边的邱黎没忍住多看了几眼,“这小凤凰倒是有点可爱。”
如果丁浩在这里,一定会笑嘻嘻地问:“人家是帝王送给皇后,靳哥你这是要送谁啊”。
骨节分明的大掌把玉雕握在手心把玩几下。
靳沉铮手掌宽大,指腹与虎口处还带着薄茧,衬得玉石越发小巧玲珑。
他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声音低低沉沉,在这样的夜晚有些撩人。
呵,什么小凤凰。
分明是只张牙舞爪的花猫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