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云玳落后许商延一步, 哪怕是被他牵着,这人也没有要等等她的意思,仍旧按照方才的步伐, 快速往姻缘树下走去。

云玳只能看见他小半张侧脸,清隽有余, 瞧着比寻常男子瘦弱些,板着脸不说话时,稍显严肃,有些骇人。

她打量的目光毫不遮掩, 许商延顿时蹙起眉头, 脚步不由得加快。

云玳身上的喜服本就厚重, 先前的上山路费了太多力气,眼下双腿绵软,实在走不快, 只能踉踉跄跄的跟在许商延身后, “可否走慢些……”

女子声音绵软轻柔,如羽毛般轻轻刮在心口。

“果真是个麻烦。”他低声不耐, 可脚程却不由心的慢了下来。

云玳将他的话听在耳朵里,未置一词。

合礼不算复杂, 只需如寻常百姓祈福那般,先拜天地,挂上红布条,祈求天神赐福,便算礼成。

两人拜过天地后,小道长才拿来东西, 端正摆放在一旁的案台上,“两位, 只需写上愿词挂上就好。”

许商延常年与书册学识打交道,不过区区愿词,对他而言应当是手到擒来。

可云玳不是,她没读过太多书,如今也就一手丹青拿得出手,她的字……

罢了,不过是走些过场,总不能因着字丑,而坏了规矩。

她抬手握笔,没有注意许商延写了什么,自顾自的落下百年之好四字。

“你写的什么?”许商延不满的声音从右侧传来。

云玳手中还握着笔,闻言错愕回头看向他,他眉宇紧蹙,毫不留情的指着墨渍未干的几个字,“你的字这般潦草,是对天神不敬, 如何能听见你我的祈愿?”

“那……”

“重写。”许商延果断道。

世上哪有真正的天神,这满树的祈愿若当真能实现,百姓不用劳作,将军也不必上战场了,遇事只要来写上一贴不就万事大吉。

可许商延好似十分在意。

“夫君,我少时没有读过多少书,也没有先生让我苦练书法,便是重写一遍,也只能写成这样。”

许商延面色稍霁,知晓她不是故意的后,心里的不舒坦少了些许。

余光再次瞧见那歪歪扭扭如鸡扫过的字,仍旧丑的不堪入目,苛责的话脱口而出,“日后逢年过节,家中递往各处的拜帖,你便不要经手了。”

“好。”云玳点头应道,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她乖巧懂事的与许商延记忆中的女子全然不同,将他后面的话堵在了喉口,倒是让他有些不适应。

许商延轻轻应了一声,不再寻云玳的麻烦,二人将祈愿条挂在树梢后,等来了黎谢两家派来的护卫。

谢家来的都是云玳从未见过的生面孔,平日里负责保护国公府的安危,不是谢今澜身边的人。

这样的想法一晃而过,云玳朝着几人走去,并未看见在她往前迈步时,许商延缓慢伸出的手。

他脸色黑了一瞬,颇为懊恼的将手拢回了袖中,甚至不知自个儿抽了什么风,竟下意识想要如来时那般,牵着她离开。

有护卫的护送,二人的下山之路走的异常顺遂。

云玳本以为,迎亲队伍会去到许商延暂住的云来客栈,没承想会绕过城东,去了乾巷。

这处平日里来往的都是普通百姓,大杂院儿居多,往乾巷后面再走一走,那处住的大多都是富贵人家养着的外室。

院子雅致,厢房不多,一家三口住着正好。

云玳被送回了简单布置过的卧房,因为许家在上京并未人脉与相识好友,是以院中空落落的,待吹吹打打的声音走远后,更是静谧出奇,全然瞧不出一点成婚的热闹。

在上京的亲不过只成了一半,等到去阳城,届时才算真正完婚。

是以今日没有那些闹洞房,合卺酒的礼节。云玳自顾自的摘下喜帕,又一点点取下头上早已七零八落的首饰。

院子里没有下人,她便只能自食其力。

忙乎了一整日,云玳都没有瞧见许商延,好似迎亲队伍离开时,他便再没出现过,家中不见人,云玳寻了半晌寻不见,才明白一件事。

她的夫君并不在意她。

对此,云玳谈不上难过与否,只是有些担忧,毕竟夫妻二人相处,只靠一人是过不好日子的。

她既嫁给了他,无论从前如何,至少今后,她是有心要与他好生经营一个家的。

云玳等到了戌时,才听见门外传来稀疏的脚步声。

屋内还留着一盏红烛,许商延推门进来时,瞧见的便是他的新婚妻子正端坐在床榻上,只着了一件玉白小衣等他。

贴在窗棂上的喜字还未撤下,云玳端着红烛走到桌案旁,还未开口便听见许商延道:“有些话,我想与你说清楚。”

云玳也装了满肚子的话要说,闻言,她轻笑道:“正好,我也有些话要与夫君说。”

许商延就着长凳坐下,云玳这才闻到他身

上淡淡的酒气,嘴角的笑容淡了几分。

“这门婚事,不是我所愿。”话音落下时,许商延下意识瞧了一眼云玳的神色,见她并无异样后,又继续道:“家中催的紧,我不想屈居于小小县令,但许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若想青云直上,便只有科考这一条路。”

“我若不成亲,我哥便不会再让我继续科考。”

云玳点头,“所以你是为了仕途,才勉强娶我?”

若是换做旁的女子,此时就算不是哭哭啼啼,也会面露绝望,可无论是哪一种,许商延都不曾在云玳脸上看见。

这与他回来前,黎家父兄告诉他的不同,也与他印象中脆弱如纸的女子不同。

“是。”

云玳垂眸思索了片刻,随后又问:“那夫君是因为厌弃我,今日才丢下我一个人的?”

许商延面色僵硬一瞬,下意识道:“没有,是黎家父兄说我成亲没个热闹怎么行,便让我去黎家用膳饮酒了。”

原是如此。

“可是夫君并未告诉我。”她声音一贯轻柔,说出来的话又带了丝不动声色的委屈。

许商延想也未想的便问:“你寻我了?”

红烛的暖光映在云玳未施粉黛的小脸上,她眸色认真,黑白分明的瞳仁好似要望进人的心底去,“寻了,可我找遍了整个院子,都没有见着你。”

“夫君,下回你若有事,可能提前与我说一说?”云玳抿唇道:“我会担心。”

云玳见许商延迟迟不语,将早就在心中打好的腹稿一一吐露,“我晓得这门婚事急促了些,你我二人又算不得了解,但既是夫妻,总归是要好好过日子不是,我会做好一个妻子该做之事,希望夫君亦然。”

许商延神色颇为复杂的看着她,“可是我不喜欢你,如何与你做真正的夫妻?”

他好似不知道这番话对一个已经嫁给他的女子而言有多过分,也或许是知道,只是他不在意罢了。

好在,云玳要的从来就不是他的心,所以这番话伤不到她,只会让她觉着,许商延此人,惯以有话直说,总会言语重伤旁人。

“那夫君觉得该如何?”

“嗯……就像平日那般相处就是。”

云玳了然:“意思是不同房,在外也如朋友般相处?”

许商延原本就是这般打算的,可从云玳嘴里说出来,他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儿,于是一时之间并未开口。

他如何想的云玳不知道,但她知道,如果当真应了许商延的要求,她最后要么落到个被人指指点点的地步,要么许商延遇着自己喜欢的女子,为了腾位置,而给她休书一封。

无论是哪种,都不是云玳想要的。

从前的邻里总是告诉她,日子是过出来的,日久便会生情,哪怕不是情爱,也会有情分在。

“我晓得你无意成亲,可成亲不是两人的事,在家里时我们二人可如朋友一般,但是在外,便是为了谢家与许家的脸面,也得做做样子。 ”

她循循善诱,以退为进,许商延果真不再反驳,“那就依你所说。”

云玳扬起嘴角,“天色不早了,早些歇息吧。”随即便要披着外衫离开。

许商延下意识问:“你去哪儿?”

“隔壁还有间屋子,夫君不是说了在家如朋友?男女授受不亲,我只能与夫君分房睡,还是说……”

“不用。”许商延连忙打断,“我去隔壁睡就是。”

云玳望着他利落起身的背影,嘴角的笑容落下,躺在床榻后,她无神的望着头顶的纱帐,叹了一声,总该要再想些法子才是。

夜里并不寂静,虫鸣鸟叫不绝于耳。

后山的长亭中,东南尽责禀报着关于今日之事,谢今澜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从始至终不曾抬头看他一眼,像是对他所说的事并不关心。

“属下还听说,姑娘回了新房后,许小公子去了黎家,欢声笑语到前不久才回,大婚当日将女子丢在新房,自个儿去寻欢作乐,想来姑娘受了不少委屈,此时恐怕正难过呢。”

东南觑了一眼谢今澜,见他总算有了反应,可这反应与东南所想不同。

“你没有正事可做?”

“……”

“世子,姑娘那边,需不需要属下……”

谢今澜落笔,将黄纸拿起来对着月光看了看,“她既想着与我划分界限,便要有承担苦果的准备,待她受不住了前来寻你,你再做打算也不迟。”

东南听出来了,世子还在生姑娘的气。

可令他不明白的是,世子从来不是小肚鸡肠的人,更不会因着旁人一句话而左右情绪,为何到了姑娘这儿,便什么都不一样了呢。

不过依照世子对姑娘的上心,若不是当真被气狠了,也不会做出任由她被旁人欺负,还不管不顾的事来。

明白了,只要姑娘愿意来服个软,世子心中的气应当就会消了。