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黟没有急着给何娘子开药方, 放在现代里,颈椎病不算大毛病,很多工作的年轻人多多少少都有。
特别是经常久坐的工作, 工作几年后,都会有脖子、肩膀、后背不舒服的,有的是麻痹感, 有的是酸疼, 还有手臂处、大腿外侧,都会或多或少的不适症状。
严重的会出现头晕,恶心呕吐, 耳痛耳鸣, 还有胸口疼。
“秋哥儿, 何娘子的病症不严重,调理几包药汤, 应该就没有大碍了。”许黟出声提醒。
何娘子拦着他说:“我真不用吃药,不是大毛病就别花钱了, 黟哥儿刚才不是说多走动就能好吗,那我以后不连着坐了,做一会绣活便起来走走。”
如今秋哥儿都十六岁了, 再不把亲事定下来,那可就太晚了。
他们一家,每年收入在开销之余, 能攒下两三贯钱就不容易了。听闻蓬溪县那边结亲的礼钱是越来越高, 连盐亭县也受到影响,想娶好人家的小娘子,没有几十贯钱谈不下来。
为了面上好看,不少人家砸锅卖铁, 就想拿出一份体面的过门礼,
何娘子说什么都不愿意,何林秋作为儿子,劝了几次都没有用。
最后,还是何林秋想着,也许他娘愿意听许黟的话。
他拉着许黟往屋外。
“黟哥儿,你能不能劝劝我娘,她不喝药的话,会不会就……”何林秋发红的眼眶还没消,一双眼睛巴巴地看着许黟。
许黟沉思,道:“家里有几味药能用上,我再给你写几味药,你去药馆里买了拿给我,如此能省下一部分药钱。”
这样的话,何娘子应该是愿意喝药汤的。
何林秋眼前一亮,觉得这个办法真好,只要不花那么多钱,他娘肯定同意。
他当即拉着许黟重新回屋。
何娘子刚被诊了脉,这会不敢继续做绣活,拿着抹布擦拭桌子屋门。
看到他们回来,问道:“说什么咬耳朵的话,还要跑去外面说。”
“娘,我也是为你好。”何林秋拿过她手里的抹布,让她坐下来。
而后,一股脑的就把刚才与许黟商量的话说给她听,但却见何娘子的脸色不对起来,看着何林秋多出一丝责备。
“你呀,我还以为你去给黟哥儿拿诊金了,竟是去占便宜。”
何林秋一怔,反应过来:“我没有,我没想到这儿。”
他光顾着让何娘子同意了。
许黟适当地出声解围:“不是秋哥儿的主意,这是我提出来的。上山挖药材后,我都会留一部分备用,如今只是把药材拿来用了。”
何娘子:“那也不能白白用你的,你辛苦挖的药材,卖去药馆里还能挣个几十文,用到我身上算怎么回事。”
许黟看了她一眼:“我挖药不止为了卖钱。”
以前,家里经常会安排下乡义诊,检查费和药钱,都不需要村民出一分钱。
对不认识的人尚且如此,对何娘子……许黟却一时半会拿不准主意。
何娘子性子要强,不肯占许黟的便宜,又想,她若是不喝药,秋哥儿回去干活心里不安,总归不好。
“罢了罢了,我听你们的,就喝几包汤药,后面呐你们可不能再这般催我。”
许黟勾唇一笑:“听何娘子的。”
话说到这份上,许黟和何林秋也没再拖着,许黟先写了几味药的用量给何林秋,让他别去杏林馆,去南街另一家。
何林秋好奇,问为什么。
许黟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
而后他就回到自家院子,在采摘回来晾晒好的药材里,找出川穹,当归,黄芪,丹参,用手抓了大概的钱数,分成五份放置在铺着的黄麻纸上。
他抓药的用量准,旁边无人的话,倒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以后还是要买个小药秤,免得落下什么诟病。
待何林秋拿着买回来的药回来,许黟接过药包,拆开了重新分了分,再把黄麻纸包上。
“黟哥儿,你那些药多少钱,我拿给你。”
许黟心里算了算,说:“十五文。”
何林秋有些吃惊:“这么便宜?”
他去医馆买的那几味药,就花了他三十六文呢。看着药量都没有许黟用的多。
“药材不同,地龙的价格贵,医馆里一条地龙卖到三文钱,你这里有五条,就要十五文了。”许黟说。
地龙有清热息风,通经活络的功效,用在治疗颈椎病的药方里,对痹阻不通的地方有很好的效果。
他还在药方里加了桃仁和红花。这两味药,都有逐瘀的功效,在《林医改错》里,就有一道逐瘀汤,其中用的便有这两味药。
在听完许黟的解释后,何林秋也知道药有贵贱之分,没再纠结许黟是不是少算了钱。
他拿出十五个钱给到许黟,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何娘子的吩咐,还没给许黟付诊金钱。
诊金的问题,许黟之前就想好了,只收取了两文钱。
一共收到十七文,搁在手心沉甸甸的,颇有份量。
他很快就出门喊闲汉,给他带两份吃食过来,还要一盘片羊肉,白煮的,蘸料吃。
白煮片羊肉,与蒸白肉的做法很相似,用的是整只羊后腿肉搁在陶罐里,小火煨熟。熟透后,切成薄薄的肉片,带着肥肉和煮的软烂的皮,不蘸料吃是没啥味道的,只能吃到羊肉本来的鲜味,不油不腻,相当美味。
许黟吃过一次,觉得味道非常好,小黄也很爱吃。
一盘只有十几片,一人一狗分完,能分到的量不多。
配着其他饭菜,许黟吃得满意。
这个时候。隔壁何家飘来药味儿,何林秋在灶房里把药给煎上了。
何娘子知道这些药花了好几十文,心疼得很,生怕何林秋笨手笨脚的,把药给煎坏了。
“秋哥儿你去歇息,我来就好了。”拿过何林秋手里的蒲扇,何娘子催他起来。
“娘我不累。”何林秋摇了摇头,他在主家里工作,干的活更多,每天都要做好几个时辰才得休息,这点活儿,他能干好。
他娘还把他当成几岁的孩子。
“那……”何娘子想了下,“我给你做浇头面条,你上次说想吃,家里正好有小麦。”
面食也是宋朝百姓重要的主食之一,不过南边吃的少,吃稻米、栗、菽更多。因此,盐亭县种小麦的不多,何家想要吃面食,就得去粮铺里买,一斗小麦就要一十一文。
一公斤小麦能出一半量的面粉,做成面食,能够何娘子和儿子吃一天。
……
客栈里。
钱娘子心神不定地坐在屋中的茶几旁,身侧堂小一送上来的吃食都冷却了,她都没想起举筷。
上次王家来许家送吊唁的礼钱,只派了管家。
王家是做木雕生意的,当年王祖父有远见,在县城里买了一进的宅子,后来家里人丁多起来,就在人牙里买了两个妈妈做杂活,还聘了一个管家。
当年王家大爷来盐亭县做活,遇到了正在私塾里读书的许黟,见此子心性坚韧,读书也用功,就觉得这人是潜力股。
打探到消息后,本是觉得家世差了一点,但好好读书,考中举人当个小官也是可的,就把小女儿梅姐儿的婚事定下来。
哪想到不过短短两年,就发生这么大的事,王家瞬间就后悔了。
这才有了钱娘子这一回事。
钱娘子后悔呀,早知道就不接这个差事了,原以为能讨到不少好处,现在倒可好,反叫许小子将了一局。
“哼。气煞我了。”钱娘子咬着牙,不行,得立马写信回王家,让王家大房做主意。
钱娘子起身出屋,问住堂小一:“你可知哪里有写信送信的地儿?”
得了答案,她心事重重出门,在客栈门口雇了一辆小轿子,匆匆来到驿站,交钱写了一封信,让送到蓬溪县。
两日后,蓬溪县终于有人过来了,是管家,带着许家的过门礼。
钱娘子看到是他,就知道捞不着油水了,不死心地问:“一郎没来?”
“一爷去鹅溪镇,没法赶过来,大爷就让小的来了,还交代说,许家想要拿回过门礼,那就让他拿去,王家不会昧下这笔礼钱。”
钱娘子眼角一跳:“……”
管家仿佛没看到,问她:“一娘子,我们什么时候过去?大爷还等着消息。”
去晚了,他担心许家反悔,这趟差不好办。
“不急,我这几日买了不少东西,你也晓得我认字不多,你帮我理一下帖子,看可记错了东西。”钱娘子摆起谱,慢悠悠地喝着茶水。
管家无法,接过帖子后,对着上面写的东西,一件一件地对完,天色也暗了。
钱娘子就道,待明天再去许家,让管家今日先送帖子过去。
……
这两天里,许黟送了一趟消食丸到济世堂,问药童有没有硝石,听到有后,他果断买了几十斤硝石。
几乎把药柜里的硝石搬空了。
药童惊诧,惹得严大夫都疑惑,怎么买那么多?
用到药方里,的用多少副药才用得完呐。
“许小大夫,这硝石是攻毒消肿,利水泻下的药物,可不能用多了。”严大夫提醒。
许黟点头:“多谢严大夫的好意,我晓得的。”
他买这么多硝石,可不打算用来入药的,而是拿来尝试如何制冰。
当年读书,学到硝石的运用就有做过硝石制冰的实验,不过时间有点久远,他记不太清当时的配方。
想着硝石也不贵,买个几十斤先试下成不成功。
再说了,盐亭县的夏天这么热,没有冰怎么行。
买不起,他就自己做呀。
很有信心的许黟背着装上几十斤硝石的竹筐,绕了一圈来到一家陶瓦铺里,买了两个大小不同的带盖陶罐。
许黟担心陶罐漏水,特意选了密封性更好的,价格贵了好几文。拿到手却觉得挺值的,大的能装十斤水,小的则是四斤。
接着,他还在北市的秤铺里,买了一个铜制的药秤。
药秤制作不易,做工精巧仔细,需要老师傅才能做出钱数准确的药秤。许黟现场试过准度,问其价格能不能砍价,在确定不能砍价后,还是爽快地掏钱买下来了。
出一趟门,好几两银子就花出去了。
挣钱的速度都赶不上花钱的速度,许黟倒不是心疼银子,而是觉得按照这个速度,他什么可以开一家医馆?
东西买得差不多了,许黟背着竹筐回家。
刚走到石井巷的路口,遇到提着吃食同样回家的何林秋,何林秋快步地走过来,打招呼喊:“黟哥儿,你去忙回来了?”
“是啊,你出门买吃的了?”许黟瞥到他手里提着的油纸包,闻到了吃食的香味。
何林秋笑着说:“我娘叫我买的,打算等会送过去给你,正好碰到你了,我还省得再跑一趟。”
“我自己买了。”许黟把拎着吃食的手臂抬了抬,示意何林秋看。
“费婆子的糟酒肉丸子,徐记的米果子,我还买了五个咸鸡子,正想问你吃不吃?”
何林秋飞快摇头,他是要去送吃的,怎么变成了许黟问他吃东西。
许黟笑了笑,因着脑海里有的记忆,他对这个很有孝心的少年还挺有好感,说道:“客气什么,这咸鸡子好吃,你跟何娘子一人一个尝尝。”
他塞了两个咸鸡蛋给何林秋,拎着吃食继续回家。
小黄在家里乖乖等着他,见到他回家了,露出可爱的笑脸围过来。
许黟分出肉丸子给它,又丢了两个米果子,见它都吃了,吃完还对着他摇尾巴,显然没吃饱。
再看小黄的体格,又长大一圈了。
快要四个月的小土狗,瞧着有十几斤重,肥嘟嘟的软萌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线条均匀的身材。
短短两个月,人和狗变化都很巨大。
许黟享受了一把撸狗的快乐,吃完饭,打算来尝试用硝石制冰。
古书里记载过不少制冰法,但能成功的概率并不高。许黟当年也只是看过实验,没有真的尝试过,现在真的要来制作,心里还是挺忐忑。
他先用井水倒在大的陶罐里,刚从井底挑上来的井水冰冰凉凉的,许黟解开装硝石的麻袋,取出一块块拳头大小的硝石。
这个时候的硝石还没有提纯处理,颜色看着微黄带着一点点橙粉色。
闻起来没有任何味道,但燃烧的话会生出硝烟,类似鞭炮的刺鼻气体。尝的话,是带有清凉感的咸辣味道,不能吃多,有微毒。
把敲碎的硝石放到罐子里,让水将它慢慢地溶解,接着,再用小的陶罐装到八分满的水,密封好后,投放到大陶罐里面。
许黟把它们搬到房间背阴处,用木棍均速地搅拌。
感受到陶罐外面的温度在飞快降低,他眼里露出欣喜,直到硝石完全溶解,许黟停下搅拌,把大的那个陶罐一起盖上密封。
这一弄天色都晚了。
许黟起身去点煤油灯,刚要来吃晚食,听到有人来敲门,一出来发现还是个眼熟的陌生人。
四十多岁,留着小胡须,头戴青蓝色的方帽,身上的衣服是同色系的绸缎长衫,手里提着一盒点心,见到许黟露出笑容。
“问许小官人的好,小的给我家一娘子来送拜贴,想着明日巳时过来拜访,不知许小官人可有空?”管家不紧不慢地问完话,将怀里的帖子拿出来递上去。
许黟本来就等着王家来人,来的是管家又有什么关系,便把帖子收了。
至于那点心,他不至于缺这口吃的。
翌日清晨,许黟醒来第一件事,不再是喝水练拳,而是跑去角落里看他那两个陶罐。
经过一夜时间的冷却,陶罐外面摸起来十分冰冷,上面还挂着一层白霜,一摸就化成冰水。
许黟迫不及待地打开上面的盖子,将浸泡在里面的陶罐拿出来,小心地打开盖子后,看着里面的情景,陷入一阵呆滞。
没变成冰块?
是他用的硝石太少了?
想着他几乎把一半的硝石都用上了,得出来的结果却是这样,不免让他陷入怀疑,是不是他记忆出错,之前做实验的不是硝石?而是别的东西。
不应该呀,他的记忆没到如此地步,肯定是比例不对。
许黟不信邪,他把剩下的硝石一一敲碎,先用少量的水溶解,再倒入到陶罐里搅拌。
很快,陶罐里的气温再度变低,许黟仿佛看到了希望,早饭都只应付地吃了几口,就又来到陶罐前,反反复复地去看里面的小陶罐结冰了没有。
一时之间,他宛若回到中学时期,眼里心里都是对新事物的期待。
左等右等,陶罐还没结冰,先等来钱娘子和王家管家,他们身后还有两个挑东西的闲汉。
这么大阵势地过来,不一会就引起石井巷其他住户的注意。
“这些人是谁呀?”
“好似挑了不少好东西,难道是许小郎又结交了什么富贵人家?”
“不清楚,走,我们上去看下不就知道了。”
“……”
几乎是在许黟开门的同时,许家院外就围上了好几个眼熟的左邻右舍。
看到许黟出来,有的自来熟地问:“许小郎,这是又有什么好事嘞?”
上次他们围观了邢家送家具,今天瞧着,好像又有所不同。
许黟还没开口,钱娘子先笑眯眯地说道:“这自然是好事,前个儿来见许小郎,问起他近来可好,可惜有缘无分呐,谈到后面,竟把以前定下来的亲事给退了。我王家也是为了许小郎着想,如今许家这条件,还是得先紧着自己过日子,要是娶亲,那不得饿着肚子过不下去。”
她话说得漂亮,句句却是在刺着许家如今是不行了。
左邻右舍都是一头雾水,彼此都面面相觑,不知这个王家是怎么看出来许家日子过不下去了。
竟然还想把亲事给退了!
要知道,许小郎哪怕不读书,在石井巷也是香饽饽的存在,好多家里有女儿的,都想要许黟当他们的女婿。
“你们王家是不是糊涂了,放着这样的好亲事不要,还想着退婚?”
“是呀是呀,怎么就退了呢。”
“这些东西,该不会是当年许家抬出去的过门礼吧?这也挺多彩礼的呀,怎么还瞧不上了?”
“……”
你一言我一句,依旧不需要许黟多嘴。
许黟神色淡淡地看着钱娘子面色涨红起来,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应当没啥好事。
他拱了拱手,请钱娘子和王管家进屋。
两名闲汉把礼抬进屋子里,朝着王管家要了钱,拜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外面围着看热闹的人没散开,还在小声地讨论着。
这些同许黟都没有关系,他点了点王家带过来的礼,一样都没少,才开口说:“年前为了给家父家母治病,将你们王家带过来的节礼当了,这是我理出来的帖子,请王管家过目。”
他先把帖子递给他,再神态自若地继续道:“许家不会欠王家的,这些礼我都折算成了银钱,共有十一贯八钱。这里是两张五两的交子,还有十八钱都在这里。”
王管家接过帖子一看,上面写着一手漂亮的好字,神采飞舞,器宇不凡。
他只是被聘来给主家当管家的,不打算掺和主家的恩恩怨怨,心里还是不由的想,大爷想和许家退亲,会不会做错了。
像外面那些讨论的人,他们的神态言语,这许小郎可不像钱娘子口中说的,蝇蝇小利,虚伪小人。
“这些都对的上,劳请许小官人记得这么清楚,没有一丝纰漏。”管家合上帖子,拿给钱娘子过目。
钱娘子哪认得这么多字,粗粗看了几眼,就有些头晕眼花。
她冷哼地把帖子放下,说道:“既然礼都送到了,许小郎手中的婚书是不是该拿出来了。”
许黟淡淡道:“王家的婚书呢。”
这婚书一式两份,上面写的内容是反着来的,先是一段佳话,再表明身份,如许黟手中这份,就书写着“王家有好女,与许家愿缔结良缘”等字迹。
用的是不易损坏的缣帛写的,小小一块价格昂贵,可谓是诚意满满。
这样的一份诚意,随着时间的消失,已经不存在了。
彼此交换了婚书,许黟面无表情地当着对方的面,把那张薄薄的素帛给烧成灰烬。
钱娘子再如何趾高气扬,这会也被许黟的举止震惊到了。
他…….他……
他竟敢这般羞辱他们王家,就不怕他王家将退婚的事说出去,让他颜面扫地不成?!
王管家也很意外,他以为今天的交涉会很麻烦,实际上,对方连多余的话都不想跟他们寒暄。
烧了缣帛,许黟就请他们离开许家。
走出许家的院子,钱娘子再回头看那破破小小的茅草屋,还是想不明白许黟怎么敢的。
许黟对他们的想法毫无兴趣。
管他王家还是李家,他要去看看他的冰制出来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