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一惯偏爱舟微漪,此时也不免露出不满兼诧异的神情来:“你这是什么话?哪有弟弟结亲,哥哥要寻死觅活的——这像什么样子!”
我:“……”
我实在心惊胆战,怕舟微漪还能冒出什么惊心动魄的言论来……虽然我与父亲的关系如何也算不上亲近,但也不想将他气晕在家宴当中,情以何堪。
“兄长。”
我轻咳一声,语气压重了一些:“慎言。”
这话却将母亲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她皱眉道:“阿慈,你便是在顾忌他?何须如此,舟微漪要是说的是真的——也算双喜临门了。”
我:“……不是。”
好一出双喜临门。
舟微漪好像没听出母亲在骂他一般,神态自若。却见父亲又沉了脸色:“不可。”
这一滩水已是搅得不能再混,我甚至有几分庆幸,还好舟微漪没癫到要说由他与我结亲之类的话——他应当是不打算说吧?
我竟有几分没有把握了。
舟微漪或是看见我神思不属的神情,还微微对我笑了一下,似作安慰意味。
我:“。”
并没有被安慰到。
而就在父亲恼怒不满、母亲咬牙切齿的目光下,舟微漪又是极镇定地开口。
“还有一事。”舟微漪若有所思道,“父亲,我前些时日偶尔得知,是您收养了我。”
仿佛没预料到这出往事竟会被这样猝不及防地翻出来似的,父亲脸上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凝滞,颇不自然。而母亲也收回那锋利嘲讽的视线,她偏过头,很不动声色地看了父亲一眼。
那一眼颇为复杂,有些我看不大懂的东西在内——我甚至察觉到,母亲在那瞬间,甚至是在很小心地观察着父亲。
母亲想知道些什么?
这微妙之感一瞬即逝。
随后我见到的,是母亲更显得嘲讽的表情,她浑然不在意道:“你想问什么?不过不管问什么,那都要由你的好父亲来解释了。”
舟微漪面不改色开口:“养恩大于生恩,我既为人子,受舟家多年恩惠,自然将父母亲也视若至亲侍奉,绝不敢更改。只是还是有些想问……有关我亲生父母之事。”
前世宋星苒设法告知了我一些真相,也提到过有关舟微漪真正父母相关的消息,但我当时正是最沉不下心的时候,只含糊知晓一些,他们是父亲曾经的恩人,更多的情报便不得而知了。我对于窥探舟微漪的隐秘并不
感兴趣,但这会既然撞上了,我垂着眼,想到倒是可以听的清楚一些——
“多慈。”
父亲开口:“你先退下。”
“我与你兄长单独有话早说。”
我:“……”
我甚至觉得父亲是故意的了,抬眼,有些狐疑地看向他。
父亲皱眉,又喊了一遍我的名字,倒像是带着一点警告的口吻。
我心中有几分恼怒,心
道走便走——
反正我问舟微漪,他也会告诉我。
我冷冷起身,刚踏出宴厅一步,便见后方结成了一道严密的防御阵法。
“……”这是拦着我?
小气。
我并不曾就此离开,百无聊赖地由小厮奉茶,在外面的小园子中悠闲逛了一会。在我已是觉得无趣,不如找一处灵力凝结浓郁的地方修炼时,突然察觉到阵法告破,一道可怕的威压从其中倾泻而出,随之传来的似乎是法器激鸣之声。
我略微心惊,察觉到空中传来的真元灵气十分熟悉,不是旁人,正是舟微漪的。
还有另一道更具攻击性的灵力气息……我想了半天,才恍然发觉,那好像是属于父亲的真元。
……这是打起来了?
非常出乎意料的,母亲竟然没出手。
我一想却觉得有几分没道理,按照父亲对于舟微漪的偏爱程度,说是父亲一时懊恼,在殴打自己我都信。
身旁人战战兢兢。在舟家服侍的小厮之流,虽然也不是凡人,有几分修为,但大多是筑基上下,哪怕那威压有阵法阻隔消融,也并不是冲着他们去的,但只泄露出的这一丝,也足以令他们难捱了。
我如今修为已至出窍,倒是布下术法,庇佑他们片刻,让其不要走动。
“多谢小公子。”我听见身旁人心怀感激道,应了一句“无事”,向那威压泄露的地方走去。
好在这威压并未持续多久——在那些争斗灵气消失的瞬间,我见父亲从厅中走了出来,满脸怒意地大踏步向外走去。
我没喊住他,侧身躲在一旁。
母亲过了一会追在他身后,神色正好与父亲相反,很是光彩照人,唇含笑意,心情很是不错的模样。但又似想起什么,深蹙着眉头。
……我不知怎么,总觉得这会不要往上凑才好,于是又往旁边躲了躲。
久未等到舟微漪出现。
我自然不会生生等在那处猜测,略微停
顿片刻,便拾步又重新走入厅中。
原本的宴厅此时乱的不成模样,唯一安好之物,大概就是舟微漪所在的那张椅子。
见舟微漪还坐在原处,银发散开来,不似之前那般束得规整,倒显出几分狼狈意味来——
我忍不住走过去,闻见舟微漪身上,似乎有点血腥味。
他受了伤?
我上前用医灵术一探便知,不仅是受了伤,还是父亲的法器打出来的伤势。不算严重,但也足够让我吃惊了。
我皱了皱眉,问他:“你是准备提前篡舟家家主之位了?要不然父亲怎么会对你动手。”
其实舟微漪应当早该知晓我来了,毕竟他就算受再重的伤,也不该影响一位合体大能的感知力。
他只是端坐在那处,一副正经模样——好像在我走进来的时候,耳朵微动了动,想要偏过头来的那个人不是他似的。
此时听见我的询问,舟微漪到底忍不住无奈笑了一下:“
阿慈,别逗我了。”
“你的东西,我怎么会觊觎?”
我:“……”听上去好像没把爹当成一回事。
我绕到他面前,舟微漪还待转身躲避,被我握住了手。
“你到底怎么了?”
这么一望,我才发现舟微漪的眼角有些许发青——是被打的了。
他身上倒是没什么其他可见的严重外伤,但只这一分淤青落在他身上,也略有几分形容狼狈了。
舟微漪叹了口气,那双眼睛望向我,好像有几分可怜意味:“被打了一顿,父亲下手实在太狠——我不想让阿慈看见……太狼狈了。”
我:“……活该。”
我下意识冒出来这句话。
虽然知晓,舟微漪这般模样,大概是想卖一下惨,但我实在毫无同情心理,只好奇道:“你到底是怎么挨揍的?”
虽然我能察觉到父亲不怎么喜欢我,但这么多年来,至多是无视我,也没动过手,又怎么可能对他更偏爱的舟微漪下手。
舟微漪摸了摸鼻子:“大概是因为,我一定要脱离舟家?”
我:“??”
“虽说母亲让我多住几日,但我到底也没那么厚颜。明日就该离开了。”舟微漪道,“哥哥实在有些……舍不得阿慈。”
其实舟微漪之前就说过类似要脱离舟家之类的话——理由是要名正言顺和我成亲。我全当是舟微漪一时发疯。因此骤然听到舟微漪说这句话,还
颇有些头晕目眩,想到舟微漪还挨了揍,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不会……”
舟微漪仿佛知晓我在担忧什么那样,开口道:“自然没说。”
“我还是阿慈的兄长。”
舟微漪神色如常:“要是那么说了,就不止是离开舟家了——母亲大人难道会再让我有和阿慈接触的机会么?我当然不会自断后路。”
我头还有些晕,没意识到舟微漪表述的如同暗度陈仓一般。下意识应了一声,又觉得有几分纠结,犹豫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他——
“你、你为什么要离开舟家?”
舟微漪如今是合体大能,又是修真界年轻一代最为出众的剑修之一,登仙有望。失去一个世家支撑于他而言自然不是什么大事。
就像是前世,舟微漪与我一刀两断,离开舟家之后,在修真界中也不会有损他的地位。但这到底也是或有害、却无利之事,我不明白舟微漪为什么突然要这么做。
如果前世是不愿意与我再有半分的瓜葛,那么现在是为了——
舟微漪眨了下眼。
他神色自若地道:“父亲与母亲最近,应该不会再考虑你结亲一事了。”
我忍不住开口:“……因为要先应对你离开舟家之事?”
恕我直言,父亲可能还会有所犹豫,为此事操心,母亲不再大摆宴席酬宾算好的了……简直是三喜临门。
“算是有一点这方面的原因?”
舟微漪眨了眨眼,“
和母亲沟通过后……”
我:“……”很难想象是怎么沟通的。
“我不准备先寻死了。”
我:“……”
更难想象了,母亲劝说的吗?
“离开舟家之后,我便只代表自己,只是微漪真君了。”
舟微漪握住了我的手,垂下眼,一片含情的温柔神色,“所以我决定谁要与你结亲……我就杀了谁。”
“。”
“舟微漪。”我面无表情道,“你是不是早就想对容初弦动手了?”
舟微漪略微一顿:“怎么会?我们可是至交好友。”
他的神色略微惆怅,好似带着一点难过情绪。
“也只希望初弦兄不要让我为难了。”
我:“……”
*
直到第二日,我也依旧觉得舟微漪那一番话,可能是在逗弄我。却得了讯,舟微漪略带过一些随身之物……和我
从前送过他的一些物件,便准备离开了。
甚至有关于舟微漪的身世的消息,不知怎么传遍了修真界内外,成了时下叫人讨论的第一要闻,甚至还诞生出了一些比较荒谬的猜测来。比如说舟微漪是不是与舟家结了仇,要不然好端端地当了这么多年长子,父母尚在,怎么突然要脱离这一大世家?
总之是叫舟父想留也留不住他,毫无借口。这段时间似乎颇有些上火。
且更叫人焦头烂额的是,舟父想到那日舟微漪留下的“狠话”,竟当真思索了起来,和容家定亲之事要不要继续下去——毕竟舟微漪那般笃定之言,简直如同某种“诅咒”一般。甚至让舟父疑心,这表面是不愿弟弟成亲的借口,实际上却是对义母、义弟的报复了。
一惯温文守礼的长子,居然会想要做出这种冒进之事,实在让人很难以想象……但一想到舟微漪甚至说离家便脱离舟家,又觉得一切都合理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容家的动作却快得出奇。容氏长子携了上门礼,来舟家“做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