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申时一刻, 晚春的天暗的比先前晚一些,桌案上换了紫檀小香炉,灰白的烟雾如丝线缕缕升起, 坐在椅上低头瞧画的男子开口询问,“大夫如何说?”

“三公子不让瞧, 还将大夫赶了出去。”

谢今澜拿画的指尖一顿,随即又漫不经心道:“不让寻常大夫看,那便拿牌子去宫里,请御医。”

“告诉他, 若他觉着御医还不够, 我不介意费些心力, 请一道圣旨。”

世子这是铁了心要坏三公子的大计。

东南在心中暗叹一声。

不多时,香炉中的烟似乎燃尽,谢今澜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状似无意开口询问, “她还没来?”

“回世子,想必是铺子上的事儿耽搁了, 云姑娘这才晚了些。”

谢今澜应了一声,不再多问。

东南走上前, 从怀中拿出一封帖子,弯腰恭敬递给桌边神色恹恹的男人。

帖子上烫了鎏金,纸张稍硬,是上京有头有脸的人家最喜欢的帖子样式,“宫中送来的。”

谢今澜抬头看他一眼。

能从宫中送帖子来府中,还是给他的, 总共便没几人。

圣上太后只会召见,后宫娘娘更会避嫌, 而在朝的公主,与国公府更是泛泛之交。

谢今澜稍一琢磨,便晓得送帖之人是谁。

想起今日听见的传言,沉默片刻,还是从东南手中接了过来。

说是请帖也不尽然,信上的字句皆是以好友相称,约他明日湖中泛舟,赏春末的最后一场雨。

帖子熏过香,被谢今澜夹在指尖时,淡淡的香气与香炉中的月凝融合,生出了些旁的味道。

整整一个时辰过去,今日都不见云玳出现,谢今澜让东南去问。

“云姑娘应当是生了场病,袍屋的嬷嬷说,看见云姑娘去煮了碗姜汤,脸色瞧着不大好。”

生病了?

谢今澜起身往外走,“去瞧瞧。”

云玳这病来的突然,她晌午从老封君那里回来后便觉脑袋昏沉,本以为是因为世子一事,才令她如此。

后来她睡了会儿午觉,醒来时只觉身上冷的厉害,看什么都不太真切。

拖着沉重的身子去袍屋煮了碗姜汤,喝下之后好似并未转好。

她自己的身子她自己清楚,应当是染了风寒。

她自小便很少生病,所以突如其来的风寒打的她措手不及,将自己裹在被褥中,想着生些汗出来,明日应当就会好了。

谢今澜来时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干净整洁的小屋子里,床榻上的被褥几乎被裹成了一团,绣着蔷薇的被褥下微微凸起一小块儿,少女面朝里,满头青丝凌乱的散在脑后。

谢今澜放低了声音,“叫大夫了吗?”

东南心领神会,出去寻了个大夫回来。

云玳睡的正昏沉,忽然察觉到抵在下巴处的棉被紧了紧,好似正有人与她拼着力气往外拉扯,她嘤咛一声,带着沉闷与不耐。

“世子,唤个丫头进来吧?”

到底是姑娘,她将自己裹的这般紧,若是被褥下穿着清凉,他们两人在这处像什么样子。

谢今澜轻应一声,大步流星的走出了屋子。

不多时,东南叫了个小丫鬟来,让她进去将人唤醒。

云玳听着耳边有人在低声唤她,可眼皮好重,她睁不开,费力的动了动唇,却也不知自己到底说了什么。

无奈之下,丫鬟只好如实禀报。

谢今澜站在屋檐下细细听着,大夫还在院子里候着,总不能她闹,便由着她去。

拨动珠玉的手停了一瞬,谢今澜吩咐道:“将她身上的被褥掀开,让她把手腕露在外边儿。”

只要能让大夫看诊,她不醒便不醒吧。

丫鬟得了令,进去不出半刻,又满头大汗的走了出来。

谢今澜神色已显不耐,却仍旧耐着性子低头看向她。

“世子,姑娘她……她哭了。”

错愕的神色从谢今澜眸底一闪而过,眉宇间似乎有不解。

他抬手捏了一下眉心,忽而觉着有些好笑。

瞧个病便能哭,他从前怎么不知她这般娇气。

“在外头等着。”

谢今澜重新回到屋子里,小姑娘猫儿似的在床榻上哼哼唧唧,说是哭,也不尽然,更像是被人饶了清梦,在闹。

也不知那丫鬟如何劝的,被褥纹丝不动,云玳倒是翻了个身,面朝外,红扑扑的脸蛋略显干燥,嫣红的唇瞧不见一丝水色。

谢今澜坐在床沿,抬手捏住她压在下巴处的被褥,声音轻缓,“云玳,松开些。”

“嗯~”她像是在回应,又像是梦呓。

确实有些不易,也不能怪那丫头。

谢今澜有些头疼的看着她身上的被褥,三年前下放到那样的地方没有难住他,回京后诸多朝事,周旋在官员

之间没有难住他,可这小小的一方被子,却让他有些束手束脚,不知该从何下手。

末了,谢今澜眸色沉下,捏着被子的手往旁重重的扯开,尽管他已经极快的别过眼去,却仍旧没有躲过被褥下的一抹春色。

额头青筋跳动,大片的白腻虽只有一瞬,也足够晃眼。

云玳身上汗涔涔的,没了被褥,风一吹,便冷的发颤。

她动了动手指,下意识往旁边摸索,靠着热源贴去。

谢今澜忽而察觉到大腿有一瞬的重量,低头看去,避闪不及,一截儿白玉藕臂横在了他的腰间,攥着他的腰封不撒手。

云玳半个身子几乎都窝在了他的怀里,她只穿了一件藕粉小衣,将脸埋在他腹上,纤细的脊背白皙一片,没有半点布料遮挡,漂亮的蝴蝶骨一览无余。

谢今澜捉住她的手臂,将人重新塞进被子里,不忘露出一截儿给大夫看诊的手腕。

做完这一切,他后背生了些薄汗。

谢今澜今日穿了一件玉兰鹤纹长衫,布料绵滑,向来一丝不苟的人,从屋内出去时,衣上多了几丝褶皱,特别是腰间,沟壑深的都能在里边儿种树了,看的东南心头一跳。

“去瞧瞧。”谢今澜指了指屋里,并未回头,心下烦躁。

丫鬟带着大夫进去瞧病,东南踱步来到谢今澜身边,“世子,天色不早了,可要用膳?”

东南没听见身边人说话,有眼力见儿的不见开口,与谢今澜一同站在檐下等着。

大夫说云玳只是染了风寒,用两副药便会好。

屋子里没有伺候人的婢女,事事只能让方才被他叫过来的丫鬟做,吩咐好之后回头,东南对上谢今澜的目光,“她身边没人伺候?”

他像是头一回知道这件事,东南不动声色的回应,“是,云姑娘身边一直都没人,从前三夫人在府里时,也没有给云姑娘安排丫鬟服侍。”

谢今澜不说话,东南有些摸不准他的心思。

不多时,丫鬟端来了煎好的药,褐色的汁水并不难闻,她行至云玳身边,察觉到世子看来的目光,硬着头皮唤道:“姑娘,醒醒。”

云玳眼下正迷糊着,身边有人她能感受到,可身子重的厉害,方才大夫给她喂了些草药在嘴里含着,眼下清醒一瞬,她才勉强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细缝儿。

眼前光影重重,待她视线清晰时,就瞧见谢今澜从丫鬟手中接过药碗,“我来吧。”

云玳动了动唇,嗓音干哑,“世子表哥……”

丫鬟扶着她起身,在被褥滑下时及时披了件衣裳在她身后,小心翼翼的待她靠在床头时,才恭敬退去。

云玳掀起沉重的眼皮,病恹恹的看着跟前的男子,忍不住又唤了一声,“表哥……”

细软的声音让谢今澜眉眼温和下来,他应了一声,将勺子递到云玳嘴边。

她抿着唇,没喝。

谢今澜将目光从药碗移到她苍白的面上,“不想好了?”

云玳放在一侧的手拨弄着床褥,头疼的厉害,尽管在这样的情形下,今日听见的种种仍旧挥之不去。

她大抵是真的病了。

心里的病,似乎比身子上的,还要严重许多。

否则她为何会问出,“你要成亲了吗?”这句话。

可话已出口,云玳并不后悔,甚至觉着堵在心中的郁结都消散了一些。

谢今澜并未在意,只当她孩子心性,生病了都不忘打听些八卦,“或许吧。”

对于长宁这件事,他冷静客观的分析过,成或不成,如今还未有定数。

只是若以妻子的标准来看待,长宁并无不妥。

云玳说不上心中是什么感觉,有些难受,又觉着理所当然。

她不再多问,低头乖巧的喝完药,整个人又如鹌鹑般缩了回去。

谢今澜将药碗递给侯在一旁的丫鬟,用绢帕擦了手,“你是哪个院子的?”

“回世子,奴婢在三姑娘院子做些洒扫。”

“嗯,日后就留在这儿吧,好生伺候着,谢相容那边,我派人去说。”

从洒扫丫鬟到贴身伺候,伺候的还是与世子关系匪浅的姑娘,瑾儿心中雀跃,连忙福身,“是,奴婢定会照顾好姑娘的。”

云玳先前身边没人伺候是因着她不习惯,眼下也想拒绝,可目光映在床前那个矜贵风雅的男子身上时,忽然又不想推辞了。

这是表哥给她的人,云玳想着,自三夫人走后,她身边儿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这人留在这儿,总归能陪陪她。

谢今澜瞧见云玳脸上的神色,对着丫鬟挥了挥手。

待屋里就剩两人时,谢今澜忽然伸手抚过她的额头,没有先前那般烫了。

他低笑一声收回手,噙着懒散的目光看向她,“没烧糊涂,那怎的这般蠢呢。”

“表哥……”

“你是主子,身边便该有人伺候,若是不适应,那便学着适应,若事事都要你亲力亲为,你还怎

么做些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