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风 作品

番外二

林从沚29岁这年,又一次被辛决拉去带集训。

然后他在集训画室里看见一位面熟的学生,在众多坐得很矮的学生里,那位恨不得矮到画板下边去。林从沚调整了一下呼吸,转身走向辛决。辛决迷茫地抬头:“啊?”

“陆珏,又复读了?”林从沚问。

“啊。”辛决点头,“头一年过了个综合类大学的...什么设计专业来着我忘了,反正没去上,然后复读,一心上美院,这回又复。”“......”林从让哑然,

“她当初学美术不就是为了

话没说完,但辛决点点头表情了然,说:

“是的,当初陆珏确实是想靠艺考念个名声响亮的学校,但人家反正就是忽然悟了,要念美院。

总之事已至此,林从让也只怅然点点头

人的变化就是这样,有些东西并不需要谁去指引,当人处在某种环境,一直规律地接收某种概念的时候,人会改观,并不奇怪。陆珏这姑娘就是如此。辛决会询问每个学生参加艺考的目的,这么问并不是区别对待,而是在集训期间有针对性地教学。头一年陆珏和她爸妈的想法是,文化课成绩实在够不上,就艺考吧,总归上个名字听起来不错的大学。第二年孩子改观了,她要读美院,于是这年又复读了。林从沚对此不知该悲该喜

晚上萧经闻来画室楼下接他回家,他坐进车里,长长叹气。

“复....你不是说过,美术生不怕复读吗?”萧经闻说。

“张渺天天叫嚣着‘我要往美术馆办公室泼岩浆’难道她是真的不怕岩浆吗?”林从沚举了个硬核例子,萧经闻点头表示明白。说到美术馆办公室,今年他们不知道怎么了,三番五次找到林从沚这里,希望和林从沚的画廊合作,以优惠的价格接他们的定制画。而美术馆那边给出的报是低如装饰画的价格,以及附赠一项‘在我馆展出’的荣誉。

找画廊,那自然就是找的张渺。属于花100块钱要别人干300块的活,给张渺气够呛。

“对了,美术馆这个月又找你们了?”萧经闻扶着方向盘问。前边车流很慢,几辆警车提前挡住车道,应该是查酒驾。林从沚点头:“嗯,我印象中以前美术馆不这样的啊?他们合作的不都是美院教授吗?而且出价低就算了,定制画,要这要那,我是画廊又不是广告公司。”萧经闻跟着车流慢悠悠地往前溜着,只要他在车里,就不会介意慢不慢。他笑笑:

”早五六年的美术馆确实不这样,但这么多年

闻言,林从沚觉得有点道理。

“不过他们定制想要什么样的?”萧经闻有点好奇。

“创作题。”林从沚说,“城市风貌。”

“城市风貌还创作?”

“是吧!”林从让差点拍大腿,“他以为美院校考呢?”

前边果然是在查酒驾,萧经闻降下车窗吹气,接着放行。放行后的车流车速正常了,萧经闻换了条车道开上高架桥。林从沚有点困了,带集训很耗精神,打了个哈欠。

“要不你跟我们签合作艺术家吧。”萧经闻说,“有了合作方,美术馆自然就不会再找了。”

林从沚瞄他一眼,说:“我不合作,画廊主页写着呢。”

萧经闻故意叹了口气:“哎,想合作自己老婆都不行。

这话林从让没接,但他也没拒绝就是了。其实林从让明白,不是签不签合作的问题,是萧经闻希望能和自己有多点牵绊。他们做生意的,信任白纸黑字的合同。当初在拉斯维加斯注册结婚,但这份同性婚姻在国内终究没有法律效力。即便有,婚也是能离的。萧经闻的安全感薄如蝉翼,林从让没什么好办法。车开回家后,林从沚开门下车,在车库里拥抱他。他抚着萧经闻的后背,私人车库很安静,隔绝了外面夏夜里风扫枝桠的声音。这个拥抱咽下了千言万语,他们之间有些话不必说出来。林从沚只是抱着他,然后偏过头,亲一亲他颈侧的皮肤。晚上他趴在床上叫萧经闻‘老公’,直接把他叫交代了。

林从沚知道这需要点时间,萧经闻年少时候没有家庭带

的稳固的安全感,成年后又经历五年的分别。所以林从沚不介意他那有点病态的占有欲。

时间晃晃悠悠地走着,又来到屿城的黄梅天。

ocean画廊这年完善了线上主页,之前网站一直闲置,主要原因是林从让画画太慢,可展示的作品就那么多。并且近两年他越来越懒,家里一幅写生油画已经画了半年,每每萧经闻去看一眼进度,都觉....毫无变化。目前在画的这幅是从gleam仓库里拿回家的一只鎏金掐丝珐琅烛台,照片写生。将它从仓库里拿出来拍照片的时候,林从沚选择的源方向是水平大侧

,也就是阴阳光线,明暗交界线在物体的正中间。

这种打光角度加上烛台本身过分复杂的细节,作画难度很高。

林从沚说保守估计,两年能画完

不过当然不是两年只圆这一幅。这天小晨给他发微信,说码头停了艘好大的货轮,停在雨里,特别有感觉。小晨也发了照片过来,又说,照片拍不出十之一二,真的很适合写生,一定要过来亲自看看。照片里,下雨天无人的码头,货箱上盖着防水布,寂静的海岸一艘巨大的货轮。灰色的天空和海,即便是随手举起手机拍下来的照片,这种天然的冷灰色调,林从让非常喜欢。于是他放下手机去换了套衣服,叫了个出租车去码头。然而跑出来匆匆忙忙的,带了速写本、铅笔和伞,甚至还带了水杯,偏偏忘拿手机了。幸而他这个速写本的牛皮封面上有个小夹层,里面夹着张现金。这速写本里的现金夹了不少年,还好它依然在,不然只能路过画廊的时候叫司机师傅停一下。司机师傅找零找了好半天,掏半天凑不齐零钱,林从让就没要了。他下车撑起伞,站在围栏后。下去海滩的楼梯口被社区的人关上,挂着‘雨天勿下行,危险的铁牌子。大雨噼里啪啦地砸在那艘船上,因为大雨,码头这条路连车都很少。青年撑伞在路边

把长柄黑伞,伞面边缘

有gleam拍卖公司的Logo。这伞足够大,但也挺重的,伞柄搭在肩膀,用胳膊稳着它。

这姿势很累,同时速写本搭在小臂,右手对着轮船画速写。

幸运的是今天几乎没有风,雨就这么直直落下来,不然连伞带本子都给他掀了。风景速写对他来讲不是很难,第一幅草草记录下海岸、码头、集装箱和轮船,第二幅单画船,第三幅主要刻画船头。他视力本就不是太好,加上雨幕,轮船的细节他看不清,画得比较慢。

林从沚一直觉得下雨很安静一一纵使眼下这个环境音并不能称得上‘静’,雨声很大,大到再来味就有点像放炮仗。但下雨的时候,雨声越大,城市越安静。林从让架着伞的肩膀有点痛,他换去右肩架着。gleam的雨伞有点太重,忘记带手机也确实太不方便,码头公路这里几乎打不到车,谁下雨天的来码头呢。还好公交站台不算远。黑伞、乌云、大雨、货轮,和画画的年轻人

世界的进度条好像遭遇故障,为这青年停滞在这里,不变的阴云和不变的雨。海浪规律地涌上石滩又退回,炭笔笔尖在纸上滑动,像有实质的旋律。林从让很专注,他专注的时候很容易忽视外界的东西。不知道此时几点几分,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风景速写有点像风光摄影,但不同的是,速写可以改变物体,对其进行更合适的艺术处理,比如码头几个特大的垃圾桶就会被优终于,他觉得差不多了。合上速写本,铅笔搁进他斜挎包侧边的拉链口袋,然后直视前方,将视野里看见的所有颜色记在脑海中。这是每个学画人的能力,当无法拍照,手边也没有颜料和调色板的时候,用力记下自己看到的所有颜色。在大脑里混合灰色,少量群青,再来一点点船舶上涂装折射的焦棕。待到他觉得差不多了,转过身一

人行道上,站在他身后几步距离的男人正盯着他,袖口和西装下摆在淌着水,不知站了多久。

对视之间,天边朦胧地有雷声。

萧经闻喉结上下滚动,他紧张,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原因。有什么好理由吗?是因为林从微信没有回音,回家后发现手机被他留在家里,人没了踪影,于是联络了能联络到的人问他去了哪儿,最后是学徒小晨说可能在码头然后呢,会被林从让当成神经衰弱的控制狂吗?自己是不是越病越严重,以至于在雨天,失联不到两个小时就神经质一样找过来。找过来后发现他只是单纯在这里写生,没有任何想要离开的迹...不敢上前?对视之间,林从让看见他,先是错愕,接着眼神柔和。他弯了弯嘴唇,他有漂亮的仰月唇,笑起来很治愈。其实他都明白,他太懂萧经闻了。

林从沚抬脚向他走过去,踩着积水,将伞也遮到他头顶,说:“你是来接我的吗?”

萧经闻无措又绝望的双眼闪烁了下,点头:“嗯。”

“那回家吧。”林从沚说,“回家泡个热水澡。”

“嗯。”萧经闻好像只会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