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初弦接到家中来信,很快回到了上降容家。
容家与其他世家不同,虽也算枝繁叶茂,但内部等级严明,颇无人情味可言。容初弦这一支属嫡系,他也是未来唯一可继承家主之位的长子。
其他的“亲人”于容初弦而言——在自幼教导下,都不算亲人,而是属下。
宴厅当中,容家主、容夫人与许久未见的独子一同用膳,却无半点温馨可言。三人皆是一副含霜带风的冷面,从头至尾没什么表情,也未曾多说过一句话。
其实容初弦是在出神——哪怕回到了家中,他想着的,却是阿慈离开时,有几分惊慌的模样,和泅红的眼角。
舟小公子现在……还好么?
舟微漪应当会照顾他。
只这么想着的时候,那一双寒玉制成的玉筷,又断在了容初弦的手中。
……舟微漪最好不要欺负他。
容初弦这幅出神模样,其实也颇为明显。不过恐怕每一个看见他的人,都会觉得长公子是在想什么精妙的剑术,而非是在思索和修炼绝不相干的那些红尘情.爱之类的事。
直到这一餐无甚必要、似乎是拿来“联络感情”的用膳结束。容初弦起身向父母告退,容家主方才放下手中茶盏,开口叙述这次让容初弦归家的目的。
“初弦。”容家主道,“家中给你安排了一门亲事。我和你母亲都很满意——预备择日成亲。”
“……”容初弦的动作停顿下来。
换作以前,不论是亲事还是其他什么——就像是父亲突然要更换他房中伺候了数年的奉剑侍卫那样,容初弦并不关心理由,也无所谓这些决定。他只要知道、然后答应下来就可以了。
从来如此,一贯如此。
他必须听从来自于亲人的任何命令——这事听起来有些荒唐,但容初弦并不觉得难做到。那一切都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比如说成为剑修、拜入弑剑宗成为大师兄、修炼至合体修为……一直到成为父母亲眼中,最合格的继承人,他只要做到就好了。
但此时,容初弦是第一次抗拒来自父亲的命令。
没有更多的纠结、挣扎与思索,它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容初弦甚至并不因此觉得为难,他只是平静地开口——
“不。”
在说出来之后,容初弦甚至没有任何要为这句话所解释的意思,便准备离开了。以至于那位高高在上、表情也不曾有一丝变化的容家主,在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
容初弦居然拒绝了他。
他并不因此觉得愤怒,反而是理所应当地认为、终于迎来了他的独子迟来的叛逆期那样——在下一瞬间,心剑出鞘,围剿住了容初弦。而仍在优雅用餐的容夫人,在下一瞬间也召出了自己的剑,配合着剑阵刺杀而去。比起一场单纯的教训,简直更像是真正的杀招。
容初弦也同一时刻召出本无心,应对着两名合体大能可怕的左右围攻。
这简直就是冲着死斗去的。
至少容初弦的身上开始出现丝缕伤口,旁边伺候的下人已经在第一时间撤离,厅中那些由剑木制成的家具被损毁之后,还勉强保留着原来的形状。
这一处已经俨然由用餐之地,变为了战场。
容初弦下手也足够不留情面,于是在他父母高堂的身上,也留下了数道剑伤。
容家主的头发在被斩断一截时,容夫人似乎有些诧异地“咦”了一声,开口:“初弦,看来你很坚持了。”
“看来让你出去历练,倒将你的心训野了。”容家主的语气平缓,却是不怒自威,“为什么不能听话一些?”
“这件事——不可以。”
容初弦道:“我不会娶亲。”
容夫人问:“你已有心悦之人?”
容初弦没有说话,似是默认了。
容夫人:“这不是一件好事。他让你失控了——”
容家主也默契地接上了妻子的话,“留不得。我会杀了他。”
容初弦的剑意当中,骤然掺上了一分凛冽的杀意。他没有开口,只是剑招寸寸逼近,甚至让他的父亲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他彻底管控这个长子的全部之前,容初弦似乎变得比他想象中要强大一些了。
没有再继续打下去的必要。
于是容家主收回了剑,有些不解地问:“你如此排斥与舟家人联姻吗?我还以为,你倒是挺喜欢姓舟的那个——”
容初弦的耳朵略微动了动。
是哪个?
容夫人在此时,也十分恰逢其会地开口:“舟家的小少爷我见过,生的实在漂亮,人也颇有灵性——舟夫人与我说,阿慈那孩子心悦你已久。我便替你应承下了这桩婚事,没想到你竟然不愿意。”
当然,不愿意也不行。
正在容夫人已经十分自然地想要借由容初弦的那个“心悦之人”威胁他时,容初弦在此时,忽然便收回了剑。
容初弦面色依旧平静如水,无丝毫异
样变化。
“知道了。”
容初弦复又行礼,离开了厅中。
容家主略微思索,询问:“——‘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容夫人:“应当就是‘同意了’的意思。”
于是两人达成共识之后,便用术法恢复了碎成齑粉的茶杯,又坐下继续饮茶。
长子的叛逆期来到,又非常突兀地结束了。
只是容家虽已达成一致,其乐融融——另一处。
西渊舟家。
吞下那枚又苦又大、让我觉得只是舟微漪蓄意报复、为了给我一些苦头吃的药丸;又服了几剂汤药,在屋中修养过几日之后——我总算身体好全了一些,可以在屋外见见风了。
母亲这段时日派身边贴身的侍女来看过我一次,问过病情,还从过几味对症灵药来。
即便她未曾亲自前来,也是我很少获得的“优待”了。毕竟我从小时起便经常害那些
弱症,??彎???掐??敧???[]『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不曾事事都问过,否则未免劳心费力。
上一次母亲来看望我,我已记不清是何时了——或许是哪次病的真要死了的时候。
外出后,我还见到了几日未见的裴解意。
我让舟微漪不准罚他,舟微漪应下来,我却总觉得裴解意身上附带着一丝极淡的血腥味。
用医灵术悄悄探查过他的身体,未见明伤,我略微收心。看着裴解意,又觉得他实在笨得厉害——
“我生病一事,与你无关,为什么上赶着受罚?”再这样下去,我简直要怀疑裴解意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了。我皱着眉,看向他,“裴解意,下次除了我的话——都别听。”
我在心底暗暗记下舟微漪的一笔账。
“没有听。”
裴解意先是如此回复,又开口,“是属下失职,难辞其咎。”
裴解意低垂着面容,我见不清他的神色,但也察觉到其下的意思了。
果然,裴解意比我还倔强。
我略微思索,换了一个说法。
“可是你是我的人。”
“日后便是受罚,也该由我来罚。”我望着他,微挑起下巴,语气有几分傲慢——
“清楚了么。”
裴解意微微一顿。他抬起头,那眼睛似乎也蒙着一层光亮似的,很缓慢地望过我一眼,方才乖巧点头:“属下遵命。”
果
然还是这样训起来听话一些。我满意地想。
我在外面多透了一会风,又让裴解意陪我练过手,巩固刚突破的出窍修为,便收到消息,说是今夜要举行一场小型家宴。
……我不知怎么,察觉出了鸿门宴的意味来。
我身体虽然好得差不多,但要以此推拒家宴,也算有一个正当借口。只是临了,我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今日不去也会有明日、后日,总不可能日日都歇在屋中,索性赴宴。
这家宴也的确是内部的小宴,只父母亲、舟微漪与我四人而已,身边所带的都是贴身的侍卫或是侍女,明显是要说些隐秘之言。
母亲见了我,神色还略有些不自在。视线从我的面颊上划过,收回了目光,语气平稳道,“你不是已修炼至出窍了么?怎么身体还是这样羸弱,只与我顶嘴几句就气得要吐血——”
“身子骨这样弱,又平白消瘦了些。”
我垂下眼,懒散地道:“是孩儿之过。”
舟微漪的声音却先一步盖过我:“那日我实在对母亲失礼,之后忐忑不安许久,如今先赔罪一杯。”
舟微漪起身,饮了灵酒。
我有些诧异地看向他:失礼,你做什么了?
母亲的脸色有些许难看。
但或许是因为在难得的家宴之上,她还是硬挤出一丝笑容来,应和一句,掩袖饮了一口杯中之物。
明面上来看,倒也算其乐融融。
“微漪。”父亲突然开口,询问起舟
微漪有关修为之事。
舟微漪便也极有礼貌,一字一句回答起来。
我在一旁颇有些百无聊赖——其实我也有许多年没有见过父亲了,在这场家宴上见到他,我甚至觉出有几分惊讶了。
记忆当中,只记得父亲一直闭关修炼、又或在外游历,我能见到他的机会一直都很少。他也少有关注我的时刻,相比起来,倒是更关心舟微漪身边事事。也让前世的我不曾怀疑,舟微漪才是他真正看重的那个儿子——我又算些什么。
我从前年幼时刻,对父亲倒还是有一颗孺慕之心的,只是两世下来,这点憧憬也消耗得差不多。他不在意我,我便也不怎么关注他了。
倒是听见舟微漪简略过几句他的修炼心得,便提起我晋升出窍修为之事,随后便是大夸特夸,用词之热烈,听的我都有几分耳热的不好意思。
于是父亲的目光总算转移到我身上,淡声夸了一句“不错
”。复又开口,“多慈……”
我悄悄竖起耳朵。
“你应当已经知晓,与容家结亲一事?”
“容氏长子属意来舟家小住片刻,你们以往似乎见过一面——不管还记不记着,便趁着这些时日好好相处,先将婚事定下来。”
父亲语气平淡,毫无波澜。我竟也有种“终于来了”的放松之感,抬头道平静道:“我不打算……”
“阿慈不会与他成亲。”
舟微漪先代我一步说了出来。
我懒洋洋抬起眼看他。
父亲皱眉,却是先质问我:“是你教兄长为你说情?”
我:“……”
猜的挺准。
但心里却是觉得……父亲未免偏心。
“自然不是。”舟微漪却很平静,他轻笑了一下,“是我求着阿慈,绝不准让他与旁人结亲——不然我就去死,他才开口拒绝。”
我:“……”
母亲、父亲:“……”
舟微漪惊人一言,场上寂静了片刻,是母亲先变了脸色。
“我就知是你暗中作祟!你就是不想让阿慈有出好姻缘!”母亲呵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