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柳城。
城守府。
场中气氛,沉寂无声。
自诡夜降临以来,妖邪无尽,人族挣扎求存,历代先祖,流亡于净地当中。
直至如今,各方城池建立,拒妖邪于外!
但依然有更多的人族,在净地之中生存。
劫烬的所为,是要摧毁城池!
净地,是他们心中最后的归处!
“按道理说,各部劫烬成员,比我等居于城中之人,要更加看重净地!”
作为柳尊神庙第七位庙祝,只听得七爷面色凝重,说道:“自高柳城建立二甲子以来,他们用尽所有的方法,潜藏于城中,引祸于城外,但唯独……不曾以摧毁净地,来作为手段!”
“这一次,为了让高柳城,变成一座孤城,他们已经摧毁了九座净地。”
场中颇为沉寂。
监天司指挥使,微微闭目,似乎不曾听得。
六大家族的家主,无不神色凝重。
城守府的主事,迟疑着道:“九座净地,位于东边、南边、北边,唯独没有西边。”
柳七爷沉吟道:“西去是大印江,因为此前冥府石门之变,我等以大江囚龙柱,镇压大印江,如今还有监天司副指挥使周元、梧桐神庙的第九庙祝、梧桐神庙护军、高柳城左右两大城卫军,共同镇守!”
监天司指挥使睁开眼睛,说道:“除此之外,就在今日,残狱府主携小神宗徐鼎业,沿着大印江,去了残狱府。”
“残狱府主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摧毁净地。”
“劫烬对于他这位名列‘十方众’的人物,还是颇为忌惮的。”
“消息传得很快,可要查一下?”刘家的家主,皱着眉头,这般问道。
“这两日里,各方来客,出城人数太多,很难查到线索。”城守府主事摇头说道。
“快入冬了。”就在此刻,监天司指挥使,才开口说道:“扩建之事,再拖下去,这个冬季,要死很多人。”
“为了耽搁我们扩建新城,也不至于摧毁净地。”白家之主,沉声说道。
“该查清楚,劫烬为了什么!”柳七爷皱眉道。
“劫烬所谋,我监天司来查。”
指挥使大人站起身来,往外走去,说道:“今日起,由城守府派兵,巡察城外!”
——
与此同时,临江司。
在场众人,均已退去,负责协助城防,管辖诸事。
唯独林焰与陆公,相对而坐。
“时至此刻,想必你猜出了一些东西,有什么话想问的,可以直说了。”陆公喝了杯茶,旋即微微皱眉。
“临江司的茶叶,确实不算上佳,尤其比不得陆公的茶,将就着喝吧。”林焰也饮了一口,说道:“陆公近两日的新茶,就挺不错的。”
“新茶,自然是从栖凤府城带来的。”陆公放下茶杯,平静说道。
“栖凤府城的卫军、神庙护军、第九庙祝、以及监天司总部,来到高柳城,都有要事在身,轻装从简。”林焰也放下茶杯,语气如常。
“你猜一下?”陆公笑呵呵道。
“不是小神宗徐鼎业,更不是施副城守。”林焰缓缓说道。
“是来观战之人。”陆公淡淡道。
“可以帮陆公,捎带些茶叶,自然也能带很多东西。”林焰说道。
“高柳城,借着这一场约战,你猜一下,时至今日,得了多少利益?”
陆公看向外边,说道:“你迟早要站到高层,很多事情须得看清,而不能光凭一把刀,杀得人头滚滚!”
他微微抚须,说道:“你的刀足够锋利,可以为人族占下一块土地!但要稳住这片土地,已不只是屠刀了……”
林焰闻言,顿时明朗,说道:“就像是,高柳城建立前后,武夫至关重要,时至今日,便需要读书人,来维持秩序,平衡治理。”
“不错。”
陆公点了点头,又倒了杯茶。
林焰见状,不由得说道:“这茶太劣,陆公喝不惯,就不喝了。”
“浪费。”
陆公缓缓道:“老夫也是吃过苦的,同样也是知晓,有些时候,普通百姓连干净的白水,都不见得能够喝,何况是茶?”
“城中百姓,至少水还是有得喝的。”
“城外呢?”
“……”
林焰闻言,沉默了片刻,道:“有人连水都喝不得,而我与小神宗一战,声势过于浩大,在这个世道,各方来人,只为观战,未免荒唐。”
“这世间就是这么荒唐。”
陆公笑道:“有人一日三餐不能吃饱,性命宛如草芥!但有些人,为了看一场热闹,就能远赴千里,路途无忧!只不过,栖凤府的城守府,在这场荒唐事里,掺杂了一些不太荒唐的东西。”
“利于扩建城池之物?”
“正是。”
“看来非常珍贵。”
“是的。”陆公缓缓说道:“这些东西,不适合跟那些扩城的大批材料,运往高柳城……也要防备劫烬的人。”
“能够这么隐秘行事,看来哪怕其中一件,都要胜过十车的扩城材料。”
“差不多是这个价值。”
“运来了多少?”
“六十七枚,放在六十七个人的身上。”陆公说道:“有人藏在商行里,有人是借着来高柳城观战的名头……”
“但高柳城如此热闹,这些人掺杂其中,就不会太过于显眼了。”林焰沉吟着道。
“还是丢了四枚。”陆公说道:“其中一个,是携宝而逃,监天司已经找到他的踪迹了!另外三个,是被劫杀半途的。”
“劫烬所为?”林焰问道。
“不管是不是劫烬所为,幕后真凶也已经锁定了。”陆公说道。
“这六十七枚至宝,也是六十七个陷阱。”林焰顿时明朗。
“因为这六十七枚宝物,是经过不同的渠道,运来高柳城的,其中哪一枚宝物出了问题,顺藤摸瓜,就能抓出相应的劫烬内贼。”陆公笑着说道。
“陆公神机妙算!”林焰闻言,露出敬色。
“是老夫的主意,但行事的是陆长生以及栖凤府的三大城守,他们的手段,才算天衣无缝。”
陆公抚须说道:“算到几个了?”
林焰想了想,说道:“各方来人,使得高柳城生意兴隆,商路亨通,底蕴更厚,全城上下,赚得一大笔,此为一。”
“暗中运来六十七枚扩城材料,并设下六十七个陷阱,是其二。”
停顿了下,林焰说道:“韩总旗使,似乎闭关突破,准备炼精化气,莫非是第三步?”
“算不上,但真要算,也是提早预料的,算半步。”
陆公说道:“徐鼎业毕竟是人族后辈奇才,他于此战后,去残狱府,入炼气境的希望,有七成以上……勉强也算半步。”
“一场约战,定了三步?”
“这场约战,备了七步!”
“另外四步呢?”
“还没开始,未必能开始。”
陆公站起身来,说道:“老夫只是提早给你提个醒,多留个心眼,以后……监天司若是指你为主,来监察整个高柳城,那就不能只靠一把刀了。”
这般说来,陆公往外走去,摆了摆手。
“今日九座净地被摧毁,是劫烬的手笔?”
林焰忽然开口,说道:“还是,早有准备,任由劫烬施为,属第四步?”
陆公停顿了下,声音略有低沉。
“当时老夫只给了三步,后面所谋,是陆长生的手段。”
“陆公……”林焰再度开口。
“还有什么事?”
“阴兵法令在我手中,您老早有所料?”
“老夫不是说过了,推衍所获,自是早有所料。”
“所以当日,让我去劝二哥,实际上是进一步,让他明白心中所求?”
“不错,他心中越是清明,就能越早驾驭阴兵法令。”
“既然如此,我何时替他捕捉邪祟,以作镇压?”
“本在近日,但是近来,再缓缓吧。”
“为何?”
“你二嫂多日以来,摆摊挣钱,在赌坊输光了……你二哥心下也郁闷,还要安慰妻子,忙得焦头烂额,心不静,镇不了邪祟。”
“其实,我中了一剑,已算是当场认输了。”林焰迟疑了下,叹道。
“可你砍了人家二十三刀,徐鼎业向来自负,狂傲至极,又不是厚颜无耻之徒,他没有羞怒之下,当场自刎,已经是他心志坚毅了。”陆公叹了一声。
“唉……”林焰也揉了揉眉宇,走出门外:“陆公,我送一下您。”
“不用,吕堂在门口,他不想见你。”陆公摆手道。
“近来吕堂,为何会对晚辈如此疏远?”林焰略有不解,这般问道。
“他也输了。”陆公悠悠道。
“……”
林焰看着陆公走出临江司的大门。
旋即一张黝黑的大脸,从门边探出来,然后重重哼了一声,收了回去。
“近来莫名其妙,难道古法隐患犯了?”
林焰皱了皱眉,正要往回走。
便见杨主簿匆忙走了过来。
“城外净地,多处被摧毁,仅存净地不多了。”
“此事我已知晓。”林焰应道。
“咱们怕是有些麻烦。”杨主簿低声道。
“麻烦?”林焰沉吟道:“影响扩城之事,确实是麻烦。”
“不是扩城之事。”杨主簿连忙摇头。
“那还有什么事儿?”林焰皱眉道。
“原本大批来客,都要在近几日离开,可因为净地减少,不能一口气全放出去,否则到了城外,就会抢夺净地,会死很多人。”杨主簿深吸口气,说道:“现在看来,得要陆续放人,每日一小批。”
“此事该由城防守军负责。”林焰沉吟道。
“可是您暂代城防职务,新任大统领至今未选,现在这是咱们的差事了。”
杨主簿停顿了下,说道:“能够从外界,为了观战,来到高柳城的,无一不是权贵子弟……人选不好定,会得罪人。”
他迟疑了下,说道:“万一放出去的人,被劫烬拦截所杀,咱们还要担责的。”
林焰没有接话,眉头微皱。
又听得杨主簿说道:“这些人,都是年轻一代,出身不俗,身份地位大约等同于内城六大家族的嫡系族人,他们将来或许是各城的掌权者!”
“而他们的长辈,如今已是各城的掌权者!”
“放人出城,先放谁,后放谁,实在头疼。”
“万一放出去的人,有了伤亡,问题更大。”
“加上您击败小神宗,名声之盛,震动栖凤府,只要有人暗中推动,就会添上狂妄自负,藐视各方的味道!”
“闹不好,在有些大人物的推波助澜之下,不知不觉间,整个栖凤府,各方城池,各大势力,各路高层,全得罪完了。”
“以后您在栖凤府,怕是举步维艰!”
这位杨主簿,将其中利弊,尽数道来,神色凝重到了极点。
林焰笑了声,说道:“有人暗中推动?你觉得会是谁?”
杨主簿停顿了下,说道:“高柳城近来有些传言,说咱们南门这边,压力最浅,又有五爷坐镇,最为安全……不少外来商客,权贵子弟,朝着临江坊来了。”
林焰似乎不觉得意外,问道:“谁放的传言,看来你已经知晓了。”
“施副城守。”
“意料之中。”
“该怎么办?”
“一切照办。”
“照办?”
“你协助顾副统领,按监天司以及城守府的意思办。”林焰平静说道:“有不服的,让他们上报外南衙门,转入城守府。”
“那些权贵子弟,可不会按照规矩行事。”杨主簿忙是说道。
“不按规矩做事,就是来闹事,抓!”林焰语气如常,说道:“闹了大事,犯下死罪,我亲自斩!”
“施副城守,怕是很乐意见到这样,会帮您得罪完所有人。”杨主簿迟疑道。
“我什么时候怕得罪人?”林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大将军李神宗得罪过了,府城的副城守也得罪完了……”
杨主簿眼角抽搐。
“这点儿事情,不值一提,刚才陆公都没跟我提上半句。”
林焰笑着说道:“我行得正,坐得直,有刀在手,怎么会举步维艰?”
杨主簿叹道:“总不能举世皆敌吧?”
林焰看向外边,说道:“他们确实站在高处,但代表不了世人!”
停顿了下,林焰笑道:“施副城守想要恶心我,那就恶心一下他。”
杨主簿不由得问道:“您想怎么做?”
林焰拍了拍刀鞘,说道:“放出话去,施家二位公子犯了律法,照样被本座砍掉脑袋,谁敢犯事,杀!”
杨主簿脸色变幻不定。
林焰凑近前去:“你怕了?”
杨主簿点了点头。
林焰笑着说道:“我
不怕,我早就把这位副城守给得罪死了,还怕多恶心他一下?你早就上了我这条贼船,害怕也没用了。”
“那不然……”
杨主簿叹了一声,说道:“就得罪的再狠一些?”
他揉了揉眉宇,道:“您当时祭裴总旗使,在哪个位置?”
林焰怔了下,不由得道:“过分了点吧?脑袋都踩烂了……”
“踩烂了好,不怕被野兽叼走,剩几块碎骨和头发,夜间的妖邪都看不上。”
杨主簿深吸口气,说道:“让潘运掌旗使,把碎骨给带回来,标明施家二公子的身份,警示坊间各方权贵子弟!如此,可以减少大量麻烦,坊间秩序会彻底稳定,谁也不敢闹事,咱也不用杀人了……”
“杀人诛心啊。”
林焰深深看了他一眼,说道:“读书人狠心起来,比武夫的刀还森冷……”
“主要是震慑住了各方权贵子弟,坊间能少一些麻烦,少死一些糊涂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