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马蹄声越来越响, 直到对方冲过来时,大家才看清对面也不过二百多人。

可惜老百姓们太弱了,如同羊圈里待宰的羔羊, 丝毫没有反抗能力,一个冲锋就被屠杀了近百人。

其他人要么躲在板车下面, 要么转身逃跑, 然而这里四面全都是空地, 连根遮掩的树木都没有, 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葛校尉拎着长刀和对方厮杀,这一仗已经失去先机,眼下除非营州派来增援, 否者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

“冲啊!杀死这些柔弱的中原人!”为首的契丹将领故意用汉语发号令,把老百姓的胆子都吓破了, 有的人干脆跪地磕头求饶求他们放过自己。

然而等来的只有冰冷的一刀。

赵北川一行人排在队伍的末尾,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并没有受到第一波冲击。但还是把人吓得不轻,赵光面色惨白, 腿软的跪在地上起不来, 秦家兄弟吓得也是痛哭流涕。

在死亡面前, 没有人不害怕。

赵北川将车上的粮食都搬下来,在身前做了一个简单的遮挡, 防止对方骑马突然冲过来, 接下来就是等待时机,要么跑, 要么杀了敌人, 就算一命换一命也不亏!

这边的动作引起几个契丹人主意, 拎着长刀朝他们走过来。

赵北川吞咽的唾沫, 紧张的浑身肌肉绷紧微微颤抖, 他躬着身子像是在山上狩猎时的模样,握紧手中的刀,把眼前两个契丹人当成野猪。

“哟哈!”那契丹人狞笑着抬起刀,以为同之前一样,可以轻易杀掉这几个人。

却没想到突然窜出个人将他扑倒在地,还没反应过来,吼间一热,汩汩的鲜血从脖子里喷洒出来!

另一个契丹人愤怒着朝赵北川劈砍,赵北川狼狈的在地上躲闪。

其他人吓懵了,还是秦老爷子率先反应过来,拍着两个儿子道:“快去帮大川!”

秦大哥握着木棍,怒吼着朝那个契丹兵砸去,秦二哥捡起地上的石头也朝那人扔去。

后面的高青河突然爬起来大骂一句,“你娘老子的!我跟你们拼了!”说着从后腰拔出从家带来的菜刀,朝那契丹兵挥砍去。

几人合力竟然真把那两契丹士兵打死了!

大概是这边的动静太大,惹得契丹将领的注意,他夹着马腹握紧长刀便朝几个人奔过来。

此时几个人都杀红了眼,根本没了之前的恐惧,反正杀一个他们不亏,杀两个还赚了,大不了同归于尽!

“来啊,老子不怕你!”高青河拎着菜刀,满脸涕泪的高喊着。

赵北川察觉不对劲,冲过来这人穿着铠甲,就连马身上都披着战甲,根本不是他们能抗衡的。

“快回来!”说着拉住几个人躲回粮食后面。

那契丹将领根本没把这几个百姓放在眼里,竟然想纵马越过障碍杀了他们。

就在马蹄即将飞跃头顶时,赵北川使出此生最大的力气,抬手抱住战马的一条后腿,竟硬生生的把马撂倒了!

……

……

……

“希律律……”马重重的砸在地上,打着响鼻痛苦的嘶鸣。

不知道是谁高呼一声,“契丹将领战死!敌军将领战死了!”

霎那间战局逆转,所有的契丹骑兵乱成一团,骑着马四下逃散!

葛校尉如梦方醒,怒吼着:“杀!给我杀!”

没来得及逃跑的蛮人被士兵和百姓们围在一起砍杀,谁都没想到这一仗竟然打赢了!

地上的契丹将领还没断气,不过也离死不远了,从马背上重重的摔下来把脖子摔折了,这会儿想要自杀动都动不了。

他恨恨的盯着赵北川,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摔下来……

葛校尉派人将他绑上,大手拍着赵北川的肩膀道:“好样的,此战有你八分功劳,到了营州我定会如实禀报给将军!”

赵北川擦了把脸上血和汗僵硬的笑了笑,极度的紧张和疲惫让他失去力气,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北川,豆子磨好没有?”

“快了,还有两瓢。”

陆遥从屋子里走出来,伸手帮他擦了擦头上的汗,“这鬼天气热的不正常,太阳还没出来身上的衣裳都湿透。”

“许是要闹天了,待会去铺子的得时候带把伞吧。”

“嗯。”

“大兄,大兄,小豆又抢我的头花。”小年噘着嘴跑来告状。

“别抢你阿姐的东西,你一个臭小子戴什么头花?”

“唔哇……哇……”赵北川被弟弟哭的头痛欲裂,耳边突然传来陌生的声音。

“他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事,应当是累的太狠了,好好修养一段时间应当就无事了。”

赵北川脑袋里乱糟糟的,好像昨日还在家里,今天就到了个陌生的地方。

“醒了。”

缓缓睁开眼,面前是一个身穿轻甲,满脸胡须的中年男子。

“这,这是哪啊?”

“别着急起身,你身上还扎着针,这里是镇北军大营。”那人将赵北川按回榻上,旁边的郎中把他肩上的针拔下来。

郎中道:“还好年轻,身子骨也硬朗,不然伤了力恐怕以后都没办法提重物了。”

赵北川听得云里雾里,突然想起他们去营州的路上遭遇契丹骑兵,焦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我什么时候能回家?”

后面的葛校尉连忙出声呵斥:“王爷面前不得无礼!”

赵北川吓了一跳,连忙伏在榻上,“草民不知是王爷……请您恕罪……”

杨业伸手把他扶起来,“听闻你在大通口一战将敌军将领掀下马立了头功,本王想问你愿不愿意留在军中为我效力?”

赵北川愣了一下,连忙低下头道:“草民无能,只想回家与亲人团聚。”

旁边葛校尉急的够呛,这傻小子知不知道他在拒绝谁啊!这可是镇北王,能留在他身边是多少武将求之不得的事,他竟然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镇北王也颇感意外,“你是不愿留在军中,还是舍不得妻儿?若是舍不得妻儿也可以把他们接过来。”

赵北川依旧磕头拒绝,“王爷看得起草民是草民的福份。但是小的除了比旁人力气大一点没别的本事,不会行军打仗,胆子也小的很,看见死人都能吓尿裤子,只想着跟夫郎弟妹过安定的日子。”

杨业倒也没勉强,他这个人性格豪爽不拘小节,手底下有不少厉害的武将。眼前这小子虽然力气奇大但并非是个将才。

“如此,那本王就赏你三百两银子,早日归家吧。”没有这小子,这批粮草肯定被洗劫一空,这个赏赐也是应得的。

“多谢王爷!”赵北川再次叩首,等人离开后才脱力的摔倒在床上,后背的衣裳都被汗浸透了。

葛校尉恨铁不成钢道:“你啊你啊!早知你不要这军功我便自己贪下了!”多少人想留在王爷身边都留不下,这可是跨越阶层的好机会他竟然拒绝了!

赵北川依旧伏低做小道:“多谢官爷看重,草民真的胆子小……”

“行了行了,甭说那些,待会赏赐给了你就回去吧。”葛校尉挥了挥手,一脸郁闷的走出屋子。

屋里没人了,赵北川这才松懈下来。

他躺在榻上,深深的吸了口气,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泪水汹涌而出,他能回家了,他终于可以回家了!

晌午小豆子下学回来,还没进屋就闻到浓浓的奶香味。

“嫂子,你又做什么好吃的了!”

陆遥正在蒸蛋,加了羊乳的蛋糕比之前更香。

为了消除鸡蛋的腥味,陆遥可是没少费功夫,前后做了好几种尝试,最后找到酸浆草也叫三叶草将它放进麻布里砸碎挤出汁液,能中和掉鸡蛋和羊乳的腥味。

今天做的蛋糕有点多,除了给林家老爷子送的,还额外做了几块给孩子们吃。

“别着急,马上就出锅了,待会你拿一些给林家送去。”

“好。”小豆子放下书包坐在灶台旁帮他烧火。

随着锅里的热气升腾,蛋糕的香味也愈发浓烈,陆遥掀开锅盖看了一眼,发起来的蛋糕白白胖胖十分可爱。

可惜没有烤炉,不然烤出来的味道更好吃。

蛋糕蒸熟,陆遥拿出食盒,把锅里模样周正的蛋糕挑出六块放进去,又拿大陶碗夹了一碗卤菜。

“你先去给林家送去,锅里的给你留着,回来再吃。”

“嗯!”小豆拎着食盒朝外面走去。

从赵家到林家只有半刻钟的路程,眼下天气炎热,到了地方食物还都是烫的呢。

“叩叩叩。”小豆敲响旁边的小门,有门房走过来,看见是他笑呵呵道:“赵公子你来啦。”

赵小豆脸一红,支支吾吾的应了一声,公子这个称呼太雅致了,跟他这个农家小子不太匹配。

“快进来吧,少爷已经等你好久了。”进了院子有小厮带着他径直朝后院走去。

今天天气不错,老爷子难得想要出来溜达,林父和林子健一同陪着。

走了几步便乏累了,三人坐在树荫下乘凉。

自从陆遥答应林夫人帮忙做饭的时候,几乎每日都让小豆子跑来送一趟吃食,有时是两道小菜,有时是甜品糕点,反正味道都十分可口。

林老爷子吃得多了身体自然恢复的快,眼看着精神比从前好多了。对此林琅和夫人对赵家十分感激。

“赵家公子来了。”

“北斗来啦!”林子健跑过去迎接,从他手里拿过食盒就迫不及待打开看了看。“哇,今天又有糕点,闻着好香啊!”

“子健,不得无礼。”林琅沉着脸说教。

林静贤瞥了儿子一眼,“你去忙吧,我同两个孩子待一会。”

“是,父亲注意身体,莫要着了凉。”

林老爷子烦躁的摆摆手,等他一走瞬间变得和颜悦色,朝小豆招招手,“北斗快过来坐。”

“林爷爷好。”小豆子走过来,坐在老人旁边的小凳子上。

林子健让小厮搬来桌子,直接将食盒里的吃食取出来在外面吃饭。

“祖父,蛋糕还热得呢,您快趁热吃。”

林老爷子也没客气,他这嘴都快养叼了,家里伙夫做的饭菜怎么吃味道都不对,每天就等着这一口投喂呢。

“唔,此物真乃珍馐美味,吃一口延年益寿~”小蛋糕带着蜂蜜和羊乳的香味,吃起来软糯香甜,让人回味无穷。

老爷子连吃了两块便不舍得吃了,让孙子和小豆也尝尝。

“家里嫂子给我留了,你们吃吧。”小豆见自家嫂子做的吃食得人喜欢,心里也十分高兴,小脸满是笑容。

爷孙俩没客气,不消片刻便将几块蛋糕吃得一干二净,舔着唇意犹未尽。

小厮端来茶水,林老爷子喝了一口,开始考校两人的功课。

“今日上午都学了什么?”

林子健道:“今日背了《论语》的学而篇。”

“说来与我听听。”

两个孩子齐声背道:“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林静贤捋着胡须道:“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吗?”

两个孩子同时摇头,夫子还没跟他们讲,只让他们先背诵下来。

“这段话讲的乃是孝悌二字,你俩来说说何为孝悌?”

林子健道:“孝顺长辈,对兄弟友善!”

林静贤敲了敲他的头,“流于表面。”

小豆略微思索道:“我父母早亡,大兄和嫂子抚养我长大,与我而言他们既是父母又是兄嫂,对待他们要恭敬守礼,不做让他们伤心难过的事,尽量帮他们分担家事,努力强大自己将来照拂他们。”

林静贤捋着胡子心里满意,这孩子秉性纯良,质朴天然,当真是块璞玉。

他耐心的给两人讲解这句话的意思,引经据典让两个孩子理解透彻。

小豆子听得入了神,一直待到日头偏西肚子叫起来,才想起自己没吃午饭,连忙起身告辞。

“先别走,青叶去把箱笼里的墨条拿出一块给北斗包上。”

“不,不用,林爷爷这太贵重了!”前些日子陆遥带着小豆去书坊买笔墨,一块巴掌大小的墨条竟然卖两贯钱!怪不得都说读书费钱,这笔墨纸砚根本不是寻常人家能负担得起的。

“我日日白食你家的饭菜,心里过意不去,这墨条家里有都是,你且拿去用不用有什么负担,空闲了就跟子健来我这里顽。”

“哎,谢谢林爷爷。”从林家出来,小豆子脚步飞快的往家跑,可饿死他了!

“嫂子,嫂子!”小豆人还没到家,声音先传进屋了。

“你再不回来,我就去寻你了,怎么送个饭待了这么久?”

小豆子跑得小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道:“林爷爷给我们讲了论语,听得入了迷忘记时辰了。”

陆遥心里忍不住嘀咕,没想到自己阴差阳错竟然让小豆子得到名师补课指导!

“对了,林爷爷还赠给我一块墨条!”小豆把手里的墨条递给他。

陆遥接过来看了眼,巴掌大的墨条表面上包着一层纸,揭开就能看见里面漆黑泛着油光的墨条,即便他对这东西不太了解也能分辨出,这块墨比书坊卖的好太多了!

“怎么能收这么贵重的东西?”

“我拒绝了,林爷爷说他家里有许多,让我安心拿去用……”

陆遥摸了摸他的脑袋,“那你就收好,莫要浪费了林爷爷的一片心意。”

“嗯!嫂子,还有蛋糕吗?”

“锅里给你留着呢,快去吃吧!”

天快黑的时候,小年和陆苗也回来了,他们俩下午去了隔壁柳家跟着柳大娘子学了半日的绣花。

陆云还有一个多月就要生了,两人打算做几件小衣服做满月礼。

晚上陆遥把大门插好,看了看牲口棚里的骡子,把鸡关进鸡舍又给猪舀了半盆豆渣,洗了洗手进屋准备休息。

这几日家里的地快收了,今天陆广生回了趟家明日才能回来,今晚家里只有他们四个,索性都睡到东屋里。

“嫂子,你看我绣的花好看不!”小年递过手里的布让陆遥瞧瞧。

“我看看。”陆遥借着烛光仔细打量,“不错,我们小年的手艺越来越好了,都能当绣娘了。”

小年红着脸笑着摇头,“当不得,柳月的娘亲绣工比我好太多了,怕是我练一辈子都学不成她的手艺。”

“莫要妄自菲薄,我们小年心灵手巧,就算不当绣娘也能做的比旁人好。”

旁边陆苗犹犹豫豫把手里的小衣裳也递过来,“三哥……你看我绣的成吗?”

陆遥不扫兴,接过来也仔细打量的一遍。“不错,你绣的针脚更密实,里面还没有杂线,都能拿出去卖了。”

陆苗眼睛亮晶晶的,“我怕四哥家的孩子太小,里面有线头会磨坏皮子,所以把线头都藏在里中间了。”

“有心了。”

“等三哥你生娃娃的时候,我也给小外甥做!”

陆遥叹了口气,孩他爹都不知道在哪呢,生哪门子的孩子……

说起来距离赵北川离开已经有一个半月了,自从得知他去边关送粮后,心里无时无刻不惦记着。

这段时间陆遥想了许多,最坏的结果就是赵北川死在途中。光想一想都让他呼吸困难,眼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掉。但不管怎么样,他都会把小年和小豆抚养成人。

“太晚了,小豆别看书了,你们俩也别绣了,仔细着眼睛。”

三个孩子乖乖放下东西,熄了灯没一会就睡着了。

睡到半夜时,陆遥突然听见大门有响动,好像有人在撬门,吓得他立马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